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瑾这个人很容易快乐。
一点好听的话,一点小小的好处,她能忘却烦恼不计前嫌和对方坐在外面的餐厅里一起吃饭。
心里是高兴的,但又不太敢表露出来,怕迟潜那张阴晴不定的嘴又冒出什么难听的鬼话。
古韵雕花窗边的四人桌位置,随着对面人慢条斯理泡茶的动作,袅袅清香在空气中游转,飘渺,淡淡萦绕在鼻尖。
沈之瑾视线落在他熟稔的双手上,定格了许久,只觉得赏心悦目。
“你看起来对茶很有研究。”她用的是肯定的口吻,视线上移,看向迟潜微低着头专注的神情。
不多时,他手伸过来,一杯青花盏摆在她手边。
唇角扬起弧度,却没抬眼:“有研究算不上。”
他坐直回去,说了些不算秘密的事:“我是北方人,高中的时候转学才去的南方,感受到一些茶文化后,有一些兴趣。”
沈之瑾点头。
关于他说的前半部分,她早就知道,不如说,在校那几年很大一部分人都知道。
因为那时候周少靳也是和他差不多的情况过来,只不过周少靳来的时候,只是班上小小热闹了一下,而他来的时候,直接是全校都轰动了,甚至带着前面关注度不高的周少靳一起进入了大家的视野。
回想起那段时间女生们的疯狂,沈之瑾到现在都有点脊背发凉。
要是让她们知道曾经难得说上一句话的人就坐在她面前,甚至还一起吃饭,估计会被抓回去狠狠拷问吧。
她端起那杯茶,揭开盖子,暗想,这就是她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的原因啊。
端到唇边,细品一口,眼前又是一亮。
作为一个南方人,她突然就有点自愧不如。
过了会,菜已经上齐。
迟潜将盘子调整了下位置,可能是巧合,他换过来的那盘正好就是沈之瑾爱吃的菜。
她微微惊讶,又看了眼对方毫无波澜的神情,确定只是巧合。
兴许,这道菜正好就是他讨厌的。
耳边是悠扬的古琴曲,调子很缓,声音恰到好处的小,若有似乎地萦绕着,典雅的环境里,二人开始用餐。
不得不说,迟潜选的这家中餐厅非常合她口味,来的时候,她差点以貌取人,以为这厮会选个西餐厅。
上次和他一起吃面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这个人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修养和礼仪,绝非一朝一夕锻炼出来的。
绝对是在极为严格的家庭中生长出来,没有一处歪枝乱叶。
不过分端挺着,闲适中又散发着优雅,看起来很舒服。
迟潜好像不饿,简单吃了一些后又喝了碗粥,后面就一直在研究餐后甜品了。
沈之瑾吃相算不上多淑女,但该有的礼仪每样都有,只是不管她多谨慎,每次周少靳带她出去的时候还是会不高兴。
觉得她吃太多了,又或者是嘴角脏了没有及时擦,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想把她塑造成名门淑女小鸟胃的形象。
想来,迟潜和周少靳应该是一类人,甚至比周少靳更要苛刻,那张嘴,像是也会说出“倒胃口”这种话的样子。
服务生端来新加的甜品,三个花样摆上来,个头也不大,看得沈之瑾又想伸手。
她悄悄看了眼迟潜的脸色,装模作样拿了张纸巾擦拭嘴角,垮着小脸说:“我吃饱了。”
迟潜合上菜单,抬眸:“饱了?”
沈之瑾不大高兴地点头。
瞧了一会,迟潜眸间深意渐沉,他拿起一块放在她面前,又随意拿起边上一块给自己,说:“尝尝吧,这家店的甜品评价不错,每天限量,我们今天是运气好,下次想吃都吃不到了。”
说罢,他拿起叉子,当先吃了一口。
沈之瑾看着他,还是禁不住诱惑,开始小口小口吃起来,果然眼前一亮。
桌边,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周少靳:【之瑾,你一定看到信息了,为什么不回复我】
她扫了一眼,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继续享用着美味,幸福的小情绪藏都藏不住。
迟潜视线凝聚在她身上,笑意恰似清风。
吃完饭回去的时候,迟潜在车上接了个电话,他戴着耳机,一进入工作状态,完全又是另外一个人。
搞得沈之瑾莫名有点紧张,像是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对这个人有着一定畏惧,开始脑子混沌地反思,自己这些天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老是三番四次地对他乱说话。
她竖着耳朵听,可又听不懂。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迟潜神色冷峻,语气冰冷道:“我知道了,你准备一下。”
电话一挂,沈之瑾又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什么机密都没听见。
迟潜瞥来一眼,面色稍微缓和了点。
“兔子,我马上要出差,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趁着机会,你好好研究一下菜单。”
沈之瑾歪着脑袋对着窗,一只眼睛眯开点缝,蹙眉。
兔子?
