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崇明回到镇北侯府，已经三更天了。洛卿书和洛安丞都还沉默的坐在大厅里，很明显是在等他。衣袖上的阵阵血腥味让洛崇明有些烦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已经习惯了长安这安逸的生活，曾经习以为常的血腥味也已经闻不惯了，终究是离开战场太久了。
洛九接了洛崇明的外袍，招呼着下人往外走，却又不敢走远，这父子三人凑在一起的气势太吓人，他得守在外面，以免稍有不慎打起来。
如他所想，里面果然只说了两句话，杯子就摔在了地上。
第一句，洛卿书开的头，“何时放了叶川？”
第二句是洛崇明没压住火气的叱责，“你还敢问？”
接着就是杯子落地的清脆声响。
二公子是知道怎么一句话就惹怒侯爷的。洛九深深叹气，大公子还没开口呢。
“你做得出来，我如何不敢问？”洛卿书看着那地上的碎瓷片，扯动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爹，如今一切都如你所愿，你怎么还是不满意呢？”
人，是洛崇明亲手送到叶川手上的，路是洛崇明亲手铺的，如今的局势是洛崇明亲手促成的，洛卿书如今崭露头角，是洛崇明所愿，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一切都很满意，除了叶川这个人，除了洛卿书愿意站出来的原因。
“你倒是急着来向我耀武扬威，如今圣旨未下，我有一百种方式让他出不来那个天牢。”洛崇明也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在脑子里翻涌过十几个罪名，让叶川留在那天牢里，一个一个，只要他撤掉对天牢的管控，稍有不慎，他叶川就只能不明不白的死在不知道谁的手里，“你能动用长公主的人情去求陛下网开一面，可以让赵建禹帮你在青楼酒肆里查出流言源头，抓住那些世家子弟的把柄，可以用你在潼关搜集到的证据与那些世家做交易换叶川一命，唯独对我，你是用你自己来威胁，洛卿书，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方法不在乎多好，管用就行。当年你也是这么对我的，爹，你忘了吗？”
“阿书！”洛安丞眉头一皱，直觉这个话题有要崩的趋势。当年之事，不是说洛崇明做得对，但是那绝对是洛崇明心里的一根刺，痛失爱妻，幼子决裂，洛卿书心里沉疴未愈，洛崇明暗刺难除。
“逆子！”洛崇明将手边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拂了下去，一阵乒铃乓啷的声响里，他朝着洛卿书瞪视，“跪下。”
洛卿书衣袍一掀，真就在满地的碎片里跪了下去，背脊挺得很直，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洛崇明很明显恼羞成怒。
“爹！”洛安丞一把捏住洛崇明捏鞭子的手。
“洛安丞，你能纵着他一辈子吗？”洛崇明甩开了洛安丞的手，一鞭子就甩在了洛卿书背上，“我让你为母报仇，我让你建功立业，我让你效忠大晋，到头来你怨气竟是这样大，要装纨绔你就装到底，当初怎么就不跑了呢？出良宜，去大荒，隐姓埋名你想怎么活怎么活，又回来干什么？是终于找到可以与我对抗的方式了是吗，找了叶川这么一个男人，终于可以将我气死了是吗？”
洛卿书生生捱了几鞭，听着洛崇明在盛怒之中的质问，嘴上还在反驳，“你给我安排这些，问过我要不要吗？我可以为母报仇，我可以杀了他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时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年纪，在母亲的呵护下干干净净的长大，连杀鸡都没见过，可是洛崇明竟然让他杀人。那一地的残肢断臂在那鲜红的背景下，牢牢的刻进了他的脑子里，那几年他的梦里都是却雪磨过骨头的声音，潺潺的血流的声音，黏腻的血腥味……洛崇明是一个英雄，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但不是一个好父亲。
“你是我洛崇明的儿子，骨子里就应该是嗜血的。”
“可我不会做第二个洛崇明，一心守你的国，连自己妻子都守不住。”
“你怎么敢用他来跟你娘比？”洛崇明又赏了洛卿书一鞭子，“你做不了第二个洛崇明。”
“我要做我洛卿书，我可以是嗜血的，但是我要清楚的告诉你，我喜欢叶川，不是因为要用他来气任何人，是因为他用最正确的方式来对待我，是他告诉我我可以走我自己的路，我不会被放弃。”
此话一出，洛崇明与洛安丞双双静默。说到底，他还是怨当初他们一个为了母家，一个为了边境放弃他。
“明日陛下就会下旨，放叶川出天牢。”洛崇明沉默良久，将手里的鞭子往地上一扔，踏着满地的碎片大步走了出去，“自己滚去祠堂跪到天亮。”
洛安丞站在后面看着洛崇明的背影，才五十的年纪，他头上已经有了几处白发。他是真的老了，话说得狠，人却是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放了。
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亏欠大儿子，又与二儿子离心，一心扑在守护大晋上，铁血了一辈子，到老了也不愿意松口。
这镇北侯府，终究是留不下温情的。
“你看，他永远是这样，不容别人反驳他，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和错处。”洛卿书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斜眼着看向洛安丞，“也只有你这种人能忍受他。”
他这种人？他这种阴郁沉默满腹算计的人？他这种利益至上的人？洛安丞并不想去探究，他只闲闲的掀起眼皮看着洛卿书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会好好说话。”
小时候讨嫌，大了也一样，横冲直撞，不得章法。
洛卿书也回了他毫无意义的一眼，转身去跪祠堂了。那气势，像是做了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去敬告先祖一样。怕是洛家先祖有灵，都要挣扎着起来给他一鞭子。
洛安丞摇了摇头，唤了自己的小厮进来，让守在叶家周围的人明早撤了。尘埃落定，明日朝堂又是一阵动荡，他手边肯会定缺人用。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