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能解除,姜莨面露喜色,霎时间松了口气。
但她脸色很快又难看起来。
这种情形就像一只恶犬脖颈被套了绳子,一旦松开,那恶犬第一个咬的就是她。
这么一想,她忽然对解契没了太多期待。
谢照看出她的忧虑,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耐心等了会儿,才道:“想了这么久,想出对付我的办法了吗?”
姜莨微微一顿,有股被看出邪恶心思的心虚。
“看来是没有了。”谢照好笑道。
姜莨唇角紧抿,不甘道:“解契需要两个人吧?”
谢照悠悠看向她。
姜莨慢慢道:“要是少了我,恐怕你就得一直带着这个枷锁,更别说什么复仇毁灭三界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威胁别人,而且威胁的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什么经验,声音都有些抖。
不过幸好,这番言辞落在谢照耳中,还是有点作用。
谢照眯了眯眼,周身威压又浮了出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他贴近姜莨,在她耳边道:“你说得很对。”
“但你忽略了一点,解契的确需要两个人,但没说,需要完整的人。”
“你们仙门不是说我是什么杀人如麻、穷凶极恶的魔头吗?我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只要不让你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
和他比起来,姜莨觉得自己还是太稚嫩了。
她不甘道:“你就不怕我寻死吗?”
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谢照笑出了声,笃定道:“你不会。”
从她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是去安葬弟子,而不是选择杀他,他就知道,她是一个求生欲很强的人,只会躲避危险,而不会自寻死路。
姜莨泄了气,已经无计可施,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旁的谢照语气不容置喙道:“还不走?”
“我想先安葬他们。”姜莨看向尸堆。
这些都是明流宗出类拔萃的弟子,她朝夕相伴的同门,何况还护了她这么久,她做不到看他们曝尸荒野。
谢照看了看,没有拒绝她的请求,难得有耐心站着等候。
姜莨把人安顿好,给每一个面前都立了木碑。
木碑上剑刻出的名字不大美观,但却清楚地留下了他们的姓名。
受结界影响,出云山百里飞不出传信纸蝶。
明流宗的人不知实情,她如今也没机会传信。
姜莨默了默,从芥子袋里取出试炼的名册,将它放在地上,是石头压住。
等做好一切,朝着所有人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
已近黄昏,林中偶有鸟雀惊起,在空中划过几声清鸣。
谢照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姜莨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实话实说:“不知道,林中雾气大,被食人藤拖进来的时候又拐了好几处,我只记得,好像是从那方向过来的。”
谢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林中半人高的杂草伏倒一片,但再朝外看,就没有任何迹象了。
谢照回看她,“出云山结界蔓延几十里,我们现在在结界中心,想出去,得找出它最薄弱的地方。”
结界中心?
“这怎么可能?”姜莨想到来出云山之前,长老反复叮的话。“结界专困魔物,只有方境以上修士才能打开结界,随意进出。”
谢照笑了,看来仙门还和百年前一样厚颜无耻,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却也没想到这一世身怀血脉之人如此天真,“那你说,食人藤是怎么出去的?”
姜莨回答不上来。
林中雾气太大,她分不清结界的位置,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抓时是否在结界之内。
谢照道:“进来容易出去难。如今结界威力大不如前,食人藤虽被被魔化,但可以利用漏洞以伴生藤蔓出去捕食。”
“既然你不知道来时的路,那我换句话问。”
“你们试炼时,哪里魔气泄露最严重,又或者,哪里的魔物和妖物最多?”
姜莨纠结半天,最终放弃。
“我们进山才三天,只遇见了一只魔物,后面就被林中的雾气分散了。”
谢照看她一眼,对她的回答明显不满意,但还是道:“雾气带有魔息,常和食人藤一同杀人,既然你们在结界外遇袭,那雾气最浓处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姜莨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微微点头,很快发现手腕处的红色印记开始发烫。
灵力外泄,伴随着魔气,一根红绳慢慢凝为实质,系在两人手腕之间。
谢照收回手,和她对视一眼,开始领着她往外走。
雾气在林中游荡,深处一尺之外人畜不分。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天暗之后,姜莨再也支撑不住。
金丹修为,按理说体质不该这么虚弱,但她极少下山,平日里用丹药进阶更多,修为浮于表面,实在受不住这几天的折腾。
两人五感互通,谢照知道她不是装的,于是在一颗古树旁停下,对她道:“在这里过夜。”
姜莨求之不得。
但坐下没一会儿,感觉就更糟了。刚才赶路还不觉得,现在歇下来,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她取出一套干净的衣裙换下,又把头发重新理好,最后拿出各色糕点填饱肚子。
谢照看着没说什么,只是看到最后,眼里闪过一丝好奇。
明流宗等级森严,姜莨所用之物却各各超了品阶,他随口一问:“你师承何人?”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姜莨吓了一跳,她咳了两声,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才说:“清徽真人。”
“没听过。”谢照不是有心询问,听到陌生的名字,便没了探究的兴趣。
反正不管是谁,到时候一起清算。
姜莨回完,又拿了一些新的糕点出来,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弱弱得问了一句:“……你要吗?”