他在跟谁说话,电话还没有挂吗?
“沈小姐,回答呢?”
旁边,男人含笑的语气腾地把她炸醒,沈之瑾触电一般坐起,扭头瞪他。
“你你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喊我兔子?”
迟潜扶着方向盘打了个弯,调笑道:“你说呢?”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歪,脑子里老是浮现出行李箱里那对兔耳朵,脸上蒸得发热。
过了半晌,她才鼓着脸抗议:“不可以开这种玩笑,那只是个意外。”
“……”
迟潜疑惑:“什么意外?”
原来不是说的这个啊!
沈之瑾更加抓狂了,直接两眼一闭,拒绝对话:“没什么!”
驾驶位上,男人笑意渐深,无奈摇了摇头。
还是不禁逗。
-
回家之前,沈之瑾要求在中途下车。
她跟瓷器店的老板定了一只盘子,本来昨天就该拿回来的,但画材太多,又不顺路,她就放弃了。
正好现在路过,不拿白不拿。
她跟迟潜交代了两句,跑下车进了那个商品城。
迟潜坐在车里给秘书回了个电话,交代些开会事宜,等了十多分钟,也没见沈之瑾回来。
下车关门,他抬步顺着方向找去。
商品城专门做餐具瓷器的就那么两家,他进去看了看,老板说沈之瑾十分钟前就拿到东西走了。
那就更奇怪了。
难道是去洗手间了?
迟潜低头打开沈之瑾的聊天框,正打算发信息时,突然听到前面的通道里发出一声脆响。
脸色微变,他抬腿走过去。
亮着灯的通道里,沈之瑾蹲在地上背靠着墙,脚边是摔碎的白色瓷片,她扶住额,手臂和发丝挡住了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只一遍又一遍地在电话里和对方重复:“我们结束了。”
脚步微顿,他停住,转身站在门边。
通道的回声有些大,沈之瑾位置不深,站在这个地方,还是能依稀听到一些。
“……周少靳,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分手明明是我们都同意的事,你为什么现在要来反悔。”
“呵……我为什么要回去跟你们家人过元旦,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一起去对抗你妈妈。你不会以为我们分开的原因仅仅是你的家庭原因吧?”
“……”
“以前我们的问题,你说互相迁就一下,可事实上你自己的态度你感受不到,吵完以后又没有任何变化,我已经忍得够久了,到最终你还是犯了原则性问题。老实说,我真的很感谢你让我彻底死心。”
“我不要,我不会原谅你,我也不再喜欢你了。”
接下来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沉默到迟潜都以为通话已经结束的时候,又传来沈之瑾闷闷的声音。
“我不需要你的喜欢……太脏了。”
垂下头,迟潜静了会,转身朝瓷器店的方向回去。
商品城建立年份比较老,各方面配备并不完善,这么多年,商户之间都遵循着自己店周边的地盘自己清理的原则。
他给老板扫了五百块钱,商量:“待会前面通道里的人走之后,要麻烦你去清扫一下地面,不小心弄脏了。”
老板头一回碰到这么客气的人,一点麻烦而已,出手就是给钱,要是人人都这样,别说扫一次,就是扫十次他也不骂一个脏字。
于是讨好地点头:“没问题,是什么东西?”
迟潜收起手机,随口道:“你的盘子。”
-
挂完臭男人的电话后,沈之瑾跑出来想借个清洁工具,结果跑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清洁工之类的人,想问附近几家商户借,结果临近元旦,大家都早早放假关门了。
沈之瑾灰溜溜回来,正愁着去哪找,结果路过那个通道的时候,惊讶发现碎片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是附近哪个好心人帮她处理了吗?
惊喜之余,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还是有点不甘心。
那只盘子,她是真心喜欢啊!
都怪周少靳那个狗东西,突然打什么破电话过来说复合?
神经病,吓她一跳。
她看起来很好说话吗?
哼。
跑回瓷器店,她厚着脸皮进门。
明明之前还对她客气有加聊了很多心得的老板,突然瞪起她来。
沈之瑾莫名其妙,还是扯出个笑脸上去,说:“老板,我突然想再买一只刚才那个,要一模一样的。”
老板坐在柜台后面记账,直接气冲冲甩一句:“没有!”
