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宿云微生了许久的闷气。
楚煜哄了半天才给人哄出愿意跟他说话的版本。
他想的其实并没错，三年内宿云微飞升两人肯定会分开。各自回到原本的世界，这段感情大抵是持续不了的。
先不说种族界限、宿云微恢复记忆后能不能接受他的另一面，就两界局势紧张的情况下，爱意还会被裹挟成恨。
到那时，保持体面就是两人都该做的。
人界这一场情，是他的一己私欲，他贪念宿云微冷淡外表下独一无二的柔情。
对方无论是喜欢他的脸、性格，亦或是旁的什么，都是等价交换，没有谁亏谁败。
离开人界后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他从接受宿云微的那一刻起，盘算的就是这些。
等宿云微飞升回仙界，想法会与他相同的。
……
也不知宿云微是怎么说服的帝王，没几日赐婚诏书就被收回——此举无疑是照着皇家的脸来了一巴掌。
关键是还找不到是谁打的。
自始至终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都是皇帝一人的想法。
虽然说赐婚取消了，但皇帝还是不死心，通过端妃给楚煜送了几个长相出挑的侍女。
既是监视，也是试探。
楚煜照单全收，府里又热闹了不少。
寒鹰熟练地排兵布阵，将这些带着任务来的眼线按在不重要又不至于被埋没的位置。
楚煜三天没见宿云微了。
自定情后两人几乎没分开过，凭他们的境界，想要私会很容易，无论是在国师府还是在楚煜的皇子府。
不用说也知道，这人还在生气。
作为一个优秀的伴侣，楚煜决定去开解开解。
落地万剑宗，大多数弟子都已见怪不怪，不会对他有太多的注意。
蓝玥眼尖，先瞧见他，远远地便过来：“无冥！”
楚煜脸上还是熟悉的面具，一派高人风范，慈爱道：“许久不见，修为长进了许多。”
蓝玥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同行边走边闲聊，路上又遇着初一，更是热情，三人小聚一场。
“你们能喝酒了？”
看着初一神神秘秘地从后山桃树下刨出一个黑色酒坛，细微的酒香融进风里，随着呼吸一点点侵入鼻腔，诱人得很。
楚煜眼睛一亮，“桃花酿，好东西啊。”
蓝玥对他竖了个拇指：“光凭味道就能分辨出品类，无冥你经验丰富啊。”
楚煜谦虚道：“略懂。”
初一已经开坛，连风都微醺了。
“今天不是门里的禁酒日，我俩喝点不妨事。”
初一摆手召唤，蓝玥拉着楚煜过去，三人在枝繁叶茂的桃树下随意围坐。
楚煜心里惦念着副峰上的某人，但架不住这俩“小孩”的热情邀请，便同意陪着喝点。
酒液入口醇香，楚煜一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惬意地眯眼看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投下的碎金。
前面两人还在讨论功法修炼事宜，时不时再抬头问他一嘴。
不久，俩不胜酒力的青年就有些醉了。
蓝玥用力晃晃头，睁开迷蒙的眼，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放在楚煜身上。
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
还有那双眼睛，怎么和京城里的那位皇子这么像。
醉鬼的眼睛亮了，心却单纯模糊，全然没有把如此相像的两人联系在一起。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楚煜腰上，一枚莹润的白玉挂在其间，恰好一抹阳光落在上面，反射耀眼的光。
他觉得眼熟，便问：“无冥，你这玉是……？”
楚煜闻声垂首看了眼，这块白玉正是当年宿云微送的，说是能自由进出万剑宗。
他后来要进万剑宗都会当做信物挂在身上。
一直不理解其中的含义，现在见蓝玥主动提问，好像还认识，顿时来了兴趣：“宿掌门送的，你见过？”
蓝玥有些惊讶：“是见过……我们掌门送的？”
“嗯，”楚煜问他：“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宿云微给我也就当个通行证用。”
初一听着谈话也道：“我也想知道，师兄你说说呗。”
蓝玥犹豫了下，觉得似乎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道：“内门弟子需识得门内所有特殊信物，我以前听我师傅说过。”
“这玉，一来可以代表掌门身份，二来证明携带者是掌门极亲近信任之人。”
“一般……都是给道侣的。”
“咳咳咳——”
楚煜头一次被酒呛了喉，感觉眉心在突突地跳。那他当年大喇喇地带着玉在万剑宗逛算什么？
