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们兄妹外,仿佛世上所有人都在担心未来皇位会无人继承。
但在徐醒面前的时候,徐望旌对这一切只字不提,也不许旁人说。他始终认为这些事情对于妹妹来说还太早、太早了。
因此,即便徐望旌自己再不愿意,他也必须承担起这份责任。
徐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凤临宫的。
分明是哥哥纳妃,她却格外不自在。
是因为过一阵子宫中便要住进新人了吗?还是因为大选后哥哥就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
那么哥哥大选之后,是不是就该轮到她了?
徐醒心乱如麻,烛华扶着她走下步辇时还晕晕乎乎的。
烛华一直担忧地关注着她家公主的状态。
在承明殿里她便看出来了,公主对陛下纳妃这件事情非常敏感,一直在强颜欢笑。
回来的路上,公主也是面无表情,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殿下进了书房,又开始练字了。
烛华越看越忧心,但公主和陛下之间的事情从来不是她能置喙的。
她只能看着公主写了一张又一张的字,越写越快、越写越急。
定睛一看,满篇皆是陛下名讳。
烛华大惊,伸手想拦,却见公主突然不写了。她手中握着的那支笔被狠狠扔在了铺满桌案的宣纸上。
“烛华,”徐醒声音格外冷静,“把这些拿去处理掉吧。”
她想通了。
哥哥永远不可能只是她一个人的哥哥。哥哥对她的爱总有一日会分给其他人。
未来哥哥还会有自己的皇女皇子,她能从哥哥那里得到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少。
而自己也终有一日会出宫开府的。到那时,她与哥哥之间的羁绊便会愈发脆弱。
不过是一次大选,不过是几位新妃。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大选、会有很多位新妃。
如果她连这都接受不了,那也太对不起哥哥了。
眼前一张一张纸被烛华迅速收起,那支笔也被洗干净,挂回笔架上。
对她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乌神祭。
斋戒的日子总是很难熬。徐醒最喜欢的时间,是每天下午在书房中看书的时候。
为了方便楼坱看案卷,她将书房的使用权分了一半给楼坱。因此当徐醒推门进去看到楼坱坐在案前也丝毫没有感到奇怪,只是问了一句:“还是没有结果?”
这些日子里楼坱已经反复研究过几次,其中案情完整逻辑缜密,没有半点纰漏。但楼坱不知怎的始终笃定其中有问题,卷宗也就一直没有归还至大理寺。
“殿下。”见徐醒进来,楼坱先是问了安,然后直白地回答:“没有。”
楼坱曾偷溜出宫去一路寻到出事的地点,在那里找到了一些应当是在打斗中不慎遗落、官府又没有收走的东西。
零零碎碎的,被他收出了小半个包裹那么多。他也曾取出给徐醒看过,但在徐醒看来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什么残缺的布料、马车的碎片、染血的石子、断裂的刀尖……
“这是师父的刀。”楼坱这样告诉她:“师父的刀尖有一道划痕,属下不会认错。”
对上楼坱执拗的目光,徐醒伸手一把合上了案卷:“好了,休息一会儿。昨日的书还没念完呢。”
有时徐醒看书得眼睛累了,便会将书册交给楼坱,让楼坱念给她听。
琼枝在一旁看得眼红。
为公主念书的活从前明明是她的,如今竟落到了楼坱手里。
看看楼坱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为公主念书时心里竟还惦念着那几封案卷!
琼枝向烛华抱怨过许多次,烛华每回都说:“他顶了你的活儿不是好事吗?怎么,你不想多休息休息?”
