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屋子,镂空雕花的屏风里,南官帽椅之上,端坐着一女子,侧颜朦胧,长发披肩于霞帔,头轻靠搭脑,闭目养神,薄纱裙摆之下双腿交叠,脚尖轻点地面……
同一时间,季柏涔还躺在白色蚊帐罩着的檀木床上,从宿醉中慢慢苏醒感受天明,迷迷糊糊微睁开眼,晃荡着上半身从褶皱的花色被褥里坐起。
胃病带来了一阵阵恶心寒颤,她想找地方吐,于是快步下床,手扶各种门框踉跄前行,误打误撞垮入一门槛,进一间茶房。
炎炎夏日午后曝晒,一束光穿过梨木漏窗照进来,屋子里却是阴凉的,光刚好就打在一个女人身上。
她坐在红木茶台前,从果盘中挑出一颗汁水饱满的妃子笑,轻轻按压,荔枝皮自然裂开,轻松剥取,红皮袒露出白肉。
一旁鹅梨帐中香的炉烟缓缓升着,清甜温润的气息,暂时缓解季柏涔的酒精发作。
女人身后海棠漏窗旁木桌上一种名为圆叶宝珠的茉莉正释放着香气,刚好传入季柏涔的鼻腔。本就没酒醒双眼迷离的她,不自觉走近屏风,用手轻碰花瓣,却不小心靠到了坐椅上。
椅上女人感觉后背椅子被人碰了一下,随即睁开双目后仰视,开口问道:“你醒了,昨晚睡得可还好?
刚好对上季柏涔明澈如光的眼。那长睫毛下垂的眸,依然挡不去满是星辰,临去秋波的注视着她。
慌乱下,脸是炙热着的,手指重压小小的荔枝,汁水瞬间溢溅在季柏涔没穿多久的米白色贴身外衣上。
屋里弥漫交织着各种味道,茉莉花香、衣服上荔枝甜腻、茶的陈味、线香的烟气、女人身上淡淡的柚香。种种味道叠加混合,偏偏女人身上的柚香却让季柏涔莫名感到安全又熟悉。
半晌,椅上人抬手半掩面,轻咳一声:“抱歉,不小心把你衣服弄脏了。”
“这样吧,你看从这间茶室出去,绕过书房后面有一间盥洗室,里面有淋浴间可以沐浴更衣。”
“对了,淋浴间外洗手台左侧放着一台洗衣机,可以清洗刚才弄脏的衣服,另外我会去房间拿些干净的衣物给你,就劳烦你凑合穿一下。”
然后快速吮吸有些皱的荔枝汁水,咀嚼掉果肉,又用轻巧的舌舔舐掉手指上快粘黏的汁水。
桌上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不慌不忙擦拭完连壳扔弃到桌下纸篓。
用干净的一只手按住扶椅猛然起身,又走向另一旁稍矮面积不大的木桌上,刚好够摆放一个木盆。
木盆里提前泡着一块淡蓝绣花的毛巾,像是专门供她擦拭,她俯身左右手交替,动作轻柔的洗净根根修长的手指。
“你是谁?是住在这里的人吗?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这是哪里?”季柏涔在她擦干手后就忍不住问。
女人直起身,不语,也不看她。就这样背对着站在矮桌前,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玫瑰金配色及镶黄钻的手表,是珍珠母贝的表盘,指针悬停之处光影重叠。
十七点十九分五十二秒,她跨过门槛径直走了出去,季柏涔只能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来到她刚才醒过的那间房。
女人依旧背对着季柏涔,开始在床旁边的梳妆台,束发添妆,又走到一面全身镜前,褪去便衣,换上木架上挂着的一套绣着银丝花图案黑色绸缎做的锦衣……
女人肤色白皙,眉眼间却略带冷气,换衣服间十分坦然丝毫不避讳。
装束完毕后就推开木质香的衣帽间,两指划过一排整齐的衣架,选中其中一套粉色绣花丝绸睡衣从衣架上褪下,搭在手腕处。
开放式层板格又取出一条崭新的浴巾,伸手臂把它们一并递到季柏涔面前说道:“你先穿这个吧,还有这是浴巾。”
还没等季柏涔完全接住,衣服浴巾快速就被塞到季柏涔手里,她拉起她的手一直往前走。来到一个门头上标着“盥洗室”字眼的房间。
女人接着又开口道“洗澡用的都在淋浴旁的置物架上,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有洗衣液,我先来教你怎么用洗衣机……
“对了,忘了和你说,毛巾什么都有阿姨定期采买更换,基本是全新的,你不用担心不卫生什么的。我今天手头还有些工作要去处理,要出门一趟,就不陪你多聊。”
季柏涔不知道的是,刚刚那会儿,她问那些问题时,苏栩桐没回应,背对她从茶房走出去时,手指轻碰了一下隐痛的唇,脸上是泛红的,手不自觉摩挲起腿间单薄布料,掩盖住一片嫣红……
现在又一溜烟的逃走,似乎是在掩饰着某种异样情绪所带来的紧张感。
季柏涔想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但女人终究没有给予作答,她只好默默去洗澡。
没想到古香古色的房子还有这样现代宽敞的盥洗室,热水器是智能语音的,灯光氛围可以声控,淋浴房外几米外的智能马桶座圈分级加热又是紫外线杀菌,连浴缸泡澡时,都能进入虚拟温泉场景。
置物架上两瓶还未拆封绿油油的带好运的柚叶洗发液吸引了季柏涔的注意,早就听闻这个能给人带来好运,她拿下其中一瓶放在洗漱台上,对准泵口,用手挤压,一摊充满清新气味的液体落在浴球上,用手揉搓出泡沫擦拭全身每个部位……
洗着洗着觉得这么多人工智能不用可惜了,就按女人教的启动了智能镜面音响,语音播放出一首来财来财的歌,跟着轻哼起来。洗净身体尘埃,宿醉后头痛也减轻不少,浮现出昨晚喝断片的画面。
季柏涔手臂环绕状,两手十指紧扣搭在一个短发女人的右肩上,像一只有视觉差的鼹鼠,依赖嗅觉轻嗅对方。
“姐姐,你身上好香啊,是什么味道,柚子糖吗?好甜啊,好想吃啊!”
