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的位置在身后，被针织地毯有组织地吸收，传进孟神爱耳中变成闷的。靴子吗？大概吧。
发丝时不时缓慢地滑落水珠，在地毯上炸开。散开的水滴在毯子上停留了一会，才慢慢渗进去，留下深色的圆点。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在地面上再铺一层厚厚的毯子？一想到要经常清洁这些毯子，就觉得好麻烦。
孟神爱之前路过商场的清洁区，货架旁的悬浮显示屏播放着洗涤剂广告。广告商喜欢用脏到结垢的地毯做示范。她这号人每次路过都会被硬控很久。看着一块肮脏的地毯一步一步被清洗得光洁如新，十分的……解压！
市面上的洗涤机器人不少，不知道专门清洗昂贵地毯的机器人长什么样。但是把脏地毯塞给机器人这种简单的动作她都不想做。
不喜欢花，讨厌任何没必要的仪式，活着不错死了也行。她就这么活了二十年而且一切正常。
“孟神爱。”南冰走过来，打了一个响指，在跟孟神爱隔着一个椅子的位置坐下来，“专心。”
没有不专心。只是等待的过程很漫长。随时随地放空大脑不可以吗。
“那个从卡车上下来的女生，叫魏灵筠。她是火系异能者，幼年时她没有选择加入异能小队。当然，她的家长也没这样选择。”南冰说。
“南冰长官，我需要知道这些吗？”孟神爱出口呛她。
无聊的工作。
她还无法原谅南冰，一股气在心里堵着。冒犯就是冒犯。生气就是生气。情绪没什么好掩饰的。孟神爱不会因为南冰是个她平时压根见不着的大人物就天然地尊敬她。凭什么她需要赢得南冰的尊重，而南冰不需要赢得她的？
“二十多年来，她的异能第一次失控，就是在我叫你控制住她的时候，”南冰继续说，“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失控的原因。虽然这种情况的发生率很低，但是没有这个可能。”
魏灵筠和乔楚进入了另一个会议室，这里只有她和南冰。门被关上了。孟神爱刚刚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还没有发现摄像头。
被单独留下来谈话，这种感觉让孟神爱梦回中学。
“最好的情况是，异能者的异能波动一生都稳定维持在一个最低的水平，否则异能一旦触发或者觉醒，没有经过训练，很有可能反噬异能者自身，酿成大祸。”南冰不紧不慢地说着。
“说这么多，还是想说服我加入那什么异能小队，对吧？”孟神爱问。
“你没有经过训练，第一次主动操控异能，能够成功阻止了一场灾难，能力很不错。”南冰淡淡地说，“云鼎大厦那次，也的确有让人眼前一亮。那时候你还不知道你有异能吧？”
是在夸人吗？可她的语气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500万。”南冰道。
什么？
“我们给你开出500万的年薪。孟神爱，我恳请你认真考虑一下。”南冰把合同推到孟神爱面前，“如果你无法放下当下的工作，我可以向武装部申请，你白天训练，训练结束后离开，第二天白天准时归队，如此往复。”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跟你的单位打个招呼，让你领导把你的工作调到夜晚。你是短时睡眠达人，不是吗？”南冰看着孟神爱，说道。
这么周到？这还是那个刻薄的南冰吗？孟神爱一时间甚至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要你跟我道歉。”孟神爱拿着那份合同，没有翻开看，视线锁在南冰身上，“‘无聊的工作’，当时你是这么说我的。”
话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用“您”。不想对不会道歉的长辈用尊称。就这样。
“异能小队的长官都这样吗？随意评判别人。”见南冰没有回答，孟神爱继续说，“而且永远高高仰起头，没有学会道……”
“是我不好。抱歉。很抱歉。”孟神爱的“歉”字还没有落地，南冰的歉先一步出口了。
孟神爱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一些刻薄语言堵在喉咙，友善措辞尚未有序排列，所以嘴巴张开又合上，一时间只剩沉默。
呃呃呃。
没有应对过长辈主动朝她道歉的情况。是真的。小时候陈姨错怪她之后会打哈哈，然后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或者说陈姨并不在意孟神爱是否在意。第二天陈姨会给孟神爱买她喜欢吃的甜咸口糕点，一如往常。导致孟神爱一度觉得好奇怪。是不是长辈的字典里就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危险吗？”作为回应，孟神爱最后憋出这个问题。她还不清楚小队内具体的训练内容。体能训练她倒是不怕。她想知道这份工作要面临多大的危险。
“你的所有队友，以及你的教官，在任务中都会保护彼此。而你的任务，是竭尽所能，保护她们。”南冰缓缓道。
推开门的时候，乔楚和魏灵筠已经在公共休息区等孟神爱了。
魏灵筠手上拿着和孟神爱一样的卡片，还有一份文件。
看见孟神爱出来，魏灵筠向前抱住了她。很短的拥抱，然后放开。魏灵筠的衣服干得差不多了，孟神爱不自在地跟她拉开一小段距离，免得自己滴水的头发弄湿魏灵筠的衣服。
“昨晚的事，谢谢。”魏灵筠说。
昨晚？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是昨晚的事了吗？不可思议。
“你已经说过谢谢了。”孟神爱回答，“不客气。”她又补充。
分别前，乔楚对她俩吩咐：“到队时间和地点我们会在今天通知你们，你们做好准备。到时候会有专车接你们过去。最后，欢迎你们加入异能小队。”
乔楚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两边的酒窝让她看上去特别亲切。明明孟神爱和魏灵筠都是新来的，乔楚却好像在对她俩说“欢迎回家”。