于是,琼枝只能边咬牙切齿,边咽下这口气。
楼坱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每回他只要一分神,公主就能马上发现,然后罚他明日接着念。
念着念着,他也就习惯了。
公主喜欢看些神话传说,书房中还有几本不知怎么会出现在宫里的野史手抄本。
他发现那些手抄本时,明显见公主心虚地移开目光。
他知道了。下次出宫可以买一些回来送给公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乌神祭前夕。
理由也很简单。祭典正式开始前夕禁食禁水,徐醒实在没有听书的兴致。
斋戒了整整半个月的身体如今轻盈无比,烛华今晨为徐醒束腰带时都忍不住心疼地说:“殿下瘦了许多。”
请神前需先祭祖,因此今日五更天便要起身,可徐醒非但不感到困倦,反而是很兴奋。
一想到再熬过最后一天就能解禁,她便忍不住兴奋起来,连今早的白粥都都显得比平日更加甘甜可口。时隔半个月终于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她已经计划好解禁后要将平日爱吃的通通吃上一轮,心中甚至拟了一份菜单。
“咱们宫里只有楼坱一点也没有瘦,”徐醒张着双臂,让烛华为她披上最后一件外袍,“好像还壮了很多。”
“可不是吗,您也见着了,他每日跟着浮白姑娘习武练得有多认真。”烛华点点头。
原先她还担心楼坱正是发育的年纪,斋戒半个月营养会跟不上。但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楼坱不但长得好好的,个子还拼命往上窜,现在已经比刚来的时候高上许多了。
“上午祭祖,只留你和浮白在我身边就好,其他人都别跟着了。”
“是。”烛华应下。祖宗之地闲人不得进,因此祭祖时跟在身边的宫人当然也是越少越好。往年都是莹琇跟着公主,如今莹琇不在了,便只能由她代替。
按照传统,祭祖应身着素衣、妆容淡雅且不得佩戴珠宝。因此今日梳妆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皇宫上下一片素色,徐醒踏出寝殿时恍然有一种回到了数月前先帝丧期的感觉。
徐醒不免有些伤感。上一次乌神祭还是由父皇带着他们祭祖,而如今父皇的牌位也已位列其中了。
公主步辇已经在凤临宫外候了许久,烛华伺候着公主乘上步辇,随后与浮白一左一右随侍公主身侧。
“等等。”步辇被摇摇晃晃地抬起,徐醒忽然转头,看向凤临宫内。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烛华问。
徐醒垂下眸子,似乎在纠结些什么。片刻后,她轻咬下唇,犹豫道:“让楼坱也跟着吧。”
烛华微微睁大了眼。
随行祭祖对于他们来说是莫大的荣幸,只有在主子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才有机会随侍。而楼坱来到凤临宫不过数月便能得此殊荣,这是极为罕见的。
“殿下,这不合适。”烛华轻声提醒。公主过分宠信一个人是非常危险的。就算公主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也必然会引起注意、从而遭外人非议。
“无妨。”徐醒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看见楼坱站在送行宫人之中,觉得有点可怜。
楼坱在她心中似乎一直是可怜的,从一开始便是。因此她总不忍心生他的气、总希望他看起来不要那么孤独。
“是。”既然公主都不在意,烛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人赶紧去把楼坱叫出来。
步辇缓慢前行着,楼坱茫然地被烛华拉到后面。
“一会儿到了太庙可千万要守规矩。”烛华紧急嘱咐道:“一句话也不要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要做。让你跪便跪,没让你动那就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明白吗?”
没有人教过楼坱这些规矩,烛华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都教一遍,只能长话短说。
“不仅仅是祭祖,如果祭典时殿下还让你随行,也是一样的。倘若出了半点差错,那都是要掉脑袋的。”烛华越说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小:“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就算殿下亲自出面也保不了你。”
“明白了。”楼坱点头。
他何尝不知道乌神祭有多重要,只是他过去身份低微,连入场资格都没有。而如今他在公主面前露了脸,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好糊弄了。
可殿下为什么忽然要他随侍呢?
能够随行的烛华、浮白哪一个不是自公主幼年时便侍奉在公主身侧的心腹,而他人生中唯一与公主的关联只有师父。
凤临宫中那么多人,单拎出任何一个都比他懂规矩、比他资历深,为什么偏偏是他?
楼坱的心忍不住快速跳动起来。
他真的无法忍住不去想。为什么公主对他如此特殊?到底是什么让公主一次又一次地给予他别人没有的优待?
这样的想法存在于楼坱心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每每满门心思丛生时,便会看见公主模糊的背影。
就和现在一样,公主端坐在步辇之上,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笼罩在公主身侧,如同为公主披上了一层圣光。
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似梦似幻。
而公主身侧的位置属于烛华和浮白,他只能沉默地跟在队伍最后。
一时间,宫道变得格外的漫长。
我讨厌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想法陡然自楼坱心底升腾。
他不喜欢这种只能跟在公主身后、永远不能追上去的感觉。
可他又觉得,公主就应该永远走在前面,公主就应该如太阳一样立于高空、永不坠落。
楼坱难以用言语形容心中纷乱的情绪。他定了定神,将目光从公主的背影上移开。
太庙与皇宫仅一墙之隔。皇室祭祖乃难得一见的大事,皇城中有许多百姓前来围观,都被禁军挡在几里开外,只能远远窥见被簇拥着的贵人们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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