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灯火初张 ，莫嵩布好结界，如寻常一般开始绘制符文，他两指并起，策动符篆，少顷，符纸宛如蝴蝶振翅而起，这时天外传来一声异响，好似哪里破了个巨大的洞，只见邪气飘飞入窗落在地上凝成实形，一个是阴笑的婴孩，一个是剩半边身子的青蛇。
两只煞鬼绕着阵中活人打转，看他没有动静，大起胆子，挑逗似地冲他脑门胡碰乱点，谁知那人耐性好到了极致，这两只干脆撞得更欢，大起胆来咬住他肩头，划拉一下撕咬出两道巨大的口子。
血色泉水般渗出白衣，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视线转向另一处，良久，唇齿微启，声音颤抖。
“是你来了吗？”
杂音太大，淹没了这一句。
没等到要等的人。
莫嵩整个人突然被雷击中一般瘫下去，他半跪在阵前，黯然垂下头，两手在一地黑灰里摸索，似在寻找什么，只是余烬劈啪作响，凉透了的黑灰在地上稍稍打了个圈，化作轻烟散入空中，他也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最后一捧灰烬从指间流逝。
画面犹如蒙着寒霜，看起来不太真切，非是烟尘所致。
芸儿不在场景里。
回影珠也不在。
这是怎样记录下来的？
“出去！”
莫嵩蓦然扭头看向大门外的方向——
暗影动了一下，就见芸儿提着一个药箱走了进来，她身穿孝衣，腰间系着麻绳，头上簪着白花，几场丧事操持下来，一张脸本来就瘦，这会更削得尖尖的，“大人，老爷太太的丧事没人来祭奠，那些人说老爷太太去得古怪，咱们府上不祥，生怕沾染上晦气，就连亲戚还有老爷从前的门生也都不来了！”
她一边给莫嵩披衣，一边抽出布条缠住臂膀几处穴位，莫嵩一抬手格住她，仿佛那流血的手不是自己的。芸儿失声：“大人，芸儿虽然不知您在做什么，但求您疼疼芸儿，能不能不要再让这群怪物进府，”
她咬住唇，目光扫过地上残物，肉眼可见的阴邪之气挥之不散，蛇虺钳蝎等毒虫的印记瘆得人脊骨生凉，任凭是谁，都能看得出此皆至毒至邪之物。久在深闺的少女脸色骤然大变，极度的紧张让她察觉不到身边的人绷得像一根拉倒极致的弓弦。
“您要找的人是妖怪吗？您怎么能和那群东西搅在一起。”
莫嵩一动不动，唯有眼底愈发阴沉，“你是怎么进来的。”
烟尘落在他脸颊上，面色冷峻死白，他眼珠直勾勾盯着前方，“我在院外设置了护阵，除却鬼祟妖魔，无人可入，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在这时，画面急剧颤抖。
那股肃杀的狠厉芸儿没察觉出来，她怀中的贝壳却吓得不轻，它狂躁拍打芸儿衣襟，催她快走。
咔嚓！
莫嵩直掏芸儿心口，贝壳碎成两段，紧跟着就在芸儿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碎成齑粉。
“从前本座念你无知，一次又一次纵你破坏阵型，若非你在，她怎会怨我。”
“为何你要跟本座作对，为什么你们都要和我作对！
“你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
莫嵩连续祭出几道符篆，声音瘆得冰冷。
一双死寂的眸子毫无情绪地逼视过来——海谣没有防备，猝然对上放大的眼瞳，被吓得当即朝后缩了缩身子，好半晌，她慢慢揉按扭到的脚踝，眼中隐隐泛出好笑。
虚像而已，有何可惧。
她看他眸子的颜色逐渐褪去，感觉那缕附在躯体里的游魂随时可能从天灵窜出。
凡人历经极哀之苦，大恸而心碎，这具凡胎□□受仙魂涵养，灵气在其体内日积月累、渐渐充盈，已然形成一层庇护。
无法粉碎容器，失控的游魂极有可能碎裂。
但“莫嵩”原本散乱的元神竟然已经平静下来。
只见他愣怔了片刻，重新动作起来，姿态僵硬而迟缓，不一会召来一根断枝，像握剑一样握住了它。看起来有几分滑稽的树杈子被覆上灵力，莹白流转，将四周照得十分清楚，随着执剑人挥动树枝，白茫闪成一片，挑碎了一只厉鬼。
碧血四溅，海谣大惊失色，第一个反应却不是御水抵挡，她心里想，这不过是回影珠里的幻像。
接连被召来的邪祟成为宣泄之物，珠光之外不受其灾。
海谣心里总算踏实一些，可血水每落下一滴，发出滴答的声，在这样的凉夜里回响，显得森寒又空寂。手上隐约传来一阵痒意，像虫子咬了一口，又像什么东西舔过。