沈之瑾被吓住了,僵着脖子小心翼翼:“那……我想看看其他样式可以吗?”
“没有没有!我不跟你这种人做生意。”
老板又挥了好几次手,明显是很讨厌她了。
沈之瑾被骂得怔住,不知道自己哪里被讨厌了,连退了两步想要出去。
老板像是气不过,在她临走前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了几句。
“最讨厌你们这些不珍惜物品的小年轻,好好的买就买,乱搞些什么!那可是品一阁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货,我是看你挺乖才卖给你,原本还有另一个客人要订,结果你前脚出去后脚砸我门口。你什么意思?现在还有脸回来?跟我炫耀吗?”
刚才那个男的给了他钱,他才忍着没骂,这个女的他必须要骂上两句,不然这气没地方撒。
沈之瑾不傻,听也听得出来刚才那碎片就是老板处理的。
可是,那也是她自己花钱买的,不问原委就指着鼻子乱骂一通,是否也太不讲道理。
她蹙着眉,这一次没有畏缩,直接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冲着我乱发火,再说了,难道我刚才没有付钱吗?我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摔碎也觉得可惜,才会回来想再买一个,为什么你要曲解成这样?”
老板确实讲不出道理,只一味地挥手赶她,又强调一遍:“出去出去,我不跟你这种人做生意。”
沈之瑾一口气跑出来,远远看到迟潜的车就停在路边,却迟迟没有勇气过去。
去了这么半天,结果两手空空回来,他会不会也问。
老板说,货是从品一阁进的,她记得,品一阁就是迟潜合伙的那家瓷器店。
品一阁另一个老板做的东西,她亲眼见过,真的很厉害,也难怪那个人生气。
沈之瑾情绪很低,原地吹了会冷风,才垂头丧气走过去。
迟潜似乎是睡着了,连她上车的动静都不知道。
她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双手抄在口袋里,屁股往前挪,把半张脸窝在外套厚厚的白色毛领里,藏起发红的鼻尖。
“回来了?”
男人轻声问,睁开的双眸没有一丝困倦。
闷闷“嗯”了一声,她没再说话,迟潜也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车里的暖气熏得她眼眶发酸,她想起多年前一次中秋节,周少靳第一次带她回去见父母,他的妈妈拿她和迟漾作比较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甚至周少靳后来有样学样,也用过这样的字眼和她吵架,虽然内容不同,但口吻和他妈妈很像。
“我这种人……”她呢喃出声。
迟潜侧头看过来,听到那个藏了大半张脸的人声音几近颤抖地问:“我到底是哪种人。”
他嘴唇微张,似乎有些愕然。
年少的时候,学校的元旦晚会组织了一场新颖的活动。
那一次空前热闹,学生都很积极,因为活动的内容是匿名给班上的同学写一封信,而写信的对象则是抽签制,完成以后,由班委发到收信人手里,可以自由挑选一封带走。
那天他收到了很多包装精美的信件,甚至是礼物,与其他人收到的数量相差甚远。
很明显,抽签不可能同时这么多人抽到他。
关于那些少女的心思,他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只是不堪其扰,在一堆人的起哄中,随手抽出一张边缘撕得不太整齐的薄纸。
翻到背面,签字笔干净利落地写着一行字——
【耀眼的人,有着独一份灵魂,愿你所愿皆成。】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祝福语,随便写给任何人都合适。
他却抬头,视线越过周围密集的头顶,一眼看到坐在中央靠窗边的人。
少女柔顺的乌发被冰蓝色丝带绑成一个低马尾,偶有微风拂过,吹得试卷边角掀起,她置身于热闹之外,低着头,认真在缺了一角的草稿纸上解题。
大概连自己抽签出来的是谁都不知道,临时敷衍了下。
好歹,伪装一下呢?
少年低头,指腹在碎纸边缘轻蹭,在一众失望的声音中,拿在手里示意:“就这个了。”
想起这件往事,他又扭头看了眼七年后躲在他旁边哭鼻子的家伙,眼底划过一丝轻笑。
“沈之瑾,你未免也太没自信了,你是什么样的人,需要别人来说吗?”
她慢吞吞抬起脸,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妆花了,刚和对方对视上,迟潜就没忍住笑出声。
讨厌鬼!
他不就是想说她什么样的人还用得着说吗?
沈之瑾脑补了迟潜那个鄙夷的眼色,再配上那个厌恶的语气,她哇的一下,哭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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