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老师，小曲老师。”
听见声音的曲乔意强提起精神。
昨晚的雨滴滴答答下了一整夜，雨声陪着曲乔意看完了一部新上线的地理纪录片。作为一个私立学校的地理老师，上午的课程排不到他，这才敢偶尔熬个夜，却没想到今天会被主任一个电话叫到校门口做临时苦力，他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喔，方老师，我没事，醒着呢。”
曲乔意用手微微抬起他的平光眼镜揉了揉眼睛，漂亮的琥珀瞳里蒙着一层水雾，熬夜的疲惫感让一张脸清冷的脸显得更淡漠了些。
他还不到三十岁，在教师团队里算是很年轻的，因此一群半大不大的学生总喜欢和他开玩笑，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点，即便不近视也带上了一副平光眼镜，不过就目前的实践情况来看，效果似乎不太好。
方蓝拍拍他的肩膀，“哎，知道你困，再坚持一会儿，等学生都进校区了我们就撤，都怪前天出了那档子事儿，不然咱也不用一大早跑来学校门口站岗了。”
“是啊，都怪那群小混混。”曲乔意语气里尽是无奈。
前天隔壁街上一所学校校门口在学生的放学时段发生了打架斗殴事件。学生和校外人员起冲突的事件并不少见，一些小打小闹处理一下也就过去了，但这次有一名学生因此受了重伤，差点弄出人命。
市里对这次事件十分重视，连夜给各个学校下了通知，近期要求各学校在学生的上下学时段加强安保工作，避免再发生此类事件。
虽然私立学校的安保工作一向严谨，但事情的风头还没过去，还是要听安排的，所以像曲乔意这样的男老师们都被抓来校门口，说是得站几天岗。
今天校门口一片风平浪静，路旁的绿树叶子被昨晚的雨水洗得干干净净，在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里的学生几乎都有私家车接送，曲乔意和方蓝临时站岗的意义不大，只是目送一辆又一辆的车子离开。
方蓝一时无聊念起了眼前车标:“宾利，宝马，法拉利……哎，说起来小曲老师你最近也买房了吧，那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买车？”
曲乔意淡淡扯了下嘴角:“可拉倒吧，买房的首付都把我存了十年的积蓄掏空了，哪还有钱买车啊，而且我那房子离学校挺近的，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暂时用不了车，要有那钱我还是考虑考虑快点还房贷吧。”
方蓝坦荡地笑了一声，因为他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行行行，咱哥俩都别灰心啊，房子有了，车子也会有的。”
谈笑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徐徐停在两人面前，从半开着的车窗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都到校门口了你的东西怎么还没理顺呢，你看看，你这些书啊卷子什么的都揉得跟酸菜一样，今年都上初中了怎么还跟小学生似的。”
曲乔意听着声音忍不住往车里看去，车里的男人也正好抬起了眼眸。
视线对上了。
一双漆黑如墨又带着明显情绪波动的眼睛，他好像……有点生气呢。
穿着校服的男孩把所有东西往书包里一塞，不耐烦地应了男人两句:“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把东西收拾干净的，阿真你快回公司吧，放学不用来接我了。”
说着就把车窗都摁了上去，忙打开车门跳下车，像是怕了车里那个叫阿真的男人再继续对他说教。脚刚落地就看见了面前站着的两个男老师，“曲老师好，方老师好。”
“是颜河星啊，快进去吧，都要迟到了。”
“好嘞。”颜河星背着他的书包蹦进了校园，那辆黑色轿车也在颜河星的背影消失后缓缓开走了。
曲乔意和方蓝各自朝马路两边望了望，路上的车都走的差不多了，上课时间也快到了，俩人拍拍裤腿就走进了校园，打算勾了今天的排班表就回家补觉。
“小曲老师，那颜河星也是你的学生吧，是不是年级前三的那个学生？”
“是啊，成绩是挺好的，就是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多少也有点不让人省心。”
“都年级前三了还不省心？怎么个不省心法？”
曲乔意扶着脑门:“你才调来初中部还不太了解，下午来趟办公室就知道了，这小子肯定要来找我。”
果然不出所料，曲乔意下午才上完第一节课，颜河星就到办公室来找他了，而且带着班上另一个年级前三的女孩唐悦一起。
“曲老师，您这卷子给我扣的分也太多了，我不服，您看唐悦写的答案明明跟我的一样，为什么我的就要多扣两分？我这次的月考成绩就差她这两分。”
曲乔意端起保温杯顺了口茶，“你不服啊，来，唐悦，把你的卷子也拿来。”
曲乔意把两张卷子的大题一面平铺在桌上，方蓝好奇地伸过头来瞟了一眼，“噗，小颜同学啊，你这字也太埋汰了。”
