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门口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纪延找了军医去了军师营帐，就朝主帐去了。
此刻叶川正在主帐内，听着手下人汇报近两月的军情。
潼关是一道天堑，是大晋都城的最后一道保护锁。这里没有战事，却被重兵把守，天下用兵之人都知道潼关的重要性。
雄关虎踞，大晋长安。
“随州匪患前段日子又起来了，随州守备卢钱锐来书请求出兵相助。”
“随州城不是有自己的一万守备军？”
“说是那股匪患，如今已拉了大旗占据随州城外一处天堑，招兵买马已有万余人之多……”
“卢钱锐是死的吗？匪患形成如此规模了才来求援。”
“信州暴雨，冲毁了许多的良田屋舍，信州知府刘技压不住暴乱，不少流民往随州逃窜，随州接收不了那么多难民，他们只能落草为寇。”军师佰季匆匆从帐外进来，朝着叶川行了个礼，便将手里的情报放在叶川面前的桌子上，“属下十日前带人到了随州边上转了一圈，将军，怕是我们要尽早派兵了。”
叶川一目十行的看完手上的东西，面色不虞。
“将军。暴雨之后，必有疫病，信州流民已经往宣州、武郡和随州流窜。信州宣州挨着代国，宣州有姜末与将军驻守，已经严管流民进入，但是宣州的兵，只能放在边城上，稳固信州、宣州和九江郡的边防，安南郡受长平动荡影响，流民不会往那边去，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武郡与随州，武郡郡守齐怀仁治理有方，已经先设流民安生之所在城外，与城中民众分开，也是防止疫病爆发。”
佰季看了下叶川的脸色，“随州守备……原先接收了部分流民，得到武郡消息后又将流民清了出去，引发了不少冲突。”
“万余人的匪患不是这一两月就能形成的，随州匪患历来已久，但也只是零零散散的，能成现在的气候。卢钱锐功不可没。”叶川将手里的纸仍在桌上，看向韩钰，“韩钰，带上一万兵马，明日去随州。”
“将军，兵发随州，必要先上呈长安……属下请求与韩护军同行。”佰季深知韩钰性格，此去随州剿匪，必定要与那卢钱锐起冲突，卢钱锐能做这随州守备这么久，与长安中的权贵脱不了干系，他们这种在外的将领，最忌惮的就是朝中权贵，他们是悬在背后的刀子，不知道会从哪里捅过来。
叶川颔首，视线越过主帐看到了潼关的远山。
潼州衔接三州六郡，十万兵马囤在此处，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莫子归回了南边，统帅二十万大军驻守长平，一力肩负了长平、安南、良宜等州郡的安定，大晋与吴国在雁城的归属上历来就有摩擦，今年吴国更是陈兵雁城门外，像是要将雁城夺回去。长平的二十万兵马，不可动。
汶山郡驻扎了五万兵马，蒙家世代守在那里，如今蒙净接了班子，与西方大荒那边的蛮族关系缓和了不少，他大部分的精力都可以放到与北齐接壤的幽州。
姜末与率十万兵马守东边宣州，信州、宣州、九江、会宁四个州郡，上有会宁、九江北衔北齐，下有信州宣州东接代国。代国是个小国，一直安安分分的，可是北齐大国，不是省油的灯。
北郡屯兵二十五万，姚祝在几年前接了镇北侯洛崇明的军权，牢牢地被钉在了北郡，与北齐隔着落梅山对峙。
汶山郡、幽州、北郡、东莱郡还有会宁郡，统统与强大的北齐接壤，姚祝动不了，也不能动。洛崇明负伤后就回到长安，接了镇北侯的爵位，顺势将兵权交了出去。与其对峙了一辈子的北齐大将褚临仕不仅还挺拔的屹立于落梅山外，还带出了实力强悍的褚越即褚越深兄弟。
洛崇明打了一辈子的仗，自家两个儿子，一个走了文路，官拜吏部，一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废人一个，这辈子他就带出了一个姚祝，还逐渐显现出接不住他镇北侯留下的重兵之势。
宣城与汶山郡的兵马必须遥遥望着北郡，随时提供支援。
叶川的这十万兵马，就成了大晋内部唯一可以自由调动的兵力。他要承担的是上定长安，下援长平，中镇三州六郡的重任。
大晋九州十三郡，有一半都在他的驰援范围内。
但是大晋之内所有的军费、军粮，都得先供边境四大军，然后才到他这里，这次要不是镇北侯洛崇明，估计接下来一年的军费又要狠狠地打个折扣了。
如此想想，那哭哭啼啼的洛二公子还是有些价值的。他有些改变主意了。
叶川回过神来，帐子外面已经黑透了，点了火把，远处的山隐在了夜幕里。手底下的人已经呈报得差不多了，他敲了敲桌子。
“行了，也差不多了，都下去吧。”
待其余人出去，佰季留了下来。
“将军，镇北侯将那二公子交予你，可不是什么好的用意啊。”
“军师以为如何？”
“镇北侯战功赫赫，以前其家眷在长安就是为质，如今他退下来，参与到了长安的政局中，洛大公子已经官拜吏部，这小公子纨绔一个，他顶着压力用军费做人情硬是将人塞到将军这里，怕是长安中各势力的谋划，兵权之事，非同小可。”
