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驾!”
长风过境,掀起的草浪层层叠叠,犹如绸缎般丝滑平顺,庄秋桐夹紧马腹驰骋而过,一袭牡丹粉罗织长袍,外翻袖口绣着桐花和玉芙蓉,挂在脖子上的宝石珠链细微摆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副清丽娇俏的模样与潇洒威猛的马技略显割裂,最终又融合在她身上。
“女君你骑慢点!”
青莲看着她的身影,却揪着清风腰侧的衣料干着急。
“哟,你倒是认真学御马术,好生去护你家女君。”
“我这不是学不会嘛。”青莲沮丧道。
屠凉虽不像传闻中恶徒遍地,肆意屠杀平民,但应着没有官府管制,人口贩卖、军器交易以及采生折割等黑色产业确实存在,之前就有几批人路过,对夫人和青莲心生歹意,可惜他们不知这里布满了陷阱,夫人随便一引诱这群人齐齐惨死在毒阵之中。
沈骁安会制毒香,血刃善机关术,他们凭着从前在崂山的记忆,在附近乃至地道里设下重重险局,那些擅闯的不良之辈无人生还。
日子渐长,外界传起了谣言,说苦艾山有成精的野猴吃人,短短一年,这里竟成了屠凉人讳莫如深的禁地。
虽说暂时平静,但人最是懂得居安思危,所以沈骁安最先教她们的就是骑马。
“如今你家夫人可不需要你保护,她马技比我还精湛呢,不光能使飞簪,还从公子那里学会了调香。”清风回头笑得揶揄:“哪像你,小-蠢-货。”
“清风!不可无礼!”血刃骑马追上:“你穿的这些衣裳可都是青莲姑娘给你裁绣的。”
“我!我这又不是骂她......”清风的声音压低,语气傲娇。
血刃无奈笑着,女子心思敏感,他这兄弟中意人姑娘却总是逗她,也不怕把人推远。
想起自家公子追夫人的过程,他好像明白了是谁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其实跟随来屠凉时,血刃怪心虚的,毕竟他可是曾撺掇夫人嫁给谢伯岐,他犹犹豫豫好几日,倒是夫人先提起此事,表示不会向沈骁安提起此事,让他不必担心。
血刃起初可感动了,寻思着夫人人真好,要永远效忠于夫人,可就在夫人迷上了调香后,她无意间在书中发现了练蛊之法,自此像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从前那么胆小的一个人,竟敢徒手去后山抓毒虫。每逢公子出远门,公子都会叮嘱血刃看着夫人,然而素来端庄恬静的夫人竟耍起了赖,拿此事要挟于他,不准他告密。
血刃有苦难言,每每看那妙龄少女赤足踩在溪流软沙上,然后双手捧起蟾蜍,他的眉头都没舒展过,但有好几个瞬间,他又觉得这才是夫人最真实的模样。
自由,恣意,像雾绿森林里的小鹿。
“清风侍卫、血刃侍卫,快追上罢,女君越骑越远了!”青莲一脸忧愁。
血刃忍不住轻笑,也不知该为清风高兴,瞧上了一位对单纯良善的姑娘,还是该为清风着急,瞧上了一位对感情迟钝的姑娘,仅有的关注全都在自家女君身上,丝毫未察觉身旁人对她感情的变化。
“不用担心,喏!”清风昂起下巴:“看到那匹靠近的黑马没?”