手背冰凉黏腻，浓烈的气味灌入鼻腔，酸臭、腐烂、令人作呕，仿佛血水真的落在了皮肤上，她想甩开那东西，一挥手，竟见指尖带起一缕虚化的丝带。
海谣定睛一看，刚才啃她手背的婴尸咯咯笑着躲进一纱裙少女身后，时不时好奇地探出头看她。
少女双足悬空，身上披的薄纱被月色穿透，宛如冰玉雕琢而成。她身后跟着许多畸形的透明鬼祟，似人非人，浓烈的恶臭便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狐狸精，听说他亲授你术法，待你如弟子一般，你却是个不知羞的，迷恋上如师父一样的人，天天在他身边狐媚，他对你无心，你竟与贝妖勾结，趁他不备惑他心智，”她掐指粉碎回影珠，虚景破碎，芸儿拼死搂住莫嵩的幻像消失。
少女悬空逼近，目光挑衅，薄唇讽刺地勾起。
什么师父？海谣来不及细想，慢慢地后退，双手不自知地紧紧攥住最近的一块壁砖。
“蠢货，你还躲，你能躲去哪儿。”
躲也不行，什么东西！
一怒之下惧意消散，海谣眼眸阴沉下去，对着纱裙少女抬手就劈。
水刀切上女子面颊。
被划开的地方宛若无骨，刀刃经过之后几乎毫无间隙地贴合起来。
无伤无痕，甚至连一点皮肉也没掀起，又是一张完好的脸。
玄门之中最高强的仙者尚且难以修成如此强大的自愈能力，唯有来自冥境九幽的恶灵才精于此道，传闻他们凶残暴戾，神识却又如婴孩一般无知无觉，不受约束，难以掌控，古神以心血为咒强行镇压，未料想恶灵染上神性，虽不得自由，却变得如同神明一般不伤不朽。
古往今来，遇上恶灵除了自认倒霉，竟找不出第二个法子。
鬼魅如影随形，海谣心下骤沉，心知绝无胜算，正是万念俱灰，腕上银环震动，长剑如虹，洞穿恶灵心脏......碗口大的豁口迅速复原，恶灵却停了下来，眼神微微一黯：
“他连这把剑都给你，”她拽起海谣手腕，此时古剑又化作手环，回到了女孩腕上。
“仙剑认主，赤虹不可能把你认作他，那便是他愿意与你共心，他把你视做了自己，”
恶灵喃喃道出，眼神盯在海谣手上的银镯上。银环微闪，映衬着莹白细腻的肌肤，纹路刻镂不算多精巧，却衬出了一股天然无雕琢的出尘气质。
“为何会这样！”
声音骤然高了几调。
海谣表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同样大为诧异。
为什么，她怎么知道？
不过欣喜多于疑惑。
恶灵心神不宁，眼底下氤氲一团青色的瘴气，唇角抽搐，“哈哈......哈哈......”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周围空气却被激得震出圈圈涟漪，草木枯折，鸟雀惊飞，哪怕是在这般诡异的气氛下，海谣将手指轻轻朝银镯一伸，不解地碰了碰，唇角不自知地浮出一抹淡笑，思索最合适的回答。
这恶灵看起来是个普通人族少女，哪怕修成恶灵，死前也不过十七八岁，若她一句话将其激怒，被她失控弄死，可就万万不妙。
然而当银镯寒气传入指尖，清冽充沛的灵气将她紧紧围绕，清逸如雾，又带一分不容侵犯的威慑。
于她而言，却是庇护。
“是他给的，还是你偷来的？”
恶灵凶残道，“不许说不知道，你怎么得来的还能不知吗？”
海谣定了定心，千娇百媚朝地朝恶灵笑了笑：“是他送给我的啊。”
——这不就是陆言送她的么，有什么好隐瞒。
“他亲手戴在我手上，你也不想想，他多厉害的一个人，他随身的宝剑怎可能让别人说偷就偷，其实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又何必来这儿自取其辱，你还想问什么，问吧。”
“你！不要脸！”
恶灵浑身哆嗦，苍透的脸浮出诡异的红晕，“他可牵过你的手？”
海谣大脑轰然一震，耳边急促的声音还在问。
“他碰过你？”
海谣傻眼了。
“哦，看来是碰过，是用这里吗？”恶灵左手点右手，海谣哑着喉咙，“......嗯。”
“这儿呢，”恶灵手指挪到胳膊上，海谣一时没反应过来，恶灵道，“就是有没有抱过你。”
不等海谣回答，恶灵急急把手放到唇上，“这儿呢，用过吗，”那只素手滑到腿间，“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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