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的那位一起参加联考的学生蹲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上装雕像。
男生隐隐约约听见一点气急败坏的怒骂，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男生从楼道口走来，明目张胆地对着一块会发光的砖骂骂咧咧。
“许漾！”男生希望他注意点，不能因为附近没老师就失去对学校的敬畏之心，“你干嘛呢！”
许漾藏起手机，转眼瞧向一楼黑了一排的教室，“你班里的人还没回来？”
男生摇头，“你上去才几分钟，插翅膀飞都回不来吧。”
男生看许漾耷拉着眉眼，心中隐隐有猜测，“你班里也没人？”
许漾瘫着脸，不说话。
男生长叹一声，“五个班的人都不见了，他们干嘛去了这是。”
许漾又摸出手机看有没有人理自己，“没人告诉你一句？”
没人理，许漾皱眉，索性关了手机。
“我不像你，”男生故作正经，“我是好学生，从来不带手机来学校的。”
许漾轻嗤：“家长不让吧。”踹了花坛一脚，“走，去找个老师问问。”
许漾目标明确，快步走向一楼的地政组办公室，男生小跑跟在许漾身后，小声劝道：“许漾，你待会注意点态度，语气别太冲。”
“哦。”
“哦什么？”林移拉住蒙头往前走的许漾，“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男生在旁边使劲点头。
许漾甩开林移，瞪了他一眼，“干嘛不回消息！”
林移小声解释：“手机放书包里，没带。”
许漾勉强接受这个理由，“总有人带吧，别人也不回！”而且，“班里没人居然没一个人通知我！”
“事发突然。”林移好声好气向他解释：“上课铃刚响，我才放下书包，老张就进来宣布带我们去实验楼的天台看星星，他们一下就跑了，我一时没想起来手机在书包里。”至于消息没人回，“我看到校车就下来接你，别人回没回我真不知道。”
林移看向旁边男生，“所有学地理的班级都去了。”
许漾揪住一点，“也就是说，有人带了手机也没通知我呗！”
林移不说话，心道他们自己解释去吧，但还是为他们辩解了一句：“五个老师在旁边，离得近，他们也不敢光明正大拿出来。”
许漾明白自己有点无理取闹，闭了闭眼使劲深呼吸几次才把那股想要继续找茬的气憋回去，咬紧后槽牙不再开口。
空气安静下来，一班那个男生打破沉默：“所以，老师们怎么突然要带你们去看星星？”
确实很突然。
五点四十八，老张坐在办公室里翻了翻课本，翻到天体那一章，想到那群整日学生学死的孩子们估计还没有看过北极星，和办公室其他地理老师提议：“今天刚好地理晚自习，和学校商量下，带学生们去看看北极星。”
二班那位新来的老师第一个同意，其他老师也纷纷附和，两分钟里确定好了这一次户外拓展课程，二班老师甚至主动请缨去找学校借天文望远镜。
这一届地理组的老师的年龄差距极大。老张六十出头，退休返聘；二班老师二十多一点，刚大学毕业；其余三位老师各处于不同的人生阶段。
五个老师五个年龄段，一拍即合就准备带班里的学生翘了晚自习去天台看星星。
实验楼作为二中海拔最高的一栋楼，比校内其他楼高了小一层，是目前观星的绝佳地点。
五个班两百多人围在三台望远镜周围叽叽喳喳，你推我我推你都想自己多看一眼，比猴子安分不了多少。
老师们原本轮番上阵介绍相关的天文知识，奈何这群人太吵了，索性退到一旁看星星看月亮。
许漾到了天台，第一眼就看到蹦得最欢的余明使劲拍照。
许漾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余明时刻注意楼道口的动静，看见三人上来，立马凑到许漾面前给他看自己刚拍的照片，语气里五分兴奋六分讨好：“你看，我特意为你拍的照片。”
照片中七颗星星闪闪发光，连成一个勺子形状。
许漾看了一眼，拉长了脸，“挺好的。”
肖有方从后面冒出来，推着许漾往前走，“你和林移这一路聊什么呢？发消息也没回。”
许漾微微偏头，眨了眨眼。
余明不经意间把证据怼到许漾眼前，偷偷瞄他，“我还拍了好多照片，发给你要不要？”
许漾垂眼看屏幕里的几条消息，言辞恳切，标点正确，态度诚恳。
尚可。
许漾矜持道：“先发两张给我看看。”摸出手机，黑屏。
林移下结论：“没电了。”
许漾摊着脸。
余明推着许漾往人群走，“照片回家看也是一样的，你先看真星星。”指向一班那个男生，“他都看完了。”
一班那个男生看完后就冲进熟人堆里，大声指责他们毫无同学情谊，没一个人记得留信给他，然后捂住脸故作伤心。
