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道:“不行,你只能许些我能办得到的愿望。”
海谣垂头哦了一声,她心知这不可能,轻松放弃了嫁神的念头,可过了好久,还是想不出要什么。
陆言没有催促,他安静地坐在旁边,宛如正在等她下令。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片淡影,面庞看起来越发的精致立体。
他能办得到什么?总不能要求太高让他为难,女孩沉思,万一他像母后一样嫌她多事可就不好了,想到这,她微有不快,但还是破天荒地决定听听陆言的想法。
“陆言,还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陆言!”
她连叫几声,陆言没有反应,她蹙紧眉头,大大的眼睛顺他视线看去。
水镜中,几个丫鬟在给盛装少女簪花。须臾,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匆匆踏进寝殿,径自站到少女身后。
“月儿,五色簪找不到,要不这次先戴母后的簪子吧?”
君后矜贵的声音突兀地含了些为难,少女温柔地点了点头,见母亲急躁,她安慰地握住了母亲的手。
海谣沉默地看了半日,哼了声,心烦意乱地游向远处。几点碎金随着水波飘来,原来是贝壳,她伸手去抓,结果手指被夹了一把,不是很疼,她却故意大叫了一声,陆言一双眼睛尽盯镜面,毫无反应。
女孩心情更差,狠狠甩开贝壳,游回去想也不想就把陆言拽过来,强行让他看她。
“我问你话呢!”
“公主,我听着。”
“我问你,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他道:“公主,除了刚才的,其他什么都可以。”
女孩不觉张大了嘴,她糊涂了,“我要那个!”她指了指太阳,陆言伸出手,玄色广袖优雅地舒展开来,女孩眼前一暗,并非视线被人遮住,而是整片海域都暗了下来,碧波冷沉,天上的太阳已经不见了。
这都能行!
海谣赶忙拽住陆言的手,“我才不要那个又胖又圆的东西!”
“可是它要过来了。”
“你让它回去!”
陆言无奈地摇摇头,“遵命,公主。”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却在同一个地方消失又出现,女孩困惑不已,但莫大的惊喜冲昏了她的头脑。在宫中,她有女官教导,听惯了不争不抢不怨不妒,所谓人间常说的公主骄纵,这时候才略有所感。
“你是大剑仙吗?”
“公主觉得我像吗?”
海谣才不会管他是什么,她只知道他比幻海任何一个长老都厉害,还不会老气横秋地告诫她不许任性。
......
“娘娘,六公主还没回来。”
“再派几个人去找,唉,这孩子,该不会拿了珊瑚簪躲起来了吧,”君后心不在焉,她微微低下头,“月儿,这支怎么样?”
......
海谣恰好听到丫鬟和君后的对话,扬手打散水镜,“我要让宴会没办法举行!”
陆言一听就皱眉,“公主,这不也是你的生日宴吗?”
女孩坚持:“当然是我的,所以我想怎样就怎样。”
陆言道:“有点难度,还要费一番功夫。”
费功夫就等于能做到!许是想到了美梦成真,女孩一张小巧的脸蛋爬满了红晕,眼睛闪亮闪亮的,陆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公主,真的考虑好了?”
女孩点点头,突然,她兴奋的神情凝滞起来。
海谣摸了摸心口,耳边回想起清甜的少女的声音。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脑中一阵恍惚。
她悻悻游回船边,唇角无意识地上扬,挥挥手道:“我得回去了。”
水蓝鱼尾一甩,浪花飞溅。
......
“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这样可恶?做她妹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虚空裂开一轮光圈,黑色斗篷走了出来,他凌空而下,门襟被吹开,露出崎岖枯瘦的手,细看过去,手中正握着一直五色交辉的发簪。
这人蹲回船头,远看便是一团黑雾。
“你不会真的听她的?”
“这是她的愿望,我答应了。”
枯手不觉握紧发簪:“你想做什么。”
陆言拾起落在船上的贝壳,看了半晌。
“你担心什么?一个诞辰宴而已,你以为我会伤害谁吗?倒是你,给别人念咒。”
“她会得寸进尺。”
“不必这么说,小孩而已。”
“我觉得你在讨好这个小孩。而且她不是小孩,即使以前是,今天也不是了。”
“她是条鱼。”
“......鱼又如何,待她再修炼百年......而且她比我们见过的许多人漂亮,也不知这话是谁说的。”
陆言一笑:“比起你想做的事,破坏一个诞辰宴实在不值一提。”
斗篷人叹道:“生死有命,无论今日结果如何,我绝无怨言......不过,为什么在你的嘴里,别的人总是那么肉麻恶心?”