谢照回神,发现她递过来的居然是核桃糕。
明流宗后山的野核桃数不胜数,每年夏末初秋,膳堂就会去摘来做成核桃糕,分发给宗门的弟子。
但这,却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姜莨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他,看着谢照脸色越来越差,她小心收回了手。
但手里的糕点却被谢照抢了去。
谢照咬了半口,粘腻的口感充斥着舌尖,是最讨厌的味道,却也让人最深刻。
一朝围剿,百年封印,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他想知道,再出现在那些人面前,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姜莨不知道谢照在想什么,只觉得气场可怕,她默默往一旁移了移,大气不敢出。
一天生死难料,姜莨累得很快入睡。
她就是这样,在极度险境,她很可能因为害怕而睡不着,但如今谢照这么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在前,破罐子破摔,反而安稳。
她呼吸逐渐匀称,后半夜彻底睡死,反而是谢照,暴躁地睁开眼。
谢照离她不远,转过身盯了她许久,才把体内烦躁压下去。
他伸出手探了探姜莨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又凝出一缕魔息探了探她的命门,发现体内灵气十分紊乱。
还是受了魔气的影响。
金丹修为的确太弱。
谢照耐着性子,驱散周边浓雾,又引渡出她体内大部分魔气,姜莨的神魂才稳了一些。
但红色印记灵力与魔气纠缠,他无可奈何。
契约一旦缔结,除非灵器无法破除。
两人生死相依存,五感互通,但姜莨只猜对了一半。
血脉压制并不公平。
他承她之痛数倍,但他受伤,姜莨受到的反噬却十分轻微。
最关键的是,若她有损,他必然受其影响,但若他死,姜莨却不会失去性命。
百年前,那人因为血脉还未成熟,并未得逞,可百年后,却是难解的生死局。
谢照神情恹恹,幽幽盯了一会儿姜莨后,重新合上眼。
第二天一早,姜莨就醒了。
她一向多梦,来出云山这几天更是彻夜噩梦,不过昨晚似乎什么也没梦到。
但很快,她发现她错了。
她往上一看,发现谢照正位于她头顶,而自己正躺在他的腿上。
这比噩梦更可怕!
她赶紧爬了起来。
谢照没什么表情,好像对此并不在意,只看了她一眼,就让她赶路。
姜莨不敢有意见,拿了糕点边走边吃。
结界之内,每一处都凶险万分,但两人却走得游刃有余。
谢照的魔气扫平一切,最初的浓雾也聚在远处,不敢靠近。
随着雾气越来越重,视线越来越模糊,路上遇到魔物也多了起来。
不过因为谢照,魔物不敢造次,只敢躲在暗处偷偷观望。
姜莨明目张胆地巡视一圈,吓得魔物一愣一愣得,颇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但偶尔,有些像食人藤一样的高阶魔物也会犯上,往往还没碰到他们的一片衣角,就被谢照解决了。
姜莨是羡慕又嫉妒,同时又很疑惑。
同样是被魔气浸染的魔物,按理说,谢照算它们的祖宗,是该被供奉的,为什么有的不怕还非要挑衅呢?
姜莨没忍住问出口,得到的回答却是谢照的一个字——“蠢”。
灵智未开或者只开了一点的魔物,受天然本能驱使,分不清楚大小王,所以找死。
姜莨勉强理解这个说法。
高阶魔物越来越多,说明离他们要找的地方不远了。
终于在第三天上午,两人到了结界边缘。
姜莨看着地上拖拽的痕迹和脚印,觉得莫名熟悉。
难道前几天她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谢照没管这些,他伸手探了探,果然感受到了部分灵气。
是出云山结界之外纯净的灵气。
他呵笑一声,让姜莨上前。
姜莨不知所以,但还是照做。
谢照握住她的手,两人手腕间的红线瞬间消失。
他看着她问:“怕疼吗?”