只见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有人骑马而来,正是沈骁安。
两个人影不断贴近,微风吹动他们的衣袍,他们的身影在广阔的草原逐渐变成两个黑点,蓝天白云,明媚的阳光倾泻而下,一切都显得平静而灿烂。
“这就是追风生的小马驹?”庄秋桐把缰绳一股脑塞到沈骁安手里,兴致勃勃地小跑过去,俯身摸它头顶的鬃毛,软软的。
小马驹也不认生,眼睛水灵明亮,竟往庄秋桐手心蹭。
“得亏性子没随他娘。”沈骁安苦笑着,半蹲下来也跟着摸了摸小马驹的头。
追风是那些歹徒之一骑的马匹,负了重伤,庄秋桐可怜它,带回来为它养好了伤,这畜牲通灵性,自此格外亲庄秋桐。
可追风性子野,人一骑它就会故意使坏把人颠下来,倒是不颠庄秋桐,却不听使唤跑得极快。它还擅长伪装,旁边站了沈骁安它会假装听话,等庄秋桐骑了几里路它就会疯狂加速,那次就连沈骁安都险些没追上,庄秋桐还没那么害怕,倒是把吓得沈骁安惊魂未定,抱着庄秋桐担心的红了眼。
回头沈骁安就把追风抽了顿,追风也是倔,无论沈骁安如何挥鞭子,它始终扬着头不服,自那之后沈骁安就把追风带去了马场,诚然是沈骁安驯马无数,也没想到会有认栽的一日。
“喏,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庄秋桐顺着沈骁安所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匹雪白的马飞快奔跑而来。
“追风!”她踮起脚尖扬手。
追风放慢速度过来,乖顺地低头给她摸,发出短促喷气的打响鼻声,轻轻晃动尾巴。
“哟,女儿来了!”
这边扎了两个蒙古包,庄父闻声从门内出来。
他们一行人来了屠凉自然也需要生计,正巧山外有大片草原,沈骁安索性因地开起了马场,前两日有批大单,便叫庄父来帮忙。
庄家二老两年前就悄然来到屠凉,一道的还有芸娘,不过芸娘并没有久留,又和谢伯岐等人回了天宁。倒不是芸娘不愿留,而是庄秋桐知道她心系庄洛禾,况且沧浪阁定是比苦艾山要安全。母女分别时皆落了泪,彼此都明白,此番告别又是经年难见上一面。
一晃两年,庄父倒是随沈骁安来马场最多的,他在家闲不住,和家里那个满腹经纶、日夜吟诗作画的亲家公合不来,只热衷于在草原骑马练武。
“爹!我还以为你赶马去了。”庄秋桐眼底微亮。
“来看爹爹还是骁安?”
妥妥送命题,庄秋桐抱着小马驹:“都不是!来看追风生的小马驹。”
“哼,就你丫头机灵。”庄父揉了揉她的头。
“将军!公子!夫人!进来坐罢!血刃大哥已经在炒菜了!”
庄父来了精神:“就盼着你们来,女儿啊,你选的男人哪哪都好,就是炒菜太难吃了。”
说罢,他还嫌弃的砸砸嘴,负手走过去。
见沈骁安吃瘪的神色,庄秋桐忍不住噗嗤笑。
“你笑什么?”沈骁安瞥向她,轻捏她后腰。
庄秋桐被他捏得发痒,直往侧边躲,咯咯乐着。
“你爹还告我状呢,瞧不上我炒的菜,自个儿也不愿下厨。”他的眼儿下垂,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粘人地贴过去:“好娘子,心疼心疼你夫君罢。”
“我还不够心疼你?你数数这个月我都来给你送过几顿饭了。”
沈骁安紧扣她的十指,草原的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那双桃花眸潋滟着水光,直勾勾地望着她,暧昧地摩挲她的耳朵,试图蛊惑:“你回回来也不留宿......我都多久没挨着你了。”
庄秋桐听得耳烫,扫到躲在门后偷看的清风和青莲,羞恼地推开他:“你,尽想着那档子事。”
自打成婚后,沈骁安在此事上磨人得紧,庄秋桐根本吃不消,好在他在山外开了马场,她才得了些喘息的机会。
“人都看着你也不知道注意点。”庄秋桐意有所指,那门后偷笑的二人发现暴露了,忙装若无其事地翻找东西。
“看见就看见。”沈骁安不由分说要揽她的腰,但被对方红着脸推拒。
“不要!”庄秋桐一溜烟儿往屋里跑,时不时回头朝他俏皮撅嘴。
“诶!”沈骁安手里还有马要拴,无奈扶额:“我不追你,慢些跑别摔着了!”