“你说的是你吗?事实如此。你是关心则乱,多往好处想想。”
兜帽下露出来的嘴唇一松:“浑水摸鱼?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不过,宴会很长,就等月儿回寝宫再说吧,她从前......太苦了,就当我欠你。”
“是啊,好在这一世,她爹娘对她很好,你心思没有白费。”
“一起去看看吧。”
*
霜璃宫。
宫殿由坚冰砌成,玉器点缀,珍珠照明,千万颗明珠莹莹生辉,华光几经折反,映得殿宇晶莹剔透,哪怕在宫墙之外,也能依稀看里面攒动的人头。
忽然间,音乐大作,七公主海月登上高台,似乎还不习惯用双足行走,显得有些忐忑,微不足道的瑕疵远不能掩盖她的美丽,围观的群众,都忍不住大声惊叹,用力伸长了脖子。
海谣看到她五个姐姐,她们站成一排,最前面的大姐比她年长四百余岁,腰下仍是一条暗红鱼尾,余下四者亦是人身鱼尾,混在茫茫众生中,显得那样普通,她们正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海月。
有什么了不起!
海谣疯狂念着清心诀,她发现自己把陆言弄丢了,鱼尾一甩,牟足劲向上游去。
然而,几个奉命出来寻她的丫鬟就在附近。
海谣犹豫着降下,丫鬟们低头窃语,谈兴正浓,与她擦身而过,仿佛压根没看到她,紧接着,一红一绿两个身影从相反之处回来,丫鬟们很快迎上去。
“绿意,红枝,你们看到六公主了吗?”
“找着了,劝了好久,就是不回来,又发了好大脾气。”
......
海谣气得发抖,她独自一人走在贝壳路上,双指掐出水符,朝海面送去几个寻声决。
一连几下,皆无音讯,陆言好似凭空消失了。
喧闹声越来越远,海底的水流很缓,贝壳死气沉沉地随着水流起伏,敲击声分外清晰。
周围突然多出另一道气息,海谣心头一跳,五指微屈,凝出来的细流结成冰刺,那人似乎离她很远,悄无声息掠过了她,她停住脚步,猛地转身,却在出手一刹掐碎冰棱。
“陆言!”
女孩兴奋地大叫。
可陆言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听到。
她更加用力叫他,陆言还是不为所动,他一直朝霜璃宫走,黑白交叠的三重长袍在身后拖曳,将那身形衬得愈发挺拔,几个闲逛的丫鬟很少见到这样俊廷的人,争着给他带路。
海谣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丫鬟离开,她凶凶地跑了过去,一把将人拦住:“你怎么听不到啊,我一直在叫你!”
陆言愣了下,诧异的脸霎时露出惊喜:“公主怎么在这?”
海谣听不出他有多高兴,奇怪道:“你不是来找我的?”
陆言在凝视的目光下,慢慢地道:“我当然是来找公主的,公主忘了,还有个愿望没实现。”
“真的?”
在陆言认真的目光下,海谣满心疑惑,她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这才想起和他的约定。
怎么忘性这么大,女孩疑惑,却还是高兴地笑了。生辰愿望而已,如果是她母后和丫鬟,一定会变着法子拖延,等到她生气的时候才会胡乱糊弄,而陆言却记住了,他竟然主动来找她。
但是现在宴会还在进行,欢乐的笑声一阵接一阵传来。
海谣皱起眉,再等会宴会就要结束了。太阳消失又出现的场景给她的震撼太大,陆言在她心中简直无所不能,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心头忍不住烦躁,哼道:“你其实是想去看海月的生辰礼吧?你打算骗我!”
陆言摸了摸下巴,沉默半晌,“当然不是。”
“不错,有什么好看的,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海谣忽然直起身。周围水流化成实形,绕着她旋转。
鱼尾化成了一双修长的腿。
光影缓缓降落,与水交织成裳,裙摆如纱如雾,遮住了两条腿。
海谣提起裙子转圈,陆言看她兴奋却生疏的步伐,赞美道:“真好看。”
海谣脚下踉跄,没听出陆言的心不在焉。
见女孩要摔到,陆言赶忙扶稳她,不料海谣跳到他身上。
陆言格住正欲勾他脖子的胳膊,严肃道:“这样不好。”可惜海谣毫无觉悟,她像抱树一样抱人,确保自己万无一失不会掉落。
“可是我走不了路,这条腿是假的,是我用幻术幻化出来的,你看它们一点力气都没有,你把我抱回去吧。”
支撑假腿的灵力很快耗尽,海谣晃着身子,两条腿如玉兰一样轻飘飘垂了下来,耷拉在陆言身侧。
海谣不容拒绝地命令道:
“你拖住我,别把我摔了。”
陆言妥协,道:“好吧,这是一条假腿,我可以抱着你。但是你的假腿看起来很像真的,如果你有足够的灵力,是不是可以以假乱真?”