姜莨有不好的预感,用力点头,“我最怕的就是疼。”
所以他若是对她做什么的话,这痛楚也将应在他的身上。
谢照听了她的话,手捏得更紧,不让她后退,他挑眉道:“可是我不怕。”
话音刚落,周身魔气犹如龙蛇一般散了出来。
滔天魔气与浓雾混在一起,遮住日光,将这里生生染成了灰黑色。
他淡然站在魔气之中,仿佛世上所有生杀予夺都在他一念之间。
姜莨恐惧油然而生。
她问:“你要对我做什么?”
因为印记,她倒不担心谢照杀她,但她害怕谢照用什么变态的术法对她。
这些天她一直无比顺从,除了前晚用他当了枕头,难道这点事也值得他大动干戈?而且还是在过了一天之后。
姜莨觉得很不对劲,灵光一闪,“你要用我破开结界?”
谢照手指绕着魔气,视线下移,没搭理她,而是道:“忍着点。”
姜莨疑惑一瞬,但很快明白了。
魔气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古木晃动不止,风声呼啸中,连浓雾都开始散去。
谢照修长白皙的五指离她心口仅有一寸,指尖凝聚的魔气刺破她的血肉,魔气裹挟着鲜血从她体内源源不断地抽离。
姜莨换好的白色衣衫又被鲜血浸染,魔气混搅,随着灵力外泄,多年修为直接掉了一大半。
姜莨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况且还这么疼!
灵魂撕扯般的疼!
幸好并未持续多久,魔气很快收敛。
姜莨从痛苦中解脱,失去所有力气,被谢照扶腰站着。
她抬起眼皮,幽怨地倪了旁边人一眼。
正好看见他将血打入自己体内。
下一刻,姜莨便又泛起了磨人的痛。
真是造孽!
姜莨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恶事,这辈子才遇到谢照!
她意识消沉,彻底晕过去前,谢照扶着她穿过余下的雾气,走出了绿林。
天朗气清,山峰蔓延至天边,谢照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出云山结界只关押魔物,不限制修士,仙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寥寥无几。
魔物可怕,修士大多不敢靠近,姜莨却因为雾气遮挡,误打误撞进了结界。他取心头血,暂时瞒天过海,如今终出牢笼。
谢照望向远处的山,笑了笑,但没有想象中愉悦。
他将姜莨背上,凭借记忆,选了一条最为隐秘的路下山。
解契灵器分为四大碎片,分别由四大宗门看管。
如今离这里最近的,是万阳宗。
谢照速度很快,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但刚到山脚,就发现了异样。
“谁?”
“滚出来!”
草丛中走出几个佩剑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都是你,说了不要在路上设埋伏,万一伤人怎么办?”
“几十年没人走的路也算路?你看清楚好不好?再说,我怎么知道还有人从山上下来。”
“现在就是遇到了,幸好没出事,快过去赔礼吧。”
“好了,你们别说了,从出云山下来的人,我们还是先打探下这人身份。”
……
其中一个少年被推过来,打量二人后,道:“对不住道友,我们是万阳宗试炼的弟子,请问道友你是?”
谢照看他一眼,眼里的杀意所剩无几,礼貌道:“我们是附近的散修,在出云山遇到了魔物袭击,受了重伤,不知你们可带了丹药?”
“魔物?!”几个少年面面相觑。
另一位少年上前道:“我们也是为了除魔而来,我看她伤得很重,此次出行我们丹药已经用完了,要是你信得过我们,不如去万阳宗,让医修为你们诊治。”
谢照思量须臾,答道:“好。”
三日后,万阳宗内,姜莨睁开了眼。
她立刻查了修为,发现果然掉到了金丹初期。
她两眼一黑,似乎又有晕厥的趋势。
该死的魔头,总有一天她会亲自杀了他!
正憋火间,一个黑衣弟子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居然不是谢照,姜莨立马警惕。
黑衣弟子看见她醒了,露出了笑容,“你别怕,这里是万阳宗,是你夫君带你过来的。”
万阳宗姜莨倒是知道,但夫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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