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国,什锦街。
“老登头,你最近晚上睡觉,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大胡子屠夫停下手中的钝刀,案板上的猪肉切歪了。
老登头觉得他脑子有病,道: “笑话,你住西边,我住北边,咱俩又不睡一张床上,我从哪听见什么怪声。”
“赶紧切!我还等着回家做肉饼!”老凳头催促道。
屠夫迟疑了一下,觉得可能真是自己多想,手起刀落。
“哎哎哎,切错了!我不要肥的。”
怪声?
云惜经过猪肉摊,没有细究两人的话,到了千植堂,走进去。
掌柜忙打算盘,感觉到有人进来,抽空看去。门口的姑娘刚好揭下面纱,掌柜眼睛一亮,算盘往旁边一扔。出来迎道: “云姑娘来了。”
她抓住云惜的手,将人拉到柜台前,道: “你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要知道你今天来,就把家里几捆月饼带过来了。”说着拍拍云惜的手,明示可惜。
云惜笑道: “谢谢秦夫人的好意,我刚好路过这里,顺道拿一下新货。”
秦夫人道: “今儿是要哪个新货?”
云惜道: “要您那两包压箱底的种子,可还有货?”
秦夫人向她抛眼色,小声道: “云姑娘放心,给你藏着呢。”转身在柜台下拿出两个小薄纸包递给她。
云惜将纸包塞进腰间。秦夫人道: “下次还需要什么提前和我说,好给你早些藏点。”
云惜掏出几块银子给她: “谢谢秦夫人,麻烦了,下次再说。”
“对了,云姑娘。”云惜欲要离开,秦夫人眼疾先拽住她的手腕,道: “有个事想向云姑娘请教,就是我最近睡觉啊,总是会听见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夜里一睁开眼,那声音又没了!你说奇不奇怪?我半夜起来,屋里屋外转了一圈,还以为家里有老鼠。”她突然靠近云惜,道: “但那个声音,不像是老鼠作祟。你说,会不会有什么邪东西啊?”
云惜道: “你也听到了怪声?”她刚才经过猪肉摊,摊主也说听到怪声。
要是一个人说听到怪声,还可能是听错了。这有两个人,还是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两户离得不远,这就不能是简单地听错了。
云惜问道: “这怪声出现多久了?有其他人听到吗?”
秦夫人拉她坐下,倒了两杯茶水。摸起算盘抱怀里,道: “让我想想啊。今儿是八月十五,上个月就有了,有一个月了。至于其他人...我问过我家老爷,他说没听到,还安慰我不要多想。”
一个月......
云惜道: “每天晚上睡觉都出现怪声吗?”
秦夫人道: “那倒没有,就是隔几个晚上会听见。也可能是我有时候白天太累,晚上睡得死,有声音没听见也说不定。”
云惜笑了笑: “那您胆子还挺大的,一个月了现在才说。”
秦夫人当她夸自己,指尖刮了刮嘴角道: “嘿嘿,当时以为是老鼠嘛,后来越听越不对劲。这不今天你来了,问问你能不能帮忙看看。”
云惜想了想,道; “这样吧,我给您画两张符。一张放枕下,另一张压在屋里茶具底下。您且用几天,如果还是有怪声,就给我传消息。到时我再来看看。”话毕,她从袖里捏出两张符纸,割破指头,挤出血滴在两张符纸上,血滴瞬间浸入纸中。
“这两张符纸收好。”
秦夫人拿到手,宝贝似的塞进怀里,接道: “好好好,多谢云姑娘,还劳你滴血画符。这要没事,以后来买种子,我给你便宜价。”
云惜站起身,道: “秦夫人见外,家里院子等我回去清扫,不打扰您了,先行告辞。”
“好好好,慢走慢走!”她又对云惜寒暄几句,将她送出门外。
云惜没有耽搁,立马跑向猪肉摊,想找摊主询问个仔细。
不巧,人走摊空。
云惜迟疑:这才坤点,竟这么早就收摊了。
云惜望着面前空荡荡的摊子。摊子上还残留着肉丝和血水,散发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味。忽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袖。这气息让云惜感到熟悉,自己被那人拽进一条无人小巷。
拉她的少年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才松开她的衣袖,拱手道: “云姑娘。”
云惜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无奈: “就知道是你。李侍卫有话可否直说,这般偷偷摸摸的,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着抬手捋了捋被抓皱的衣袖。
“这……”李鹤小脸一红,挠了挠头,道: “不是不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这样的。我前些天呢,奉女君之命,去剿灭一窝土匪。然后办事不力,跑了几人。我怕有个万一连累到你,这才拉你到这隐秘的角落……嘿嘿嘿,云姑娘你知道我不会说谎的。”
李鹤眨眨眼,欠身道: “怪我,没考虑周全,请云姑娘勿怪。”
云惜抿嘴默了一会。抬眸看他,淡淡道: “找我何事?”