海谣道:“哪有这种好事,且不说维持幻像消耗太大,就说这条腿,也只是表象罢了,是我看得到的,但看不到的就化不出来了。有些地方很复杂,等到和别人成亲,晚上一定会露馅的。”
陆言道:“谁告诉你这些?”
“我母后和嬷嬷啊......但这是她们教海月的,我偷偷听来的。”
陆言道:“是不是太着急了。”
海谣道:“修炼而已,有什么着不着急的,我妹妹修为最高,所以我爹娘想让她嫁给神仙。”
陆言道:“哦,是吗,所以你也想嫁给神?”
海谣道:“呸,我才不想嫁给神。”
说话间,一行海妖从殿内出来,海谣一身冷汗,忙指一条窄巷,让陆言抱着她躲到那里。几只妖皆有三分醉意,没看到他们,摇摇晃晃向外游去,接着更多的妖鱼贯而出,陆言压低声音问:“他们要去哪里?”
海谣哼道:“大概是去祭神吧,几个月前祭司看到神光,他用龟壳卜出神明今日降临,还说神是要来接海月,看,他们真的往海坛去了,走,我要回房间!”
*
女孩的卧房很简单,冰雪琉璃的世界,桌上放着一支精雕细琢的木簪。
海谣没看一眼就丢到了窗外。
“她们说我偷海月的簪子,我才不喜欢那种东西。”
她照旧划开水镜,不满道:“我就知道你骗我!”
陆言无奈:“我怎么可能骗公主,不能再等等吗?”
“当然不能,瞧,他们都去祭神了!”
女孩蛮横地催促。
海君海后与七公主跪在祭坛上,他们面前的香案上摆满青铜器皿,随着他们行礼、叩拜,祭坛下的群妖也虔诚地跪了下来。
很快,上苍有了回应,一束圣洁的光芒落下,光芒愈发明亮,如星子坠落,又如晴雪纷纷。
群妖惊讶地抬起头,亮光一寸一寸照亮他们的脸,七公主绽开笑容,海后欣慰地捂住心口,海君严肃的脸也溢出暖意。
有妖伸出手,等待精光落到掌中。
下一瞬,尖叫此起彼伏。贝浪铺天盖地如碎屑一样落到群妖头上,咬住他们不放。丫鬟急忙跑上祭坛想拽下主子脸上的贝壳,可怎么都扯不下来。坛上坛下,一群身穿华服的妖全都滚成了团。
水镜前,海谣笑得跌坐在地上,直到腹部的疼痛消散。“贝壳怎么会来?我讨厌贝壳。”
陆言浅笑道:“为什么呢?”
海谣道:“千年前,贝族与鲛人打了一场恶战,他们输了,一直怀恨在心,时不时就来偷袭,有一次他们还咬死了个宫女,丢在后林泡得发肿,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也难怪贝要装神弄鬼来恶心他们,不过真奇怪,今天守备森严,他们怎么进来的?是你让他们来的?”
海谣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人了,有些不舍得让他离开。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是一群女子的声音。海谣示意陆言别出声。
“哈哈,有什么了不起,七妹也不过如此。”
“幻海最尊贵的公主,神都要眷顾她,原来神是贝壳啊!”
“你看到贝壳咬她的脸吗?真有趣。”
海谣听出是她几个姐姐,顿时也来了兴致。
“我要去找海月,宫里有点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她挑剩下才轮到我,不过去看她,手上总该有点礼物。”
陆言拿出琉璃珠,“送她这个。”
对于陆言的提议,海谣十分满意,原来把不要的东西给别人,感觉会这么好。
女孩不禁再次感叹陆言真贴心,她想什么他都知道。在出门前,她却犯了难。
“我这次没办法带上你......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我才不像她们喜欢围着她转。”
海谣凝聚掌力,画了一个结界 ,将整个屋子囊括在内,“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啊,我很快回来。”
强调了好几次,她才出去。交谈声却消失了,周遭静得出奇,她开始漫无目地瞎走,渐渐地,出现了一片小树林似的怪石,地上几只小红鱼的尸身半掩在土里,这一切,都不禁让人生出恐惧。
阴笑咯咯传来,钻进耳中犹如冰针穿凿。
“别当我不知道,你们都在背后笑话我!什么东西,竟也敢踩到我头上。”
是海月。
“没......没有......”
女子的声音嘶哑断续,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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