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官在这一刻突然瞥向无名的方向。
无名读懂了肖官的眼神，却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初佳洛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他当然知道前路坎坷，甚至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题。但那又怎样？肖官饰演的“侠梦”因执念而痛苦，也因执念而存在。他无名，如今不也是如此吗？
李卓源那一拳自然不可能打在肖官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上，他甩甩手，难得沉默下来。他并非不懂，只是习惯了掌控。此刻，他深深呼气，心头那股焦灼的火气竟奇异地平息了些许。他固然强势，但对吕烟然的感情，混杂着极致的占有与同样深刻的不安，与“侠梦”对“云儿”的执念，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遥远的共鸣。
他的视线停留在吕烟然留在桌面上的一段小传，上面几行大写标题有些刺眼，“……痛不欲生？”李卓源低声重复，指尖微微用力，仿佛确认，“我确实……不想再经历一次。”他指的是吕烟然这次不由分说的离开，将他彻底排除在外的行为。那种失控和可能彻底失去的恐慌，远比商业谈判失败更让他难以承受。
吕烟然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力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心弦被拨动了一下。她了解李卓源，知道他此刻的退让已是极限。她抽了抽手，没抽动，便由他去了，只是语气依旧平淡：“李卓源，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提，就没发生过。我们需要谈谈，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这样。”
这是她给出的台阶。
李卓源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商业精英的从容模样，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好。”他看向周舒恩，微微颔首，“周导，打扰了。你们继续。”
他又瞥了一眼肖官，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保镖转身走出门外。来时的气势汹汹，走时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落寞。
房间内的气氛随着李卓源的离开而缓和下来。
周舒恩拍了拍手，“好了，插曲结束，我们继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肖官一眼，“肖官，没想到你对角色理解这么深，还能现场教学。”
肖官已恢复了那副冰山模样，仿佛刚才那个侃侃而谈、试图点化“迷途丈夫”的人不是他。“只是陈述事实。”他顿了顿，看向吕烟然，“抱歉，多管闲事了。”
吕烟然摇摇头，轻声道：“谢谢。”
她知道，肖官那番话，不仅仅是说给李卓源听的，也是在点醒她。戏里戏外，情感的逻辑有时惊人地相似。她需要想清楚，她和李卓源之间，那纠缠不清的，究竟是恨，是怨，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无法割舍的联结。
工作继续。初佳洛却有些心不在焉，无名与肖官的眼神交流，让她心头乱糟糟的。她借着分发修改后剧本的机会，走到无名身边，压低声音：“你刚才和肖官……在打什么哑谜？”
无名看着她，眼神清澈又专注。
初佳洛脸颊微热，有些气急败坏：“到底什么意思！”
“他提醒我，前路艰难。”无名平静地说，“我知道。但我不怕。”他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一个难题，“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让你不怕。”
初佳洛愣住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抗拒，似乎都被他这句直白到有些笨拙的话击中了。她怕什么？怕这个来历不明、占据了她笔下角色身躯的灵魂？怕这诡异局面带来的未知？还是怕……自己会忍不住沉溺于这份纯粹到不顾一切的注视？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打印清晰的剧本，那上面是她创造的世界，如今却以另一种方式在她眼前鲜活地上演。她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
