校庆演出前一周，俞小舟正在音乐教室修改终章乐谱，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市立医院"四个字，她的手指瞬间变得冰凉。
"喂？"
"是俞小舟吗？我是刘护士。你母亲刚才突然血压升高，现在需要立即手术..."
电话那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俞小舟的视线模糊了，乐谱上的音符扭曲成一片黑色的波浪。母亲的心脏问题一直存在，但突然恶化还是第一次。
"手术费大概...多少？"她颤抖着问。
护士报出一个数字，俞小舟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个数目几乎是她和母亲半年的生活费，而校庆演出的重要程度又让她无法抽身。
"我、我会尽快想办法..."
挂断电话，俞小舟瘫坐在钢琴前，额头抵在冰冷的琴盖上。怎么办？放弃校庆演出去医院陪母亲？可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音乐学院的教授会来观看...继续准备演出又怎么凑齐手术费？
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琴键。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俞小舟？"
程昱的声音。俞小舟慌忙擦干眼泪，但已经来不及了。程昱快步走到她身边，眉头紧锁："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俞小舟试图挤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只是...创作遇到瓶颈。"
程昱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能看透所有伪装。他伸手从钢琴上拿起她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最近通话记录。
"市立医院？"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母亲？"
俞小舟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简略地解释了情况。说到手术费时，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程昱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轻轻握住了俞小舟颤抖的手。
"先去医院看你母亲。"他的声音异常坚定，"音乐剧的事我来处理。"
"可是终章还没完成，而且排练—"
"交给我。"程昱的语气不容反驳，"现在收拾东西，我陪你去医院。"
出租车里，程昱一直沉默地操作着手机。俞小舟靠窗坐着，看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奇怪的是，程昱的陪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尽管他们一路无话。
市立医院走廊苍白明亮，消毒水的气味刺痛鼻腔。俞小舟的母亲已经被转入监护病房，脸色苍白如纸，但看到女儿时仍努力微笑。
"小舟，你怎么来了？不是马上要校庆演出了吗？"
"妈！"俞小舟扑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你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老毛病了，别担心。"母亲虚弱地拍拍她的手，"你快回去准备演出，刘医生说音乐学院—"
"可是手术..."
"手术可以等。"母亲打断她，"这次机会太难得了，妈妈不想你因为我放弃。"
俞小舟咬着嘴唇摇头，泪水在眼眶打转。她知道母亲有多重视这次演出，音乐学院教授的推荐信可能改变她的人生轨迹...但母亲的生命更重要。
"阿姨。"一直站在门边的程昱突然开口，"我是程昱，学生会会长。请您放心接受手术，校庆演出我们会安排好。"
俞小舟惊讶地转头看他。程昱站得笔直，白衬衫在荧光灯下几乎发亮，表情冷静而可靠。
"手术费的问题..."俞小舟小声提醒。
程昱推了推眼镜："学校有为特殊情况设立的紧急基金，我已经联系了相关负责人。"
这显然是个善意的谎言，因为学校根本没有这种基金。但母亲似乎相信了，表情放松了许多。
"那太好了...小舟，有程会长帮忙，你就专心准备演出吧。"
离开病房后，俞小舟一把拉住程昱的袖子："学校哪来的紧急基金？"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程昱的表情有些模糊："我父亲认识这家医院的心脏科主任。手术会尽快安排，费用...可以先欠着。"
"不行！"俞小舟猛地摇头，"这太多了，我们—"
"不是无偿的。"程昱打断她，"等你将来成为著名作曲家，再连本带利还给我。"
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开玩笑，但眼神无比认真。俞小舟的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先回学校吧。"程昱看了看表，"今晚必须完成终章修改。"
接下来的三天像一场梦。白天俞小舟去医院陪母亲，晚上和程昱一起熬夜修改音乐剧。程昱几乎包揽了所有技术性工作，只让俞小舟专注于核心创作。有时她累得趴在钢琴上睡着，醒来时会发现自己身上披着程昱的外套，而他仍在灯下奋笔疾书，眼镜反射着电脑屏幕的蓝光。
手术安排在演出前一天。当母亲被推进手术室时，俞小舟的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程昱默默站在她身边，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在她颤抖时递上一杯热茶。
"谢谢。"俞小舟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如果没有你..."
"手术会顺利的。"程昱轻声说，"你母亲很坚强。"
四个小时后，医生宣布手术成功。俞小舟喜极而泣，转身想拥抱程昱，却在看到他略显僵硬的表情后改为抓住他的手臂。
"我欠你太多了。"她哽咽着说。
程昱摇摇头："明天就是校庆演出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校庆演出当天，礼堂座无虚席。俞小舟站在后台，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到前排就坐的音乐学院教授和校领导。程昱作为学生会会长在台上致辞，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礼堂：
"...特别感谢本次音乐剧的原创作曲俞小舟同学，她的才华和毅力让我们看到了艺术的真正力量..."
