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亮晃晃的光带。
助理小陈提着吸尘器,轻手轻脚地推开主卧房门。江衡一早就去了健身房,房间里整洁得近乎样板间,空气里残留着一点雪松调的淡香。
她例行公事地开始打扫,清理床头柜面的浮尘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只始终安静矗立在床头一侧、银灰色、需要密码才能开启的厚重保险箱。
业内都知道江凛有些“顶级明星的怪癖”,这只从不离身的保险箱就是他最著名的标签之一,里面据说锁着他最重要的工作合同、天价珠宝或是获奖纪念品之类的东西,粉丝们对此有无数浪漫猜测。
小陈原本并没多想,只是习惯性地想擦拭一下保险箱顶盖。
然而,吸尘器的软管不小心勾到了保险箱侧面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也许是装饰,也许是什么她没见过的开关。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弹响。
那扇据说需要密码和指纹双重验证才能开启的、沉重无比的门,竟然意外地弹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
小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把它重新推回去。
可就在动作的前一秒,她的视线透过那道缝隙,窥见了里面的“珍藏”。
没有预想中的闪耀珠宝,没有厚厚一叠的巨额合同,更没有金光闪闪的奖杯。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东西。
是各种各样、被捏得有些扁平的、空了的……药盒和铝塑药板。
那些她曾在唐未晞那里见过的,治疗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药物的包装。
它们被仔细地、甚至可以说是郑重地收集起来,一样一样,妥善地安置在这个造价不菲的、绝对安全的金属空间里,像守护着世界上最脆弱的宝藏。
小陈猛地捂住了嘴,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因震惊而瞪得极大,吸尘器在手里发出一阵沉闷的嗡鸣。
整个房间只剩下她失控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
小陈几乎是屏着呼吸,指尖发颤地将那道缝隙轻轻合拢,直到听见锁舌回归原位的微不可闻的“咔”声。
她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吸尘器还握在手里,发出单调的嗡鸣,衬得这间充斥着雪松香气的卧室愈发寂静诡异。
那些空药盒……未晞姐的药……
江凛哥他……
无数个念头碎片一样冲撞着她的脑海,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无端让她脸颊发烫,像是无意间撞破了某个滚烫又脆弱的秘密。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主卧,轻轻带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悸动。
……
厨房里飘出燕麦粥淡淡的米香和一丝清甜的蜂蜜味。
唐未晞起得晚了些,洗漱完走出来时,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病气般的苍白。她身上套着件过于宽大的白色毛衣,袖子长得盖过了手背,只露出一点纤细的指尖。
她习惯性地走向餐桌旁自己的固定座位,却在拉开椅子时顿住了。
椅背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柔软的淡蓝色丝带系了一个歪歪扭扭、但看得出很用心的蝴蝶结。丝带末端,挂着一小束新鲜的、沾着晨露的白色小雏菊,花瓣娇嫩,簇拥着中间鹅黄色的花蕊。
没有署名,没有纸条。
只有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那些细碎的花瓣上,跳跃着细碎的金芒。
唐未晞愣愣地看着那个蝴蝶结,又看看那束小雏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触碰到冰凉的丝带。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像初春破开冰面的第一缕涓流,悄无声息地漫过心口。
她低下头,极轻地嗅了嗅,闻到一股很淡的、干净的清香。
“未晞姐,早啊,”小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无异,端着温好的牛奶走过来,目光扫过那束花,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只笑着说,“江凛哥一早就去健身房了,说让你记得吃早餐,粥在锅里温着。”
唐未晞像是被窥见了什么心事,耳根微微泛红,含糊地“嗯”了一声,手指却悄悄将那只小雏菊拢得更紧了些。
……
下午是对剧本的时间。
客厅地毯上,剧本摊开,密密麻麻的笔记旁,还散落着几颗包装色彩鲜艳的水果糖——不知道又是江衡从哪里变出来,强硬地塞进她手里的。
阳光暖融融地铺满半个客厅。
戏份正好走到情绪浓处,一段激烈争吵后的沉默与试探。剧本上写着:[陈默(江凛饰)凝视着林晚(唐未晞饰)通红的眼眶,手指动了动,最终克制地收回。]
江凛念着台词,目光却落在李沛恩微微颤抖的眼睫上,那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刚才酝酿情绪时泛起的湿意。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剧本里写的“克制地收回”,而是带着温热的体温,指尖轻轻擦过她的下眼睑。
动作快得只是一瞬,自然得仿佛只是帮她拂去一粒并不存在的灰尘。
唐未晞却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猛地向后缩了一下,脊背撞上沙发垫子,发出轻微的闷响。她抬起眼,惊慌又无措地望向他,脸颊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这里,”江凛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的专业态度,仿佛刚才那个超出剧本的触碰只是最合理的临场发挥,“眼泪没掉下来,但这里得有痕迹,观众才看得见。”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眼神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给出反馈。
李沛恩的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胡乱地跳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胡乱地点点头,手指揪紧了摊在膝盖上的剧本页脚,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皮肤上,烙铁一样滚烫。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另一边手心里,那颗柠檬味的黄色糖果,已经被捏得有些软化,黏糊糊地沾在了糖纸上。
……
夜色渐深。
唐未晞洗完澡,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和疲惫回到次卧。白天被触碰过的眼睑下方,那块皮肤似乎还在隐隐发烫,连同他靠近时带来的气息,扰得她心神不宁。
抑郁的黑潮在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汹涌,悄无声息地漫上来,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沉重和虚无。她缩进被子,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试图抵抗那种熟悉的、要把人吞噬的无力感。