没有一个人来提醒他信物的意思，真能忍啊。
宿云微为什么送他玉现在自然是不言而喻，只是没想到，那么早就……
原来还真是定情信物。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让人挂了占有的牌子。
关键他什么都不知道。
自古香囊传意，环佩定情，那么明显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
楚煜头一次知道“榆木脑袋”是形容谁的。
碗里的酒液顿时就不香了。
他面上无异，随手将玉摘了送进储物空间内，风轻云淡道：“那我还真是有幸，和宿掌门当朋友收了这么贵重的玉。”
“回头有机会再还了他，不然误会大了。”
楚煜随口说着，佯装和宿云微真的只是走得近的朋友一般。
蓝玥和初一本就很信任他，又喝了酒，没有多余脑容量去思考，这个话题便掠过了。
忽地，初一迷迷糊糊看到了什么，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对楚煜拱手行礼：“掌门。”
楚煜心道不好，一偏头，果不其然，宿云微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垂下的视线盯着他心虚的脸。
“楚、无、冥。”
一字一顿意味深长的三字从宿云微口中而出。
楚煜仿佛听到了死亡倒计时。
原本宿云微就生气于他那日的试探之语，闷了几天，终于将人等来——从楚煜进护山结界开始，宿云微就感应到了。
没想到这个薄情人进了万剑宗，第一件事不是去副峰找他，而是来和弟子喝酒就罢了。
他耐不住来寻还能听到这番撇清关系的话。
当真是令人心寒难过。
楚煜知道自己完蛋了，在看到对方伸手后，立马麻溜地搭上借力站了起来。
宿云微所散发出来的冷意直接给蓝玥和初一吓酒醒了。
两人小学生一般站得溜直，扣手看地。
楚煜主动开口打破气氛，替他们解围：“我和宿掌门还有事要谈，你俩玩够了记得把我的酒收好，我有空了来取。”
初一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中都透着感激。
仗义！
两人飞速收拾残局跑路。
绝云山副峰。
楚煜一面觑着宿云微的神色，一面狗狗祟祟试探性地伸手去勾搭他的。
手伸到一半，还没碰到那人就被一卷竹简半道截胡，轻压在桌面。
宿云微神色冷淡，“不是说是朋友吗？三殿下这是做什么。”
楚煜：“……”
他以前只知道女人生气难哄，现在才知道男人中有更甚的。
从被带回副峰开始，这人就跟打定主意不理他一般，兀自坐在一旁看书，对他的各种小动作严防死守，以礼相待。
简直是绝云山山巅最冷的那块寒石，软硬不吃，任凭风吹雨打都能安坐原位。
楚煜无奈道：“你我的关系不宜让太多人知道，除了无可避免的，其余人还是藏着些比较好。”
宿云微侧眸不语。
他当然知道这个理，但他的想法是，不主动昭告天下，也不刻意隐藏，顺其自然，时间久了能看得出来的自然就能知道。
他气的是楚煜的不坚定，面对外界询问刻意隐藏和否认这段关系。
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或许是太早独立，宿云微这一身冷淡的表象下居然藏了颗旁人无法触及的、敏感的心脏。
会伤心，会难过，会为了心上人与旁人交好接触而吃醋酸涩，更担心会被抛弃。
这话要是说出去得笑死天下人。
楚煜轻啧，干脆强硬拉开他执竹简的手，钻到他怀中，抬手捏着他下巴，迫使他对视：“看我。”
“真要断？”
楚煜垂眸望着他的眼睛，“有些东西我暂时没法给你保证，也不想说空话骗你。在等等好吗？最多几年，若我们还如现在这般，我便什么都依你。”
半晌，楚煜感觉身后的手搁了竹简来抱他。
楚煜顺势垂首在他唇上贴了贴，然后矮身环住他的肩颈，放松地靠在他怀里。
这场无锋的争执没有输赢。
楚煜合眸时甚至在想，假如他的身份没这么复杂，他就是人界一个皇子楚凌，修真界的楚无冥，而非魔尊楚煜，那他就能肯定地对宿云微许诺所有。
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地算计，堂堂正正地携手。
他忽而惊觉，自己也是个胆小鬼，从前只是没遇到在意的东西，拥有之后就会变得疑神疑鬼，克制不住地去推算结局。
妄想将所爱之人推向他所谓的、最好的结局。
对宿云微格外不公平。
他的视角里，从始至终面对的都是一个带着许多秘密、不愿坦诚的混蛋，把一颗真心捧出去得不到回应，铁做的人都会难过。
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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