“是……女君想见你,应该……对了!”李鹤一拍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说是有重要任务交给你完成。”
云惜: “……”
这人向来一惊一乍,做事随意,云惜只能怀疑女君将他留在身边,单纯因为他看着单纯。
有重要任务啊。
云惜转头望向一边。一想到院子里的土坑还没埋种子,她的心就在滴血。
云惜双手环抱,目光重新落在李鹤脸上,悠悠道: “我赶路来京城买包种子,院里的土坑还等着我回去埋呢。这走了,我坑怎么办?”
云惜种地,向来掐准时间,信奉“今天之内不种完,明天就得饿肚子”的理念,勤勤恳恳了一月又一月。
李鹤一听,嘴角一扬,拍了拍胸脯,语气贱兮兮地道: “这大可放心,云姑娘。这次不管任务有没有完成,都有你想要的奖励。”他顿了顿,打了个响指,继续道: “当然,任务完成的奖励会更丰厚哟。”
云惜一脸不信,怎么听着他的语气,有种小姑娘要被骗身的感觉。可仔细看他那张脸,玉树临风,面如冠玉,倒是一副好儿郎的模样。
一时间,云惜心里五味杂陈,想了想,还是放下锄头专心接任务吧,毕竟是女君下旨的任务。她一勤勤恳恳的普通人,最后在接任务上低下了头,开口道: “走了。”说完,从袖中拿出一块白色面纱,戴在脸上。
“啊?”李鹤一愣。
云惜看出他似乎不明白这一声“走了”的含义,心底沉默了一秒,笑道: “啊什么?走去见女君。”
“哦哦。”李鹤喜笑颜开,冲到前面带路, “云姑娘,这边走。”
月鸢楼。
月鸢楼,宁安国最高的楼宇,九十九层,直插云霄。除了第一层有大门外,其余九十八层四面环窗,窗面镂空,图案各异,花鸟鱼兽、高山流水,栩栩如生。窗子虽是镂空,但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因为外围筑有四面墙,里面还有四面墙。墙与墙之间形成一条廊,宽度可容纳两个体型健壮的男人。每层有十六名护卫看守,廊上有十名,里墙内有六名。里墙每面墙上方两角处各有一个通风口,为让空气流通而设计。通风口的位置也设置的奇妙,外墙严严实实地挡住。角度刁钻,暗器难入。
能进这栋楼的人,不是皇亲贵胄,便是达官显贵,出身不凡。平凡人只能远远观望一眼,心生敬畏。能进来这里不一定是为了听个小曲小调。楼内卖古玩、医药、器具,还设有赌场。纸醉金迷,奢靡至极。
云惜想起少时随师父偷偷来了一次,瞧了一眼便走了。整个楼的构造,她记得清楚,但对楼内的买卖,却知之甚少。
楼顶屹立着一座亭子,亭上牌匾题字“云歌亭”。在这里,可以俯瞰全城风光,尽揽无余。
“呦呦呦,李公子稀客呀,今儿怎么有空带朋友到寒楼一游呀?”捏着嗓子的小哥扭臀撞了李鹤一下,媚眼如丝, “姑娘我们这里也有的哦。”
云惜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年轻小兄弟对面无表情的李鹤一顿输出,心中好奇他以前来此作甚,未问出口。想来问他也不一定回答,怕引起尴尬,便作罢。
两人心惊胆战地“拒绝”了一个接一个上前打招呼的郎才和婠婠。
无声的拒绝。
经过重重人海,两人终于到了悬梯前,各自暗地里吐了口气。
李鹤打开门,等到两人都走了进去,他拉下一旁的绳子,门缓缓合上,悬梯开始上行。
悬梯缓缓上升,云惜问道: “刚才经过人群,听见不少人叫着这位‘郎才’和那位‘婠婠’的,说的就是这些接客的男子和女子?”
李鹤目视下方,双拳紧握,绷着脸解答道: “不错,郎才是专门接待女贵和男贵的,婠婠只接待男贵。”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正经,云惜挑眉,疑问道: “为什么会这样区别接待?按理来说,不是郎才只接女贵,婠婠只接男贵吗?”