听到自己的名字，俞小舟的心跳加速。这是程昱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直接地表扬她。
音乐剧进行得异常顺利。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起立鼓掌。俞小舟被推上台谢幕，刺眼的灯光让她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脸，但她知道程昱一定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
演出结束后，音乐学院的李教授亲自找到她："俞同学，你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我们下个月有个青年作曲家大赛，我想推荐你参加。"
俞小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但紧接着，她想到了母亲术后的康复费用，想到了拮据的家境...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说道。
教授递给她一张名片："尽快给我答复。这样的才华不该被埋没。"
人群渐渐散去，俞小舟在后台收拾乐谱，心里五味杂陈。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休息室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其中一个声音明显是程昱的，但比她以往听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激动。
"...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完成了所有考试！为什么连这个都要干涉？"
"因为这是为你好！"一个低沉的男声回应，"和那种不务正业的艺术生混在一起有什么前途？她连父亲都没有，母亲还一身病—"
"不许您这样评价她！"程昱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为了帮她那个破演出，连SAT模拟考都缺席！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和她有任何来往，否则—"
"否则什么？"程昱冷冷地问。
"否则就别认我这个父亲。你的留学费用、生活费，一切自理。"
一阵可怕的沉默。俞小舟屏住呼吸，手中的乐谱捏得皱成一团。
"我明白了。"程昱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我会准备出国事宜。"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俞小舟的心脏。她踉跄后退几步，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谱架。"哗啦"一声响后，休息室的门猛地打开，程昱和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显然是他父亲——同时看向她。
程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而他父亲则上下打量了俞小舟一番，冷笑一声："这就是那个音乐生？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完，他大步离去，留下程昱和俞小舟站在原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你...要出国了？"俞小舟终于打破沉默。
程昱没有立即回答。他弯腰扶起谱架，动作机械而精准："只是可能性之一。"
"你父亲...不喜欢我。"这不是个问题，而是陈述。
程昱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不了解你。"
"但你答应他不和我来往了。"俞小舟的声音开始发抖。
沉默再次降临。远处传来雷声，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程昱终于抬起头，眼神复杂："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的，俞小舟。我有我的责任和考量。"
"什么责任？顺从你父亲的控制吗？"俞小舟突然提高了声音，"还是放弃自己的选择权？"
程昱的表情变得僵硬："你不了解我的处境。"
"我了解你害怕了！"俞小舟几乎是喊出来的，"害怕失去优渥的生活，害怕面对未知，所以选择最安全的路！"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程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是有人关掉了里面的灯。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就是这样懦弱的人。恭喜你看清了真相。"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孤独。
暴雨倾盆而下时，俞小舟发现自己站在那个熟悉的公交站台——她和程昱曾经一起躲雨的地方。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但她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影出现在她身旁，撑起一把伞。俞小舟抬头，看到程昱站在雨中，半边身子已经被淋透。
"你会感冒的。"他平静地说，仿佛刚才的争吵从未发生。
俞小舟没有接过伞："为什么回来？"
程昱沉默了片刻："因为...下雨了。"
这个回答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复杂。俞小舟突然感到一阵疲惫："程昱，李教授邀请我参加青年作曲家大赛。"
"那很好。"程昱点点头，"你应该去。"
"如果我去了，可能就要走专业音乐道路...可能不会按部就班上大学。"她试探性地说。
程昱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那是你的选择。"
"而你选择出国，选择服从你父亲的安排。"俞小舟的声音带着苦涩，"即使那意味着放弃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人生不只有'想要'，还有'应该'。"程昱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是你的想法！"俞小舟突然爆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生活过得像一道数学题！音乐对我而言不仅是爱好，是...是我的生命！而你父亲说的那些话—"
"我替他道歉。"程昱打断她，"但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理解你的选择。"
"我只要你理解！"俞小舟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以为...至少你是不同的..."
雨声填补了他们之间的沉默。程昱的眼镜上沾满水珠，但他没有擦拭。
"我们太不一样了，俞小舟。"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你追求自由，我遵循责任。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不同。"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将两人划在了不同的世界。俞小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所以这就是结局了？"她苦笑，"你出国深造，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去哪，但我们就这样了？"
程昱没有立即回答。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像是无声的眼泪。
"有时候，"他轻声说，"相遇就是为了告别。"
俞小舟再也忍不住了。她转身冲进雨幕，不顾程昱在身后的呼唤。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跑啊跑，直到肺里火烧一般疼痛，直到确定没有人追来。
回到家，她瘫坐在门廊，浑身湿透。母亲已经睡了，桌上留着一张字条："小舟，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妈妈都支持你。PS：记得谢谢程会长，他垫付的手术费我会尽快还上。"
俞小舟盯着那张字条，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冲到电话旁，拨通了医院的号码。
"刘护士，我想问一下...我母亲的手术费，具体是谁支付的？"
短暂的等待后，答案让她如遭雷击——程昱不仅垫付了手术费，还特意嘱咐医院不要告诉她。金额远超她的想象，几乎相当于普通学生一年的生活费。
放下电话，俞小舟呆坐在黑暗中。窗外的雨仍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是程昱曾经说过的"大自然交响乐"。她想起他熬夜帮她修改乐谱的侧脸，想起他在医院走廊里坚定的承诺，想起他在她每次演出时专注的目光...
而现在，他说"相遇就是为了告别"。
俞小舟蜷缩在沙发上，任凭泪水浸湿抱枕。她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李教授的邀请，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只知道此刻她的心碎成了千万片，每一片上都刻着同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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