卷子静静躺在桌面上，一张字迹娟秀，答案条理清晰，一张字迹龙飞凤舞，那答案写的都恨不得跟着那两分一起飞到九霄云外去。
曲乔意用手里的笔点着颜河星的卷子:“小颜同学，现在看见了吧，你看看你这卷子写的，答案都快飞到密封线外了，卷面的整洁度也在评分的范围内，这是我们校内的月考，卷子不做装订我还能看见你写的字，等遇上大考这卷子一订谁能看见你写的什么，你们语文老师也跟我提了，说她今年刚做班主任，暂时没空单独来监督你的字，让我帮忙盯着你多练练字，这个学期必须把你这个张牙舞爪的书写习惯改过来，把你家长的电话给我一个。”
唐悦仰起脸蛋给了颜河星一个傲娇的小眼神。
颜河星倒是急了，“不是，曲老师，练字就练字，找家长干嘛，我练，我一定改还不行吗，您别找我家长求你了。”
“找家长不是为了告你的状，要改变你的一个长期习惯必须要我们老师和家长一起配合，不然你紧一头松一头不当回事，你家留在学校的这个监护人号码总是打不通，是不是他人太忙了，给我一个能每天给你作业签字的监护人号码，今天不是有大人送你来上学吗，他是你的哥哥？叔叔？还是舅舅？”
颜河星摇摇头，颇有些为难，“他……都不是。”
曲乔意很意外，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很年轻，年龄应该比他还要小，二十多岁的人总不可能有一个十二岁的娃吧，“都不是？那他是你的什么人？”
颜河星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他……是我侄子。”
太好了，不是父亲，否则曲乔意都在考虑要不要报警了，嗯？等等，侄子？曲乔意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这个答案完全不在他的预想范围之内。
一个十二岁的初中生居然有个二十几岁的侄子。
办公室内突然安静下来，身后摆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曲乔意回过神假咳了一声，“咳，你……侄……侄子，真的？”
“当然是真的，老师，我也不想我爸那么大年纪才……有了我，辈分大我有什么办法。”
曲乔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行吧，侄子就侄子，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你把他电话或者微信给我吧，我跟他说。”
“好吧。”颜河星拿过曲乔意给他递的纸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数字。
“行了，快上课了，你俩先回教室吧。”
“好的，老师再见。”
曲乔意拿起那张纸，把号码放脑子里过了一遍，“这还真是让我……有点意外呢。”
方蓝拍拍曲乔意的肩膀，“嗐，你不是他班主任，平常又不爱打听八卦，不了解学生的家庭情况很正常。”
“哦，这么说你好像知道点什么是吗？”
“那当然，不过我也是听别人八卦来的。这颜河星的父亲就是咱们市里那个程远集团的老董事，七十岁那年娶了个新夫人，本来没谁当回事的，结果过了一年多那位新夫人还真给他生了个孩子，这事当年传得沸沸扬扬，有说他老当益壮的，有说他被戴了绿帽子的，不过那老头前几年就病死了，这人一死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我估计现在都没几个人记得这回事儿。”
“那……那位新夫人呢？孩子生了总不能不管吧。”
方蓝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偶然听别人说起过，没打听得那么仔细。”
曲乔意听完之后那点刚露出苗头的好奇心立刻被压下去了。这个年代家庭情况复杂的孩子还真不少，像这种私立学校的一部分学生光谈家庭情况都不够用，得谈家族情况，里面的水可能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他这种普通人不适合打听。
颜河星的父亲死了，母亲的情况暂时不明，但也能隐隐猜到几分，估计是个在家族里说不上什么话的可怜女人。颜河星的监护人每每联系不上，不知道这孩子在家的日子好不好过，曲乔意不免为他生了点担忧的情绪。
他收起手里的纸条，“走了，我一会儿还有课。”
“去吧去吧，我这作业还没批完。”
雨季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昨晚下了一整夜，西太副高像是赖在这不走了，地上的水都没排干，这会儿又下了起来。
对成年人来说，雨水是缠人的，影响通勤，影响心情，可对那些走进青春期的少年们，雨水更像是一件玩具。
操场上积了几个小水坑，放了学的一群孩子没急着往校门口赶，他们踩着水坑互相追逐，交换彼此最简单纯粹的快乐，当然，也有人运气不好，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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