为了便于迁移,他们没有盖屋而是搭建了蒙古包。
插孔式套脑构成纵横合璧的拱形圆顶,伞骨状的乌尼撑起顶棚,苫毡覆盖在哈纳上抵御风寒,总体易于装卸、运载。
屋里的血刃已经烧好了鸡,浓郁的鲜香钻入鼻腔,庄秋桐的食欲瞬间被勾起:“好香啊!”
庄父来了屠凉算是彻底释放天性,也不管什么礼数,自顾自的尝了块。
“我先替你们试试味儿。”油亮的外皮裹着鲜嫩酥软的鸡肉,浓汁醇厚,透着米酒的清甜,入口满是滋味,庄父不由得连声称赞。
血刃继续颠勺做汤:“伯父不嫌弃就好。”
“来来来,伯父尝下我做的素炒芦蒿!”清风不甘示弱,端着热腾腾的菜上桌。
庄父自然是一碗水端平,眉头高挑,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青莲笑着从食盒里拎出两壶琼花玉酿:“这是庄夫人特意叮嘱我们带过来的,她们近来找到了酿酒的乐趣,家里还有好些呢。”
“她倒是和白芷亲近,一连两个月连句问候都没有。”
这话听来酸,庄秋桐轻笑:“娘亲性子内敛,爹爹又不是不知,托我们带酒,可不就是记挂你的意思?”
便宜爹也是好哄,嘴角立马扬起:“既是想我了,那我吃完回去一趟罢,免得她埋怨我冷落她。”
沈骁安正巧进来,清风忙提议:“公子也回去歇歇,这里留我便好。”
“过阵子罢,三日后有人要来买马,接待完我再回去。”沈骁安坐在庄秋桐身侧,就着她的手,叼走她指尖捏着的藕粉桂花糖糕。
庄秋桐努嘴,指尖蹭了濡湿,她嫌弃地在他手臂上擦拭。
沈骁安诧异地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眯起,藏着危险的暗示,若不是人多,他恨不得直接将她拆分入骨,她反倒还敢欲擒故纵地挑逗他。
“说起来前些日的那批人属实特别,竟一口气买走了马场七成的马。”
“嗯?江湖上哪个组织如此财大气粗?”清风端上雪梨猪骨汤。
屠凉虽说是一盘散沙,但也有小势力聚集,不过对马匹需求量这么大的确实没听说过。
“莫不是哪里又在打战?”
他们从武多年,自是对这种情况敏感,不过如今他们也算隐居一方,只要战火没有烧过来,外界如何,于他们而言已经无甚意义了。
“说起这个,前些日子我们碰上途径的两位侠客,听他们提起了天宁。”庄父此话一出,在场都默契地静下来。
“皇宫钓鱼宴素来是官员在帝王跟前崭露头角的好机会,天子未得鱼,侍臣虽先得鱼,不敢举竿,并且帝王所钓用红丝网,大臣所钓只能用白丝网,然而去年的新科状元不懂规矩,在帝王跟前逞风头,还用了红丝网,涉世未深难免天真,还笑着跟帝王认错,仗着自己的才华以为帝王心胸宽广不会过多计较,却不料当场被杖毙。”
庄秋桐眉头微蹙,用成红丝网?此话任谁听来都清楚是有小人作怪。
“此等重罚传出去定是要落人口舌,可康定帝疑心重,因为新科状元是三王爷小舅子,加上旁人煽风点火,他甚至借此开始大肆诛杀宗门重臣。”
“楚明旭所为,倒也不足为奇。”血刃给他们盛饭,淡淡开口:“我家公子从未与他结仇,他不照样赶尽杀绝。”
“皇室自家的纠葛,随便他们如何折腾,偏此人朝政上也透着暴戾。去年两渚遭遇暴雨洪涝,洪流冲垮农田,引发大面积饥荒,饿殍遍地,朝廷竟丝毫没有支援赈济,只令地方知州自行解决。”
庄秋桐:“年年征收百姓赋税,到头来一笔钱全叫当官的吞了?”