无名似乎从她这句话里听到了些许松动，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不再紧逼，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侧，像一个最忠诚的守卫。
吕烟然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她自己的感情一团乱麻，初佳洛这边似乎也陷入了更复杂的境地。她看向窗外，天色渐暗，剧组的工作人员开始布光，准备接下来的夜戏排练。
这个由剧本和现实交织而成的漩涡，似乎才刚刚开始显现它的威力。而她们每个人，都已是局中人，无法脱身。
周舒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导演特有的权威和投入：“好了，各位，我们接下来排‘云儿’临终那场戏。吕烟然，肖官，准备一下。我要看到‘侠梦’的崩溃，还有‘云儿’……那份决绝下的不舍。”
吕烟然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走向房间中央那片被灯光圈出的区域。肖官也已经站在那里，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沉郁而脆弱，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失去一切的雨夜。
戏，又要开演了。而现实与戏剧的边界，在这一刻，愈发模糊不清。
吕烟然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李卓源，无论是哪方面，都是完整全新的体验。‘侠梦’则完全不一样，在肖官的人物传记里，这个前四部都穿着黑衣，也不注重打扮的男人，混迹在人世间，和普通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实际上，他少年时期是一个爱干净到一丁点血气都不能留下的男孩，穿着蓝色，头发束成高马尾。为了追求妻子，还孔雀开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妻儿离世后，他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性情大变，终日沉闷，不再注重外在的打扮。
周舒恩只给了部分的剧本，这是她的老规矩，拟好大纲后会随着演员的演绎而改变剧情。因而手头上，演员能得到的信息也是有限的。
初佳洛拉着无名往外走，走廊另一侧响起脚步声。
“给我站住。”他还没兴师问罪，就想跑。
“初小姐，你别护着他，我有事问他。”李卓源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他已经问过了徐家的保姆，徐怀均是半夜出去的，然后临时回来取车，这中间还和他通了个电话，吕烟然就在身边。事后回想，吕烟然是突然离家出走的，连身份证都没带，压根就没有去初家的打算，这鬼主意十有**是徐怀均的意思。
表哥拿你当兄弟，你拿表哥当踏板。
初佳洛心中大喊不妙，拽着无名的手也慢慢收紧，肖官突然开口：“云儿，我觉得这里可以加一场亲密的戏份，你觉得可以加到什么程度？”
李卓源扭过头，坐下，跟着吕烟然笔尖划过的部分，正看到‘侠梦’将剑抵在云儿脖颈之上，云儿含泪，两人对视，气氛暧昧。
“这里是拔刀相向，加什么亲密戏，你疯了吧。”
肖官笑：“你不懂，越是这样的场景，氛围感越暧昧越好。”
下一秒，初佳洛已经拉着无名跑出房间，李卓源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追问，吕烟然伸出手堵住他的嘴。
“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连人带椅子扔出去。”
几名保镖都给徐怀均点头致意，他们都是看着两位小少爷长大的人，自然不会拦着。
无名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发呆，初佳洛忍不住问：“徐怀均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现在他哥哥来了，你一出去就会暴露。”
无名想了想：“他太累了，睡着了。”
初佳洛简直要急得心梗，这简直就是一枚定时炸弹，到时候她该怎么和徐家人解释，徐怀均已经不见了，他现在是一个不明生命体，其原因可能和我有关，我罪孽深重，给你们家宝贝孙子画了几张黄图。
“你们怎么出来了？”周舒恩笑着走过来，她有些新的细节要和演员商量一下，看到无名的时候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有点功夫底子在身上，我看他气质不错。”
初佳洛不太清楚，无名点头：“比里面那个强。”