围在望远镜的同学看见许漾过来，哗啦啦退开一片，让出位置，七嘴八舌告诉许漾北极星和北斗星在哪个方位。
深色的幕布中几颗发着光的星星落于其上，北斗星的斗口指向北极星，另有几颗不知名的星星点缀其间。
许漾看了一个望远镜不算，按顺序挨个把三个望远镜看了个遍，看见的星星都大差不差。
地高风大，大部分同学只穿了一件短袖，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校内所有楼的天台平时都是锁着的，今天难得开了一回，看完星星的学生拉着朋友站在楼顶指点江山，一览二中全貌。
林移靠在栏杆上，静静望向前方。
许漾过来时就是这样的场景，衣角吹起，头发吹乱，林移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样。
许漾拉住林移，拧眉教训他：“你别靠在上面，掉下去怎么办。”
林移后退两步和许漾并肩，“我错了。”
“原谅你了。”许漾问：“你怎么不去看星星？”
“早看过了。”林移指向远方一栋居民楼，“看，我家在那栋楼。”
许漾转眼看去，方向是对的，楼也眼熟。
许漾抬头看着这栋眼熟的楼，心说林移还真没指错。
林移邀请他：“上去坐坐？”
给林移看了眼手机界面，许漾道：“不了，好几天没回家，我妈怪想我的。”
林移故意打趣：“手机不是没电了？”
许漾坦坦荡荡：“可能突然又有电了，而且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聊天界面里消息接二连三地跳出来，有文有图片，许漾给班里人发的动态一一点赞，再一个个翻看同学回的消息。
回消息的时间大差不差，在许漾群发后的七八分钟就回了。
第六分钟，许漾愤而将手机关机。
许漾一个一个点进去看，有抱歉的有耍宝的还有问联赛考得怎么样的。
许漾回了两字真言：还行。
校方考虑到过去一年参加竞赛的学生都辛苦了，几个教学老师头碰头一商量，大手一挥，成绩出来前补课班暂时停课，晚自习时学生们各留各班做周测。
联赛前许漾已经在班里上了两周自习，最初那种和同学一起上晚自习的兴奋感早过了。耳边没有刘老师讲题时抑扬顿挫的声调和周围同学凑在一起讨论问题时的窃窃私语，只有九班学生写作业时来回翻动课本的哗哗声。
教室很静，静得许漾连打了几个哈欠，眼尾也泛出几滴泪花。
远处几个人围成一圈讲小话，但许漾离得远，听不清，内心万分遗憾凑不上那个热闹。
空调风带走了暑气，许漾搓了搓凉凉的胳膊，努力集中所有注意力试图看清笔下那道题的内容。左手支着脑袋不向前倒，许漾瞪大眼睛，借此抵抗来势汹汹的睡意。
睡意来势凶猛，许漾一不留神就中了招。
再睁眼时，同桌朝他晃了晃手中写满了字的答题卡，无声询问：抄不抄？
许漾低头看了手机，还有十来分钟放学，摆了摆手，“我回家写。”
同桌点点头，托前桌把卷子交给小组长。
桌上摊着的题还是自己“昏迷”前的那道，许漾转了两圈手中的笔，三两下圈出关键条件，算出正确答案后合上了练习册。
还有八分钟，班中人心浮动，四处响起玩笑声。
许漾肘了同桌一下，“兴师问罪”道：“考试了你居然不叫醒我。”
“我以为你有自己的计划，”同桌很无辜，“我也没想到你能睡这么久。”
许漾：“我原本的计划是写完一节习题。”
同桌给许漾展示了一下自己打满草稿的卷子，语气里全是对自己的钦佩，“今天这卷子做得太上头了，等我写完才发现你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搭上许漾的肩，“你这睡眠质量也太好了吧，课间那么吵你都没醒。”
铃声响起，同桌立马弹起来，冲许漾招了招手，“我回家了！”说完就冲出教室不见人影。
许漾咽下喉咙里那句“拜拜”，觉得他这不是回家，是去抢饭吃。
转眼看向教室另一边，同学从中间怪叫着跑过去，时不时遮住许漾的视线。许漾尽力从来往人群的缝隙中抓住某个人的身影。
林移垂眼看桌上的卷子，视周遭一切混乱如无物，看上去没有一丁点想现在回家的想法。
许漾的下巴搁在林移的桌上，“我要回家。”
“你回。”
许漾抓住林移压卷子的左手，“你和我一起。”
林移看过去的眼神满含惊异，“你几岁了，回家都要人陪？”笔尖点了点题目，“我这题刚有思路，等我写完？”
笔下的那道题条件很少，问题很多，图很麻烦，以许漾读书十年的经验来看林移完完整整写完步骤少说要十分钟。
不想等。
许漾一把甩开林移的左手，面无表情地踹了他的凳子一脚，“我走了，明天早上七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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