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蘅心不在焉地剥着手里的朱栾，脑中还在回忆着刚刚纳兰穗仙的话。
如果放到以前，她遇此进云衢台的机会，可能就顺水推舟了，但是——
她撑着脸，一手将朱栾果在石桌上滚了滚，清新微酸的果香扑面而来，她垂下眼，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如果她是为我手中的东西来的该怎么办？”
尚在忧愁中，她感受到一股妖气飞掠而过，手中被她滚来滚去的朱栾果已经不见踪迹。
她皱眉，起身提步，直直掀开床榻遮掩一半的帘幕，道：“抢我的吃的，看我灭……。”
话说一半，陡然停住。
只因一黑色阴影化成的小孩正端正坐在榻上，看着她，嘴里啃着一半带皮的朱栾。
“小白？”她惊呼出声，“你没死啊？”
小白咀嚼的动作停住，摇了摇头。
它伸出小手，将另一半皮已经剥好，露出饱满如红宝石的蜜柚递了过来，然后又摇了摇头。
谢朝蘅打量着他，接了过来，手指稍用力，汁水迸溅在她手上和唇边，她舔了舔唇，挑眉开口：“你不会是为了证明这朱栾没毒才偷吃的吧？”
小白像只小狗一样乖巧点头。
谢朝蘅心中一软，诚然奚欲苏不当人，可小白这小妖可是三番四次帮自己。
她三下五除二将手中的朱栾吃了，出手敲了敲小白的脑袋，把他口中带皮的朱栾拿了过来，迅速把皮剥开，把果肉喂进它大张的嘴里，顺势在他头上蹭了两下，道：“也给自己剥个皮啊。”
小白盯着她，点头。
谢朝蘅又道：“谢姐姐对你好不好？”
它顿了顿，才似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谢朝蘅装作没看见它的不情愿，只低声道：“谢姐姐对你这么好，你实话告诉我，今早掐我是不是你主人奚欲苏下的命令？”
小白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它指了指自己。
谢朝蘅音调拔高：“小没良心的，你自己要掐我的？你为什么要掐我？”
黝黑的小手倏然抬高，捂住了她的嘴。
她没阻止它的动作，只和疑似它双眼的两个黝黑漩涡对视半晌。
然后，她神奇地明白了它的意思。
取下它的手，谢朝蘅试探问道：“你是为了阻止我说梦话？”
认真来说，是阻止她说出“杀奚欲苏”这种梦话。
小白点头。
她瞬间想清楚了奚欲苏为何无缘无故惩罚起了小白。
霎时感动起来，她将小白拎到石桌旁，把它搁在石凳上，又大方给它分了一个朱栾，双目温柔地看着它道：“吃吧吃吧，没想到这才没多久，你胳膊肘就往我这拐，原来你跟奚欲苏一直是假玩，跟我才是真玩。”
小白歪了歪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谢朝蘅却不解释，只撑着脸，垂眸思索起了事。
明明知道小白有意遮掩的行为却放过了它，不管是何缘由，还知道给她送了朱栾当赔礼，之前也因告白放过了她。
要不送花的烧银子计划再坚持几次。
她苦笑着挠了挠头，没管埋头不知道在捣鼓啥玩意的小白，将自己储物袋拿了出来，开始数自己的银子。
数着数着，口干舌燥，刚想拿茶水喝，有着充沛果汁的清甜果实便被喂到嘴边，她下意识咬下，待咀嚼两口，才不可置信偏过头。
身旁，小白端着一大盘粉红蜜柚，一副献殷勤样贴着她站着，一股冰凉的气息透过他亲近的距离渗入她脖颈，让她无端打了个颤。
“好好，知道你对我好了。”
谢朝蘅拨正他贴得过紧的身躯，拿了蜜柚来啃，瞧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小白，她目中闪过一丝惊讶，手在他头上虚虚比了比，“小白，你长高了？”
小白只将蜜柚又递得近些，并不回应。
本就是随口之语，谢朝蘅也没期望他的反应，只打了个哈欠，将银子揽回储物袋，摆了摆手：“我睡觉了，你自便哦。”
一阵窸窣动静后，平静的呼吸声传来。
夜漏石室，帘帏飒飒。
奚欲苏闭眸坐在石榻上，容色冷白，浓密的眼睫落在眼尾，似蹁跹的夜蝴蝶。
若有人在场，便能瞧见他周身涌起了若潮生般的寒冰，肃杀凶狠，意图漫过他口鼻。
只是每次寒冰翻涌，刚碰到他衣角时，便被赤黑的魔气绞杀。
如此反复几次，颇具威力的寒冰气息被他炼化成数根悬空的寒冰刺。
他睁开双眼，眸色血红。
盯着寒冰刺，他将其拂袖收下，唇边慢慢露出了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下一瞬，黑暗中走出一道阴影，他身躯又长了一些，静静看着石榻上打坐的少年。
奚欲苏睫间冻霜，面色似在冰天雪地里冻得许久一般惨白，他却似无察觉，只道：“她吃了吗？”
