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住的地方离他挺近,就隔着两条街,从这里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江许把她送上去,盖好被子倒好水,又叮嘱了些注意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我走了。”
“……阿许。”
手被拉住,没什么力气,随便一挣开就开了。江许问:“怎么了?”
“说会儿话呗。”她声音黏糊,鼻音很重,“好久没跟你单独聊聊了。”
“你不觉得孤男寡女不合适就行。”
“哈哈哈哈。”
“想聊什么?”
笑声止住了,她长久的没有说话。只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在屋内萦绕,沁人心脾。
江许耐心地等着,像个没长嘴巴的雕像。秋蝉短促地笑了下,心里盘踞的犹豫与迟疑一下散了,有些玩笑语气地说:“你怎么不问我?”
“你想说,就会告诉我。”
“好像还挺识趣?”她又说,“但很多时候,有些话就是要人逼着才能说出来的。”
“……”
“很奇怪吧?”
江许侧开脸,“我不觉得。”
“这性格别扭死了。”
“……”他说:“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你也太无情了。”
“没有我就走了。”
“水——”
“床头。我走了,你记得待会出来把门锁一下。”
“知道了——”
从电梯里下来,单元楼门口蹲着的一个熟悉身影让他皱了皱眉。江许加快步伐,忽视着走出去。匆匆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鞋跟在砖头台阶上嗒嗒声距离他越来越清晰,“哎,干嘛装看不见我。”
江许熟练地闪避了下肩膀,躲开了他要搭上来的动作。
“喔,碰都不让。”
江许脚步停下,和他拉开着距离,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还没走。”
“等着还你车费啊。”
“10块,现在转我。”
“现在手机没电了。”
江许转身就走。
“哎!等等我啊,又没说不给你,到家一样嘛。”
“到家涨50%利息。”
“我嘞个豆,你是真敢要啊。”
“那就闭嘴。”
出了小区门,段来意总算安静了一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人行道上,右侧,树荫葱葱,遮蔽着月光,让前路变得越来越未知。江许下意识放慢脚步,被寂寥夜色渲染的情绪忍不住督促大脑,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抉择。
他刚才大概是猜对了,秋蝉想问他的那个问题是乐队以后该怎么办。江许不知道,所以他选择了逃避。秋蝉兴许看出来了,没有再问。
怎么办,怎么办呢?
活动下周五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该上哪儿找个贝斯手来。
“嘿,江许。”
肩膀被人拍了下,江许烦躁地看过去,“你能不能别来烦我。”
“我知道你在愁什么。”他笑盈盈的,“贝斯手嘛,我有一个不错的人选,要不要介绍给你?”
……
周日,江许请了天假回家。
清水镇没有直达的火车或者动车,江许每次回去都要倒车,先坐到明城,然后再搭乘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回家。
等到站,他的脸色都颠白不少。朱女士开着拖拉机来接,赶得急,后面还拉了一车稻草。江许躺倒在上面,看着碧空如洗的天,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阿许啊,你这次要在家待多久?”
“晚上走。”
“晚上就走?那么急,怎么不多请两天,回来一天又不容易。”
“最近忙。”
朱女士的语气顿时变得急躁起来,“所以说不让你去市里。你看看你看看,一个月都见不着两三回,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三十多还不是得打光棍,连个老婆都讨不到。”
江许对高中严防死守不允许他早恋,大一替他狂加一群学妹学姐,大二询问恋爱进度,大三大四催婚,以及现在不停灌输三年抱俩生产指标的话早就免疫了。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能感动大脑让他犹豫一秒都算输。
这样的念叨一直持续到他到家——一栋自建的小平房里,不大,但胜在收拾的干净明亮,也显得宽敞。江许拉开背包,一边从里面拿出一个暗红色的盒子,一边拉住朱女士的手,为她套上一个实心的金镯子时结束。
“哎呀,你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嘛?我在家里又用不上,还买这么重的。”
话是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江许把背包拉上,问:“我爸呢?”
“又跟谁打牌喝酒去了吧?别管他,喝死拉倒。”朱女士翻了个白眼,语气忽然变得亲热起来,“哎呀你别说,这贵的东西就是好看,你看衬得你妈都年轻好几岁了。”
江许点头,视线停留在她小麦色的手腕上,“好看。”
朱女士晃了下自己的短发,“那当然,你妈年轻的时候可是乡里镇里有名的美女,不然怎么生出你这个白净娃子的。真要随了你爹,你八十都找不到老婆。”
她下巴高高扬起,露出细长的脖子,像水池里的天鹅。就是脖颈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哼,看秀容还怎么在我面前炫耀,这可比她那细条链子似的东西粗多了。 ”她得意地说着,“对了阿许,你还没吃饭呢吧?等着,妈给你做喜欢的油糕饵块。”
江许其实不饿,反而胃里还颠的难受。但朱女士已经拐去厨房里,江许拎了小板凳出来,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低头在手机上划来划去。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社交,但是乐队群还是有几个的,还有一些兼职群。江许一个接一个地看着,半晌,也没看到一个合适的贝斯手。
总不能真用段来意吧。
他烦躁地揉了揉脑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天夜里的那一场对话。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许左右看了看,黑灯瞎火,没一点人影,“你耍我呢?”