手指摸索着伸向床头柜,想去拿那只棕色的小药瓶。
指尖却先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纸盒。
她一愣,摸索着打开台灯。
暖黄的光线下,那赫然是一盒拼图。包装盒上印着梵高的《星月夜》,绚烂旋转的星空扑面而来。
盒子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龙飞凤舞、极具辨识度的字迹:
「睡不着的时候,试试这个。拼不好也没关系,我明天帮你。」
没有署名。
唐未晞拿起那盒拼图,沉甸甸的。她抠开盒盖,里面是几百片细小的、边缘切割整齐的碎片,散发着崭新的纸墨气味。
她枯坐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那些冰凉光滑的小碎片。
然后,她慢慢地、一片一片地,开始尝试将它们拼凑起来。
起初动作很慢,只是机械地重复。渐渐地,她的全部注意力被迫凝聚在这些细微的色块和形状差异上,窗外呼啸的风声、心里那些嘈杂负面的声音,好像真的被一点点推远了。
直到眼皮发沉,手指捻着最后一片怎么也找不到位置的深蓝色碎片,昏昏沉沉地睡去。
床头灯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和那幅只完成了一小半、却已然可见璀璨流涡的星空。
拼图片散落在枕边。
她忘了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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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未晞是被窗外过于明亮的阳光晃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头痛便细密地啃噬起来,像有无数小针扎着太阳穴。这是昨晚忘了吃药的代价。她习惯性地去摸床头柜的药瓶,指尖却先碰到一片冰凉光滑的硬物。
是几块散落的拼图片。
记忆零星地拼凑起来——暖黄的灯光,绚烂的《星月夜》图样,还有她捏着碎片昏沉睡去前的徒劳尝试。
药瓶还好好地立在原处,盖子都没拧开。
她竟然……就这样睡着了?没有依靠那片白色的小东西强行关机?
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恍惚感攫住了她。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踩空了台阶的失重。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动静。唐未晞吸着拖鞋走出去,看到流理台前站着的高大背影。江凛似乎刚运动回来,头发还有些湿漉,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衬得肩背线条利落。
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把小刀。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极其自然地说:“醒了?冰箱里橙子放久了,再不吃要坏。”
唐未晞这才看清,他面前的白瓷盘里,堆着几只被剥得干干净净、橙白经络都仔细剔除掉的橙子瓣,果肉饱满,像一枚枚饱满的月牙。而他手里,正笨拙地、试图把最后一瓣橙子皮和果肉之间那层顽固的白膜也撕下来,动作生涩得近乎粗暴,汁水沾了他一手。
她愣在原地。
他从哪里看出她需要被这样对待?像对待一个没有自理能力、连橙子皮都剥不好的小孩?
一种被看穿脆弱、又被过度呵护的羞窘猛地涌上来,让她指尖发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我自己会剥。”
话一出口,空气凝滞了一瞬。
江凛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沉静的,像是能一眼望进她仓皇失措的内里。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瓣被他“摧残”得有点可怜的橙子肉放进盘子,然后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黏腻的汁水。
就在唐未晞被这沉默压得几乎要窒息,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生硬时,他忽然朝她勾了勾手指。
“过来。”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
唐未晞脚步钉在原地,心脏却不受控制地重跳了一下。
江凛似乎没什么耐心,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烫,带着刚运动过后的热度,和她总是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她被那温度烫得一颤,忘了挣扎。
他拉着她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下来。然后,他挤了一大泵洗手液,不由分说地抹在她手上,细致地搓揉起泡,连指缝都没放过。
浓郁的甜橙香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爆开,清新又霸道,几乎盖过了所有其他气味。
泡沫细腻绵密,包裹住她每一根手指。
唐未晞彻底僵住了,任由他摆布。低着头,只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轮廓。水流声哗哗作响,盖过了她如擂的心跳。
他……只是在帮她洗手?
因为他自己手沾脏了,所以觉得她也需要?
“好了。”他关掉水,用干净的毛巾裹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擦干水分,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枝大叶,却莫名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开她,把那个堆满了“月亮”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则靠回流理台,拿起旁边一杯水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个近乎亲昵的举动再寻常不过。
“吃吧,”他语气平淡,“放糖了。”
唐未晞看着那盘过分精致的橙肉,又看看自己被擦得干干净净、还残留着甜橙香气的指尖,所有哽在喉咙口的拒绝和别扭,突然就那么卡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空气里只剩下清甜的橙香,无孔不入。
她迟疑地,用指尖拈起一瓣。
冰凉的,饱满的果肉送入口中,牙齿轻轻一磕,酸甜的汁液瞬间迸开,果然没有一点苦涩的白膜味。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浓烈的甜味一路蔓延到心底最皱缩的地方,把那点失重感悄悄熨平了一点。
江凛就靠在旁边看着,没再说话。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晃了晃水杯,视线落在她微微动着的腮帮和低垂颤抖的眼睫上,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真奇怪。
只是看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橙子。
怎么比昨天投资方塞过来的那部冲奖文艺片剧本里,所有轰轰烈烈的场面加起来,还让他觉得……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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