等季柏涔关上花洒淋浴,擦拭完身体套上睡衣,从热气腾腾盥洗室出来,天看得见黑黑厚厚的积雨云层不断上涌。
不知从哪传来的猫叫唤声,季柏涔往前院走去,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中式园林的宅院内,仰瞰整个建筑群,感叹道自己住的那间小房子连其中一个小角落都比不了……
穿过亭台楼阁,季柏涔正饶有兴趣欣赏着院子里花境,大花飞燕草,风铃花,荚蒾……甚至还有蝴蝶来授粉。
忽地,从草丛间隐隐约约探出一个带两三角尖尖圆圆的小脑袋,肉嘟嘟的小爪把沉迷于花蕊间的花蝴蝶赶来赶去。
紧随其后从草丛后面狼狈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太,声音干涩又带些尖锐:“雪醴,乖宝宝,该吃饭饭啦,怎么又不听话乱跑,再这样姨姨可不喜欢你啦!”
那个老太太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季柏涔站那儿,忙着逮猫,几乎全身上下是草籽和泥。
直到她不经意抬头,像看了天外来物般,瞅见一个人明晃晃的站她跟前。
慌乱中,也不管猫了,手从地上不断摸索,寻找趁手的武器,浑身颤抖着问:“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还穿着我给大小姐刚熨好的睡衣。”
没等季柏涔回答,老太太摸到栽花时遗落的铲子,虽然腿脚是有些发软,但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抡起胳膊要去打季柏涔。
此时女人也刚好回家,停好新款su汽车,密码解锁院门,铁门缓缓而开,刚好见老太太要打季柏涔。踩着一双木屐哒哒哒的进院子要阻止。
“王姨别打她,她是我朋友。”
可是来不及了,季柏涔和老太太顺着声音同时望向苏栩桐时,一铲子已经重重落在季柏涔腿上。
铲子上干掉的微小的泥土颗粒颤动着掉落在季柏涔裤角缝里,季柏涔就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望着苏栩桐。
虽然感觉一阵生疼,但依旧呆呆的,也不知道躲开。
“王姨,季柏涔她是我朋友,你打她干嘛!”苏栩桐眼带寒光,语言带着怒气,全是对王姨的责备,全程也没看她一眼,而是走到苏栩桐面前,蹲下准备查看她伤势。
“是我恍惚了,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对,对不起,大小姐。”
“我不知道这是您朋友,还以为是家里进了贼呢。”
“王姨,我现在不想听你说废话,快去家里药柜里拿些药膏来给我!”