“……这个时间能看到人才恐怖吧?”
“所以呢。”
段来意指了指自己,“喏,这不就是现成的。”语气带着小得意,“我可是一名优秀的贝斯手。”
“……”
“怎么样,考虑一下。”
江许面无表情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拐离这条路。
“哎!别走这么快啊?你不累啊?”
“我又不收钱,不用觉得心疼。考虑下啊。”
考虑个屁!他是绝对绝对不会用段来意的!绝对!!
“来咯——”
江许回神,匆匆把折叠餐桌展开,热腾腾的油糕饵块被放上回来,“等着啊,还有凉粉。”
“妈,我吃不完那么多。”
“吃不完留给你爸。”
江许叹了口气。
凉粉拌着油泼辣子酱醋葱一起端上来,两边还溢着花生米和香菜,让江许无处下手,好像筷子一插上去就会溢出来一样,动作格外小心。
“你这吃饭磨唧唧的毛病怎么还没改,赶紧搅搅啊,马上坨了就不好吃了。”
“这又不是面。”
“你还犟嘴。”
江许把香菜拨到一边,小心咬着这口熟悉的味道。被刺激展开的味蕾让他有了胃口,左手拿块稍微放凉点了的油糕饵块,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
“你怎么又把香菜扒开了,这多好吃啊,你这孩子也太挑嘴了。”
江许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仅如此,待会我还会把这些菜倒掉。”
“倒掉干嘛?!你浪不浪费啊!”朱女士大声说着,仿佛江许做了什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坏事儿一样,急冲冲的去屋子里拿了筷子碗出来,认真把那些香菜挑了出来,同时还嘀咕着:“你就是命好,生在现在,不知道以前日子多苦,才挑这个挑那个。一点香菜怎么了?能毒死你吗?这都是营养,你真是在外面养刁嘴了,这个不吃那个不吃。”
江许慢吞吞地咽下嘴里的食物,“中午我做饭。”
“哎呦,现在有良心了?”
“炒茼蒿。”
“什么???你疯了!炒那狗都不吃的东西!”
“有营养啊。”江许淡定地咬着米粉,对姜女士的愤怒厌恶置之不理,“还能增强记忆力,免得老是忘记我讨厌香菜,天天往我饭里放。”
“江许!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语气!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要上天了是不是!”
“小心生气长皱纹。”
朱女士花容失色地捂住脸,顿时也顾不得说教他什么了,急匆匆地跑回了卧室里照镜子。
院内难得静了,江许把一整个油糕饵块吃完,又下了半碗凉粉,就饱的差不多了。
“我跟你说我儿子那可不得了!大公司,年入百万都是轻松!明年就要在市里买房把我们接过去伺候了,那小日子,哎呦!”
“肯定不会忘了你,到时候我请你去泡脚啊!嘿嘿。”
放下筷子,江许站了起来。下一秒,院子门口走入一个趿拉着拖鞋的,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
他一见江许眼都亮了,“说曹操曹操到!老邓你看,我儿子回来了!!”
江许被他搂住,单薄的身躯晃了晃,礼貌地向门口站着的一个微胖男子打招呼,“邓叔叔好。”
“这么早就回来啦?吃过没,没吃上我家去啊。”
“正吃呢叔,下次一定去。”
“哎好好,你看小孩越长越俊。老江啊,有这儿子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那可不!!咱那钓鱼的事儿下回说啊,我今天就不陪你了。”
“好好好,有空约。”
“邓叔再见。”
目送着他离开,江豪一把将凳子拉过来坐下,“不吃啦?剩这么多。”
“吃饱了。”
“你男的不能胃口这么小。”
“你还知道回来!”
“我怎么不能回来?这又不只是你家!”江豪呛了回去,“这我儿子给我盖的房子。”
“我才是他娘!你算个狗屁东西,钱钱没有,人人不在,下面长二两肉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呸!”
“那我也是他老子!”
“你是个鸡毛!”
“你个死婆娘!要不是儿子,我早跟你离了!”
“你当谁想跟你过啊?!”
这争吵不能再熟悉,从童年延伸到现在,就没有过一刻停歇。江许一句话没说地走出门,一条路之外的地方,河塘静静的沉睡在那里,濒临干涸,却又奇迹般的存活了几十年。
他蹲在岸上,漫无目的向下面投扔着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滴滴——老板来电话了——滴滴——老板来电话了——”
谁啊?
江许眉心轻蹙,语气不善,“喂?谁?”
“洞幺洞幺,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江许:“……”
“目标基地是否到达,现场情况如何?有无危险?收到请回答,over。”
危险,什么危险。江许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傻逼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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