黑色阴影并未答，他眉宇间掠过一丝微妙神色，转而似笑非笑盯了黑色阴影一眼。
他站了起来，带上绯血沾染的白玉面具，换了一身宽大的玄色斗篷。
“寒魂刺真是名不虚传，让我也不免糊涂了一瞬。”他用遁地符撕裂时空，径直踏了进去，黑色阴影不用他吩咐，立即跟了上去。
逼仄阴湿石室宛若地牢般散发着腐朽的气味，但却又此起彼伏不属于此地的热闹和欢呼。
奚欲苏步子不急不缓走着，没有错过数十道纷纷落在他身上、毫不掩饰杀意的目光。
眨眼功夫，一对达地阙等级的双胞胎举着法器，携带杀戮之气直达奚欲苏眼前。
他却不躲，直直迎了上去。
灵气斩断了他半截衣袖，逼得他退后几步。
他只弯了弯唇，礼节风度依旧，丝毫不显狼狈道：“尊上唤翁副使有事，她托某前来给诸位说已经改变的计划。”
双胞胎收回法器，扬着头：“证据。”
他从袖中掏出玄武纸卷扔了过去：“这是翁副使给某此次参与三千界计划的长生徒名单。”
闻言，两人神色霎时尊敬起来。
长生宫尚未以赫扬姿态面世，他们这群长生徒也只能被蒙昧无知的捉妖师喊打喊杀，如过街的老鼠般藏于泥沟肮脏之处。
他们或许是某个势力的平平之徒，抑或许也是捉妖师口中的天姿出众之辈，现在只能屈居于此，只待尊上创造一个颠覆的世界。
因此，记载有他们名单的玄武纸卷是长生宫最隐秘之物，掌握此物，说明此人乃是尊上看中之人。
两人接过，两抹不易察觉的寒光倏然进了两人体内。
不过他们丝毫没发现，只反复打量名单，确认无误后划掉自己名讳，传给数十名长生徒，道：“划名字。”
其中一人吩咐完后，扬起粗眉，看向奚欲苏，语气已经添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道：“请问贵客，新计划是什么？”
“尊上已经迫不及待在苍界振我长生宫名声。”
奚欲苏轻轻捻了捻手指，慢条斯理道：“为达尊上命令，明日我会提前启动星盘，无人控制下，星盘会失控拉人进悬赏令，进去的人死生难论。我会困住纳兰穗仙，让她出不了面。届时，你们出场，在众人以为纳兰穗仙失职时，主动为他们求一公道。事毕后称自己来自长生宫即可。”
“这怎么能振我长生宫名气呢？”离得最近的长脸男子发问。
奚欲苏道：“来到三千界的捉妖师因星盘失控丢命，纳兰阁主却不出面，众人顾忌云衢台实力不敢追究，唯有长生宫的人出手，救下他们，并为他们求得公道。止息地的捉妖师百千，此事过后，即使封天殿再如何隐藏消息，长生宫终会被大家所知道。”
“哈哈哈哈！”
双胞胎倏然大笑了起来，眉眼几欲弯成一个痛快的弧度。
眉浓黑较粗的那个上前，想要将手搭在奚欲苏肩上卖个亲近，他却无意转身，正巧错过他的接近，他也没多想，只道：“好啊好啊！尊上之前就是太谨慎了，杀十几个捉妖师有什么用！我们这么强，怕什么封天殿，要我说，就该整得他们半死，然后再出面当英雄愚弄他们！我喜欢这个计划！”
语毕，他身后的数位长生徒一呼百应，吃酒欢呼，若庆祝即将而来的胜利一般。
一片沸沸扬扬中，唯奚欲苏格外的安静。
他出手拂过刚刚被人碰过的衣衫处，眸深处晕染开血红色，他缓缓地笑了。
尽情笑吧，今日过后，三千界，便是你们的埋魂之地。
*
谢朝蘅第二日醒时已经日上三竿，她睁着像灌了铅的眼皮，打了个哈欠，低眸瞧着祝漓传来的讯息——
四层的拍卖场开了，我看谢姐姐你睡得太香便没舍得叫醒你，你若醒来对拍卖场感兴趣，直接来拍卖场二楼的西北角的阁楼就行。
拍卖场，她还没去过，心中自然是期待的。
她跳下床榻，动作利落穿好衣衫，揉了揉依旧倦怠的眼。难不成失血过多的后果现在才显现出来，她怎么这么困？
因急忙去拍卖场，她步子匆匆，却被围堵在石道的一群捉妖师拦住了去路。
他们神色各异，皆对着一个半敞的石门指指点点。
她刚凑近，便闻到一股强烈浓腥的新鲜血肉味。
只见之前在三层以上见过的穿着云衢台弟子服的捉妖师守在门口，他们拦人，却并不遮掩视线。
她偏头望了进去，昏暗的石室犹如一个莫大的血窟窿，粘稠如丝的血肉吊在石墙上，而血河地上堆着已经散架的骷髅。
这瘆人的场景让她看得背后一凉。
还想再看清楚些，视线却骤然被穿着湖蓝色衣衫的青年挡住。
“慕……”她顿了顿，“慕公子。”
慕澄唇边带笑，语气打趣道：“我还以为，谢姑娘要唤我师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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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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