这话颇具挑战意味了，周舒恩被他逗笑了，徐怀均在外貌上绝对不输给肖官，肖官在娱乐圈呆的时间太久了，失去了很多年轻人独有的朝气，掩不住珠光宝气，因此周舒恩每次进组前都需要他长时间的培训打磨那些不好的东西，成为‘侠梦’。
周舒恩是很有个性的导演，她年纪轻，有才华，也有胆识，比起用流量明星挑大梁，她更愿意自己去学校或者生活中寻找相同特质的人，她的眼光狠毒，一眼可以看出这个人**不离十的特征。
一个想法冒出来。
初佳洛礼貌的和她打完招呼后，拉着无名往外走。
“《侠心》里有个角色，我找了很久。”周舒恩回过身：“现在还在找，这个角色原本定的那几个我都不是很满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徐怀均这人的长相其实很有意思，一方面他是传统的中式帅哥，看上去温润如玉，但另一方面，他眉毛正压在眼上，只要放下脸其实有些凶相，五官锐利，比起李卓源那种公子哥散漫的模样，更加沉稳。
周舒恩没有强求的意思，她只是看见他眼睛的一瞬间有些好奇，现在她正要去试镜几个新来的演员，简历都在手上了。这些孩子都是电影学院大二、大三的学生，符合角色本身的年龄要求，但还是少了点东西。
按道理徐怀均的年龄其实已经偏大了，但周舒恩愿意为了一个好角色放宽年龄。
初佳洛是万万不可能让他去的，因为徐怀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到时候拍了一半他该怎么去和徐怀均解释这一切。
周舒恩往前走了几步，“剧本很有意思，这是一段跨越时空的对话。我相信你们已经看见肖官的形象，要找到一个气势上可以压住主角的男性角色可不容易。”她甩了甩手上的简历，“这些孩子还是太年轻了。”
无名完全是听初佳洛的话，看到她皱眉，他也模仿这个姿势，周舒恩也不逼迫，笑笑就离开了。
初佳洛有些烦恼往前走，无名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很快乐。他可以陪着她，以这种方式让她看见，他的爱也成为实体，让她知道。
无数个黑夜，他们就这么对视而眠，只是那时候他在画里，她在画外。咫尺距离于他而言确是万水千山。
看不见的爱怎么会是爱呢，他突破一切也要来见她一面。
哪怕会经受真正的天诛。
周舒恩真的太苦恼了，十几场试镜让她心力交瘁，她还是有些不满意，副导演和选角导演也有些抑郁。
这些孩子的表演太过于片面，甚至有些是《侠心》的粉丝或者女朋友喜欢肖官，因为这些原因投来简历。而这个角色太特殊了，需要的不是浅薄的表演，目前周舒恩还不打算打破这个悬念。
她想起了徐怀均的模样，这个人是很合适的，但她总不能把人绑来面试。
周舒恩面试完最后一个人，有些疲惫的取下眼镜，手掌轻柔抵在眼睛上按了按，“下一场试镜安排在什么时候，这些人我都不是很满意。”
其实试镜就只有几句台词，但是张力极大，需要演员很大的爆发力。剧本里并没有说为何这个角色会有这样的心境，这几句话突兀的出现，要么就是太过平淡，要么就是表演过度，没有剧情的铺垫，很难把握人物的心理状态。
她是个完全不能将就的人，选角导演叹口气：“其实我觉得倒数第三个是可以，这个也可以，张力是够的，入戏的时候可以带一带，说不定可行。”
可周舒恩知道最初的东西错了，后面的都是亡羊补牢。她说：“我已经找到了。”老陈有些惊讶，周舒恩这个意思就是有心仪的人选，她眼光一直不错：“那还不快让他来试试。”
周舒恩犹豫了片刻，打了个响指，助理走上前。
“让肖官过来，另外你再去找初佳洛，把她身边的男孩一起叫过来。”
周舒恩戴上眼镜，“我也是赌一把，如果真的可以，我就去劝那个小姑娘。”她咬咬牙，“他应该都听她的。”
肖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吕烟然和李卓源，原本吕烟然只是跟着一起看，李卓源则狗皮膏药根本甩不开，助理也没有办法。
三人入座，周舒恩回过头，伸手把剧本递给了肖官，“你先看一下，我一会儿需要你和演员对一下戏。”
初佳洛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周舒恩像是看见了天降紫微星。
“周导，您找我？”她身后跟着徐怀均，周舒恩一看眼睛都亮了，给老陈使了个眼色。
两人都是经验派，这一对眼就知道人对了，至少形象是没问题。
初佳洛看到李卓源，脸色一白，但周舒恩已经亲自走过来接，她一时进退两难。
李卓源倒是挑眉，问吕烟然：“媳妇，他演的什么角色？”吕烟然凑过头去看肖官手上的剧本，他倒是很大方递给她。
“话说，我上镜也不差，为什么那个导演看到我就没反应，看到徐怀均就那么开心。”
“疯子？”吕烟然有些意外，她刚说完，李卓源立刻抢过来看，顺便把老婆搂在怀里，吕烟然被他这种动手动脚的流氓行为弄得没办法，只能接受。
“我确实演不了。”李卓源放弃了，“这形象是符合我弟弟的。”
肖官眼色晦暗不明，这一页剧本应该是后面的剧情截出来的一部分，他们手上的剧本还没有走到这部分，他已经猜出了这个人物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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