“从古至今,权力体系维护的一直都是执政者的利益。楚明旭深谙此理,所以料定地方克扣银收,他想倒逼这群人把贪走的钱财都吐出来。”
庄父娓娓道来:“他登基后已做过不少类似的事了,屡试不爽,可两渚的知州林佑不同,清风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干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他为官期间政绩出众,就连你爹我都对此人略有耳闻,太上皇在位时原是要给他升官,没曾想这等清廉之辈最终被楚明旭逼至自缢,以极端之法让朝廷重视两渚的天灾。”
在场不免唏嘘。
“他不放心与骁安有过牵连的武官,要么借口左迁,要么罢黜,可他野心又甚,妄图吞并西珩,不断扩充军资,然而真正有能耐领兵训兵的指挥使皆已被他排挤离开,想要重新找一批人才谈何容易?与此同时,冗兵、冗费过多,又加重百姓负担,长此以往,天宁只怕会纲纪废弛,民不聊生。”
“据说楚明旭登基后还出现了耽于逸乐的趋势,大兴土木,耗费人力收集奇珍异宝,还迷上了寻找长生不老术。”庄父叹息:“虽说从决意离京时就做好了不闻今昔的打算,可天宁毕竟是故土......”
气氛被庄父渲染的有些沉重,沈骁安灌了口清冽的酒,鼻腔呼气:“行了,天宁说到底是大国,倒也不必杞人忧天,纵使楚氏倒台,总有能人异士揭竿而起,不至于叫天宁沦为他国版图。”
清风颔首:“公子所言极是,朝代更迭本就是常事,天宁在便没什么可惋惜的。”
庄秋桐夹了块笋:“如今的局面也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与其伤春悲秋,倒不如想想家门口最新开垦的那块地种什么。”
“哦?你们这是在说爹爹庸人自扰?”
“我们哪敢?”庄秋桐胡乱嚼了几口咽下,眉眼弯弯:“小辈们只是想宽慰爹爹,过得舒心比什么都重要。”
“你倒是乐观。”他低嘶了声,想起什么事,眼珠子滴溜转:“这所有事的促成者,听闻都离不开一个人。”
庄秋桐隐有预感,青莲先问出口:“谁啊?”
“前女婿呗,他如今可不得了,都官升御史大夫了。”庄父语气轻飘飘的,庄秋桐嘴角的笑却微微僵硬。
“女儿啊,他们说自你走后,我那前女婿的后院至今都虚如摆设。”他边说边塞了一大口炝拌小油菜,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沈骁安:“想不到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对你余情未了呢。”
也不知怎的,庄秋桐总觉得自家爹也变得像沈骁安,愈发欠扁。
亦或是他从前就是这副德行。
她干笑了笑,桌下暗捏了把亲爹的袖子:“没事提他做甚?我都快忘了这号人长啥样了。”
说罢,她有点心虚地暗戳戳扫向沈骁安,果不其然,沈骁安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大好看,正绷着脸闷头吃饭。
其余人憋笑看热闹,已经能预料到什么了。
之后庄父回家,沈骁安箍住她的腰不准走,庄秋桐知他正醋劲上头呢,半推半就留了下来。
谁料此人着实不害臊,拉着她就回自己的蒙古包,密密麻麻的吻不由分说落在她的脖颈。
“大白天的......”绯红在脸上晕开,庄秋桐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这里隔音不好,他们那边会听见的。”
那双眼里翻滚着幽深,他深吸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面具戴上,又递给她帷帽。
“这是做什么?”
“换个地方满足你。”
庄秋桐虽不知他的意图,但接过帷帽还是下意识戴上,闻言,清丽水灵的眉眼写尽了娇嗔:“我,我哪需要你满足!”
“那你想要谁来?”深邃立体的五官逼近,带着强烈的侵占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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