叶川笑了一下，“军师可知这小公子的身世？”
佰季摇摇头，“愿闻其详。”
“这洛二小公子的母亲，是镇北侯的续弦夫人，早年为救长宁长公主而死，大公子的母亲早逝，却是镇北侯的原配，姜家的女儿。再过两年，二公子就及冠了。镇北侯的爵位只有一个，嫡子却有两个。”
“一个侯爵世子之位，却牵扯朝中权贵与边城军权，此举表面上顺从了朝中权贵为二公子铺路，实则他这是想让这二公子输的彻底啊。虎毒，尚且不食子……”
“镇北侯对此子态度漠然，父子二人言辞中多有不和，倒是那洛大公子，追了我一大段路言辞恳切的嘱咐照顾好他幼弟……呵，这一家人，有点意思。”
纪延端着饭菜进了帐，“将军与军师先用些饭菜吧……将军，呈长安的用兵折子已经拟好了，将军看过之后就派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
叶川接过折子随意翻看了两眼，扔回给纪延，“嗯，办吧。”
纪延要退，又听着叶川开口。
“那个洛二公子，如何了？”
“军医看过了，只是长途跋涉和连日忧虑，加上今日受了惊吓撑不住，休息两日便好。”
“醒了吗？”
“还未。”
“嗯，看着，别让人跑了。”
“是。”纪延应着，出了主帐回头看见偌大的军营和那营墙，不禁有些怀疑，就这样，放他出去他可能连这墙都爬不过去。不过将军吩咐了，那就在军师帐外再加两人把守，确保万一。
在主帐与叶川一同用完饭，佰季回到自己的帐中，在油灯下打量了下那张稚嫩的脸，摇摇头，这等芝兰少年，如果是有些才能，在长安定受各家小姐青眼，世子之位争上一争未尝不可，可惜啊，是个纨绔，偏偏是个没有一争之力的纨绔。
他整理了一些信函书籍收进了柜子里上了锁，才吹熄油灯躺下，枕着一帐的呓语一觉到天明。
洛卿书听到了刀枪碰撞的声音，听到了马踏河山的声音，听到了铮铮铠甲行走间的摩擦声。扬起的尘土将他埋了起来，他大力的挣扎，却被人束缚住了手脚，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到从他头顶落下。
“啊！”他大叫起来，奋力朝一边滚去。碰的一声滚了满脸的土。他急促的呼吸回荡在自己耳边，冰冷的地刺激他迅速翻身往后退。
抬眼就见叶川执着马鞭，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哟，二公子这看来，是有些力气的。”
洛卿书觉得天旋地转，又想吐了。
“地上凉，二公子就别躺着了，还烧着呢。”纪延和莫里一人一边将洛卿书架起来，放到了床上，被他掀翻的军医已经爬起来拍干净了衣服上的灰，这会正伸手探上他的脉。
“将军，公子这烧今日就能退了，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要不再忧虑过重，适度的强身健体，就不会再生病了。”
洛卿书还在喘，他心跳得很快，帐外的练兵声仿佛在绞着他的五脏六腑。
“那他这动不动就想吐的毛病？”
“忧思所致罢了。”
纪延请了军医出去，顺便扯上莫里一起出去煎药。
洛卿书感觉叶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他垂着头，无声的抗拒。
“洛二公子擦把脸，自己起来把饭吃了吧。”叶川坐在椅子上，用马鞭点了点面前放饭菜的桌子，“我手底下训过新兵无数，就是还没喂过人吃饭，要是二公子想体验一番……”
洛卿书抬头看他，苍白着脸说，“我不是你手底下的兵。”
“从镇北侯将你交于我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兵。”
二人眼神相接，一个带着压抑的怒火，一个带着轻蔑的不屑。
纪延端着药碗掀帘进来，脚步顿在门帘内，“将……将军，洛二公子的药端来了。”
“给他。”叶川站起身来往外走，“不喝就灌下去，桌上的饭菜也一样，明日练兵，我要看到他。”
纪延一路是看着这小公子作过来的，到今日，将军的耐心也算是告罄了。他端着药碗站到洛卿书床前，“洛小公子，将药喝了吧。咱们将军说一不二，镇北侯将你托付给了将军，现在已经到了潼关军营，就是将军说了算。跟将军对着干，徒劳而已。”
洛卿书抿着唇，不搭话。
纪延将药碗放在床边，“温度刚好，小公子可以喝了，一个时辰后，我来收碗，小公子也要抓紧时间吃饭。”
洛卿书在外面的刀枪声中闭了眼，压住那股想吐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想通了什么，他爬起来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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