许是远离人群,李鹤表情放松,呼出一口长气。他道: “要说为什么郎才也可以接待男贵,因为男子皮糙肉厚,说得通俗点就是脸皮厚,脸只要长得丑不倒人,接点男贵也无伤大雅。而婠婠就不一样了,虽然皇家贵族自小接受礼教乐,但也不乏心思毒辣之人。姑娘的脸最为重要,嫉妒心强的女贵要是碰到个比自己长得漂亮的婠婠,那婠婠的脸,可就得遭殃喽。”
云惜端手,隔着镂空的门,望向下方来来回回的人头,感叹道: “竟想得这般心细,这楼主不简单。”
她顿了顿,又问: “那这位月鸢楼的楼主是何许人也?”
李鹤表情迟疑了一下,抿嘴不语。
见他神情,云惜心下了然,淡然道: “无事,我只是随口一问。既然不便说,就不说了。”
想来此人身份特殊,李鹤不便作答,也罢,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云惜对他笑了笑,算是缓和刚才僵硬的气氛。
李鹤挠头笑了笑,面上恢复原先的傻气。
悬梯经过一层又一层,云惜每到一层,见的都是不一样的景象。第二层到第五层,分别用一个字概括就是:琴、棋、书、画。越往上走,景象越发繁华。云惜能闻到金子、脂粉、糕点和书墨的味道,耳边时不时传来“清一色!” “压小!” “大大大大大!” “你放屁!”等喊声,又或是低鸣的琴律和高歌的男音。
纸醉金迷,形容这里再合适不过。
第九十九层,李鹤拉了绳子,悬梯停下。
门缓缓打开,李鹤侧身请道: “云姑娘,我们到了。”
走出门,云惜和李鹤一同上了阶梯。梯子直连到天花板,到楼顶,便能看见远处一座重檐亭子。
云歌亭中,一位女子端坐其中,身着一袭绛红朝衣,上衣明绣金丝牡丹纹,裙摆绣着暗金祥云纹样,金纱披肩迤拖在地。细腰间绑着黑金缠银带,系着一枚通白琉璃佩,青丝盘插金镶凤尾钗,手戴麒麟金丝镯,脚踩鹿皮履。再瞧她的面容,眉间印红,粉黛薄施,明眸如月,目清如溪,唇红皓齿,柳叶黛眉。气质孤贞静默,仪态万方。
全身上下华丽无比,尽显奢靡。
而她,就是宁安国的一国之主——女君沈愠。
女君注目着那轮与黑夜形成高度反差的皎洁圆月,繁星斑斑点点洒在这一块巨大黑幕上,分布零碎,璀璨夺目。此景,犹如一幅绝美画作。令人赞叹,不忍移视。
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渐近,女君收回视线,伸手从炉架上端起紫砂壶,倒了两杯热茶,其中一杯,缓缓推至面前的空位上。
云惜与李鹤行礼,异口同声道: “参见女君。”
女君的眼帘映入两人的身影。眼前女子一袭白衣如月,身形娇瘦。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好像一阵风来就能把她吹走似的。一片朦胧白纱在她的脸上轻盈垂落,圈住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却圈她一双温柔生怜的眼眸。
云惜弯着腰,一只手虚托她的手臂。心头一颤,抬起头,对上女君的视线。
女君眼底笑意蔓延,莞尔道: “云姑娘不必多礼。”她偏过头,视线却未从云惜身上离开,对她身侧的李鹤道: “李侍卫也请起。”
云惜道: “谢女君。”
李鹤道: “谢女君。”谢完,兀自退行至远处。
云惜直起身子,女君放下手,牵引她落座,自己随后也坐下,道: “时间刚好,吾刚倒了一杯茶,云姑娘也就到了。”
云惜端起茶杯,隔纱一闻,抿了一口,道: “金品茗,味道不错。”
“确实是好茶。这金品茗是江家茶坊新进的,听闻是江小公子外出游玩带回的。江小公子人虽贪玩,但选东西的眼光倒不差。不过吾是第一次尝到这金品茗,对其甚是喜欢。云姑娘也尝过金品茗?”不能说金品茗名贵,倒是听闻产茶之地偏远,且茶树生长艰难。女君对云惜呼之既出金品茗的名字感到意外。
云惜淡笑道: “不瞒女君,我曾有幸得过一株金品茗,尝其味道不错,便在自家后院山中种下。现在喝的,便是我赠于江小公子的。”
女君叹道: “没想到,冥冥之中竟又缘识云姑娘的才能。云姑娘的能力又给吾带来新的认识。”
云惜道: “女君谬赞了。”
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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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云瞑流月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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