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9年除夕,铁门被风雪撞得哐当响时,萧念夏正对着二环的车灯长龙骂骂咧咧。她的黑色皮靴碾过结冰的台阶,机车包带起的风掀翻了玄关柜上的相框。
“二环堵得能踢场足球赛!”她扯掉围巾,雪粒子顺着皮衣领子滚进卫衣,银蝶铆钉在壁灯下泛着冷光,“再晚十分钟,我就得给璐璐随‘云份子’了。”
程璐的绛红睡袍像团火焰从楼梯滚下来,指尖戳中念夏冻红的脸颊:“萧总日理万机,能屈尊来小照相馆——”话未说完,腰侧突然传来痒意,念夏的指尖像带了电,两人笑闹着撞向窗台,惊飞了正在啄食面包屑的灰麻雀。窗玻璃上的冰花蜿蜒成蝶形,恍惚与二十年前某个雪夜重叠。
“在英都没碰到麻烦?”阴影里传来威士忌杯转动的声响。Vein坐在壁炉旁,红发掺着银白,袖口的疤痕随动作若隐若现——那是二十年前为护夏斐留下的。萧念夏灌下半杯热茶,指尖摩挲着皮衣上的银蝶铆钉:“几只杂鱼,还不够看。”
夏斐举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火光映得他眼角皱纹更深。二十年前的雨夜突然漫上心头:醉醺醺的自己在破旧酒吧胡言乱语,七八个足球流氓挥着酒瓶追出来,Vein的金属扇柄在碎月下划出银弧,眸中的狠厉与对面女儿的身影跨越时光重合在一起。
厨房传来案板的笃笃声。陆诚的指尖在饺子皮边缘压出细密褶边,乔苓瞅着老胶片机吐出的照片笑出声——三年前,程璐的男友紧张到碰倒花瓶,相框里陆光和程小时在足球场勾肩搭背的合影歪在地上。“你藏了七年的小姑娘,”她用沾面粉的手指戳陆诚耳尖,“打算等花黄了再领回来?”少年耳尖爆红,无名指根修胶片机的疤痕泛着淡粉。
壁炉的火舌舔着木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程小时蜷在主位,掌心贴着胸前的琉璃星吊坠—空座位上的青花瓷碗冒着热气,碗沿缺角映着壁灯暖光,碗底“此生不渝”四字被磨得发亮,像极了陆光煮饺子时眼角弯起的弧度。
Vein晃着酒杯轻笑:“当年谁能想到,程小时和陆光认识不到三个月,就把陆光骗回家——”话未说完,夏斐猛地咳嗽起来,玻璃杯与桌面碰出脆响。乔苓装作不经意地握住程小时的手,触到掌心薄茧时鼻尖发酸——这双手曾在足球场上扑球,如今却瘦得能看见突出的指节,与记忆中陆光沾着显影液的手叠在一起。
“多吃点饺子,”她往程小时碗里添了个褶边饱满的饺子,“暖身子。”蒸汽模糊了她的眼,却遮不住对方袖口露出的注射针痕——上周她收拾衣柜时,在暗格发现了靶向药的空盒。
午夜钟声敲到第十下时,铁门再次响起叩击声。刘枭带着一身风雪进来,风衣口袋露出半截象牙白绸带,他晃了晃手中的礼盒:“陆光托我带句话——‘璐璐的婚纱,得让时光照相馆包办’。”
程璐掀开盒盖的瞬间,栀子花香混着雪水味扑面而来。象牙白婚纱上,蓝闪蝶刺绣在灯光下流转微光,翅脉间的齿轮纹路精准勾勒出她后颈胎记的轮廓。“国外那设计师神了,”刘枭叼着烟笑,烟圈在暖光中散成淡蓝蝴蝶,“说这叫‘时光齿轮’,陆光在底下肯定念叨,‘我家璐璐要当最美的新娘’。”
程小时接过礼盒时,缎带在他腕骨处勒出一道浅痕。刘枭的眼神扫过他凹陷的锁骨,语气突然轻得像片羽毛:“老程,等你病好了,还得陪我去踢场球呢。”空气瞬间凝固,只有乔苓转身时,围裙带子勾住了陆诚的胶片机,相纸哗啦啦落了一地——最新的那张上,程小时正对着镜头笑,却掩不住眼底的疲倦。
夏斐给Vein斟酒时,酒瓶口磕在杯沿溅出琥珀色液体;萧念夏捏着威士忌杯,指节因用力泛白;陆诚低头给饺子摆盘,蝶形褶边被捏得走了形。没人说破婚纱的真正意义——那是用热闹织成的保护网,网住那个日渐透明的身影,网住所有人不敢说出口的恐惧。
夏斐的木盒打开时,樟木香混着边疆的风涌出来:“小霄从边疆托人带的,他今年又回不来了。”木盒里是枚蝶形银戒,内侧刻着“时光”,“他说这是给璐璐的结婚礼物,让我们替他补上祝福。”
午夜钟声敲到第九下,程小时端着饺子走进暗房。陆光的遗像前,香灰堆成小小的山丘,老座钟“当”的一声,显影液突然在空槽里泛起涟漪。2025年的全家福照片墙发出微光,陆光的指尖渐渐透明,一只灵蝶从中振翅而出,翅膀上的齿轮纹路与程璐的双生蝶画作完美咬合。
灵蝶停在遗像底座,程小时伸手触碰,蝶翼的冰凉让他想起某个冬夜,陆光把暖手宝塞进他怀里时,自己指尖也是这么凉。泪水砸在碗沿,与二十五年前那个偷吻留下的唇印重合。
程璐推开房门时,新年的晨光正像融化的黄油般爬上画板。那对未完成的双生蝶在画布上振翅欲飞,触须竟诡异地转向暗房方向,蝶翼上的齿轮纹路缓缓转动,在木质地板投下两团交叠的蝴蝶光斑,光斑边缘泛着细密的齿轮阴影,像时光的睫毛在轻颤。
她忽然想起昨夜的梦。第一幕场景里,赤足少女踩在湿润的沙滩上,浪花漫过脚踝,裙摆沾满细碎的贝壳与露水。少女眼中流转着金色齿轮的光影,海风掀起她的发丝,一片栀子花瓣落在肩头。她将手指抵在唇边,笑意盈盈:“嘘——我的故事马上就要结尾了,你要替我看到哟。”
而第二个梦境中,夕阳把老梧桐树的影子拉得极长。黑发少年与白发少年在树下紧紧相拥,漫天火烧云下,两人的身影化作漫天蝴蝶,翅膀上的齿轮纹路在暮色里闪着微光,朝着天际线振翅飞去。
此刻,画板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画纸背面的铅笔字迹。程璐的指尖忽然颤抖——那是她昨天才写下的婚礼日期,2049年4月15日,数字边缘洇着水渍,像被泪水晕开的墨。双生蝶的翅膀在风中轻晃,左边蝶翼上的齿轮纹路恰好对准日期,仿佛时光的指针终于停在某个宿命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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