吩咐下去后,女人蹲在季柏涔面前,自顾自用手小心翼翼掀起裤腿,露出季柏涔被砸到的伤口,手指轻碰一下,惹得季柏涔嘶了一声。
女人皱着眉说:“这里已经淤青了,就怕里面会伤到骨头,要不等会儿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盯着淤青,苏栩桐眼前闪过一些碎片化的场景,玻璃酒瓶砸碎声,饭菜掀翻碗筷碎片散落一地的噼里啪啦,辱骂殴打绝望的哭喊……
耳鸣不断,剧烈头疼,恶心,手脚发麻,她紧抱住头,眼泪止不住流,不断抽搐着快要碱中毒。
察觉到异样,季柏涔忍痛也蹲了下去,从口袋中掏出皱巴巴的纸巾,为女人擦去鼻涕眼泪,纸巾完全被浸湿。
她不由自主抱住她,主动覆上柔软的唇,试图阻止她的哭声,让她冷静下来,仿佛在说“乖,没事了,不疼的,不要再哭了。”可她也开始眼泪止不住流。
这时候,王姨也该回来了,她带来的苏家祖传秘方药膏里面有红花、白芷、黄柏、薄荷脑什么的,据说擦跌打肿痛一炷香时间就能全消。当然也只是传说。
可是她们就这样水灵灵没来由的边哭边吻上了,当着王姨的面,两个人蹲在草丛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紧紧环抱着。
苏栩桐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胆怯中又往对方怀里钻一钻,这样吻也变深了。
闻着季柏涔身上比自己更重的柚香,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后背。
苏栩桐记忆回溯到自己小时候经常发烧,妈妈总用一块洗干净的带柚子皮味的湿毛巾搭在她额头降温,抱着她,拍着她后背,哄她入睡的画面。
黑暗中一束光亮,妈妈年轻时的样子又在她眼前逐渐消散,悲伤不舍中才慢慢恢复心神。
她察觉到自己被吻着,先是浑身立毛肌收缩,又抵挡不住继续感受这渐入佳境的唇舌交缠,不小心舌头被咬到,泪还是那样止不住的流。
王姨原本手是紧握着装满祖传药膏的茶色分装瓶,看到这一幕就此松开了手。自由落体滑落的瓶子顺着略带坡度的草丛,不凑巧的落到难舍难分的二人面前。
“大小姐,药,药来了。”
王姨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白,捻着手低着头,如同犯错受罚的孩童局促不安的站那里说道。
两人停顿下多余动作,苏栩桐眼疾手快捡起脚边的药瓶子,就把还在情感回味中的对方推出了二里地,同时自己屁股也反作用力重重压在草坪上。
“你,你干嘛突然吻我?”女人无辜道,偷瞄了王姨一眼。
“我……嘶,好痛!”季柏涔双手撑地,摸了下刚才腿受伤的位置,面部像被炉下烧红的碳木温度熏着,一直热到耳尖。又偷瞟了一眼女人。
“咳,那个大小姐,既然这位小姐是您朋友,看这天色已晚,是要下雨的节奏,不妨请您带客人移步到客厅,我来帮这位小姐处理伤口。”王姨缓解尴尬的说道。
“走吧,季柏涔,我带你去客厅。”女人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拉她起来。
季柏涔犹豫试探伸出半截手胳膊,就被女人一把捞起,朝往客厅方向走去。此时季柏涔如同从滚烫锅底里用勺捞出一只红皮虾,就算拧头剥皮拉扯过程很残忍,甜嫩白的肉质却回味无穷。
“王姨,这里不用你了,去准备晚膳吧,我自行处理就好。”
“好的,小姐。”
水晶吊灯橘光氛围下轻晃,折射出一道道彩虹波光,素色猫抓皮沙发上苏栩桐强行让季柏涔躺平。
单手重新掀开裤腿,把她受伤的腿固定在她腿上,另一只手,手指轻抹放在茶几上药瓶里的药膏,匀涂在淤青泛紫的伤口处。
季柏涔被她轻柔的动作弄得产生幻觉,她幻想着苏栩桐在她的伤口上轻吹,娇嗔又满脸笑盈盈的望着她,安抚的对她说“痛痛,痛痛飞走了,宝贝我们不痛……”
一旁垫着白色蕾丝镂空桌布的餐桌上独独摆放一只清青釉瓷瓶内插一束山野精灵之称洁白的野百合,花苞初绽,香气还怯生生的,并不浓郁……
女人没看她,低头替她处理好伤口后,自顾自温声细语道:“你中午的时候,想问我这是哪里,昨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问我的名字,问我怎么认识你?”
季柏涔当然对这些问题是充满疑惑的,但生性内敛的她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正式介绍一下,我名字苏栩桐,苏城的苏,栩栩如生的栩,我不喜欢梧桐,桐是桐树花的桐。
因为是秋末冬初间隙生,梧桐叶落,从诞下时就体弱,并且五行缺木,家人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又在名字里加了一“栩”字。所以你叫我栩桐就好了。”
“其他问题现在我先不回答你,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吃饭,趁这个间隙,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对了,你先坐在这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季柏涔不知道苏栩桐葫芦里卖什么药,此时的她把伤腿放回,闭膝合拢,挺直腰板呼吸变得有些不顺畅。
等苏栩桐顺着木质扶梯缓步而下,身上多揣了一瓶VSOP干邑白兰地,深色琥珀的瓶身里酒液随人身移动在瓶里晃荡个不停。轻捻两只玲珑薄如蝉翼的小酒杯,碰撞过程“叮——”的颤音,清越短促,像在复述某个遥远的约定。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苏栩桐放下酒瓶和杯子,挪了挪身子坐回季柏涔旁边,没人发现她正嘴角轻挑,因为季柏涔正回避她炙热的目光。
“大小姐,菜都做好了,可以开饭了!”
王姨把菜端上了餐桌,先上桌的是一碟蒜末清炒芦蒿,一盘子浓油赤酱,肥瘦相间,看上去能够一抿就化的五花红烧肉。
庭院外蜘蛛精心编织着陷阱,从不用蛮力,而是用虫体心底最柔软的渴望作饵,只可惜此时窗外狂风大作,柔弱的树枝夭折,破坏了它能够带来幸运的捕梦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