有点肉麻。孟神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恍惚间猛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她刚买的盆栽！
才刚发誓要照顾好它的，转头就把它忘在身后了！
跟乔楚一行人分开后，孟神爱赶紧跑去便利店旁边找。易弦在她身后看着她急得团团转，抱着盆栽拍了拍她的肩。
“惊喜——”
接过盆栽，孟神爱还没道谢，看见易弦一脸忧愁。
“今天，啊不是，我是说昨晚，发生了点意外。我食言了。抱歉。现在下棋也可——”孟神爱话还没说完，易弦把一件外套递给了她。
“这件衣服是干净的，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先套上？小心感冒。”
道谢后，孟神爱十分自然地接过。两个人就这么走在人行道上。
易弦这次没穿病号服，反倒穿得花枝招展。上身白色条纹翻领衬衫，领子留着三颗扣子没扣，洁白的脖颈绕着两条项链，一条短的，到锁骨的位置。一条稍长，挂着颗圆润的珠子，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一下轻撞上他的锁骨沟。
上次孟神爱在医院里看到的他身上的那些纹路完全淡了下去，自然光线上她几乎察觉不到那些隐隐的蓝色。现在说那些是静脉血管，人应该会信的。
孟神爱的视线被项链吸引住了。易弦低声清咳了两声，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她抬头看到他耳尖有点泛红。
哦，他的左耳还有个小小的环状黑色耳钉。单边的。
兴许是她走路走太快了，热着他了。孟神爱体贴地放慢了脚步。
晨光熹微，路边的早餐店已经有不少上班族光顾。人类环卫工人清扫街道，在空气中留下有节奏的沙沙声响。孟神爱喜欢这种声音，舒服得眯上了双眼。
“还以为你不会答应我这些过家家一样的请求。”易弦开口说。
“什么请求？你说下棋？”孟神爱问。
“是。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的。怎么不直接把我删除拉黑，然后远走高飞再也不鸟我。兴许抓你来跟我下棋这种事，我只是说着跟你玩呢。”
“我的确这么想过。”孟神爱坦言，“可是这样的话我会讨厌我自己。”
为什么赴约暂时没那么重要。孟神爱不想因为易弦这个人而对自我产生厌恶。那种对自己言而无信的厌恶。
很奇怪。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对条条框框的规则并不大在意。翘课去实习，碰上老师点名也一脸爱谁谁的样子。道德感这种东西，够用就行，至于多少够用，她说了算。主持过很多次葬礼的人比谁都清楚，人真的只活一次。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毁掉一个承诺，就好像有人拿着一大块腐坏发馊的猪肉戳进她的喉咙，身体本能地想要干呕。
和易弦约定过的，他带她离开医院，她陪他下棋，也算是承诺。
“你为什么会认识乔楚她们？你们是同事？还是说上下级？”孟神爱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嗯，相当于同事。以前是。现在暂时不是了。”易弦这次答得很爽快，没有弯弯绕绕。
“‘暂时’？为什么？”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奇？”易弦歪着头问她。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孟神爱心想。
“知道之后你会怎么样？打算用哪一套社交礼仪面对我？”易弦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问孟神爱。
“我对所有人平等地共用一套社交礼仪。”孟神爱说。
手机震动了几下，孟神爱收到了好风殡仪公司给她的排班安排表。时间果然都调到了夜晚，大多是晚上10点到次日上午六点。
南冰这人做事效率也太高了吧。孟神爱都打算原谅她昨天的孤高傲世了。
孟神爱在看信息，易弦探着头，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以后是不是会很忙？”
她大概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晚上七点到八点。就在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个小公园里，具体日期的话就周一和周五吧。这个安排行不行？”孟神爱一股脑说完，又补充了句：“我说的是下棋的事。”
易弦的红石榴一样的双眸亮了亮，笑着答应。
“不是，你的时间当真这么自由吗？完全就着我了？”孟神爱不禁疑惑。明明好像大家都是社畜，难不成职层高的社畜真就比普通社畜要要自由得多？
“不就着你，那就多加一天。”易弦打趣。
孟神爱无言以对。她想起了易弦当时说的是，只需要她出院后陪易弦下棋就好了。她当时只当这位白毛大少爷是闲的，单纯想找个人陪他解解闷。
“我会努力精进棋艺，让我们的棋友关系尽可能维持长一点。”易弦信誓旦旦。
于是挥手道别。
易弦目送孟神爱，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尽头。
身旁一辆车缓缓停下。易弦开门，上车。车子启动。十二区的街景快速往后倒退。
心脏里那阵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地涌上来。不过比上次好很多。
起码没有站都站不稳，狼狈地倒在她的怀里。
好样的，易弦。
“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孩子吗？”前排，一个冰冷的机械声音传来。
“还不确定。我需要一些时间。”
“抓紧吧。给你的时间不多。”
易弦没回答，只是撑着脑袋看向车窗外。
身旁的车窗没有完全关上，留了一条小缝。
风裹着潮湿的水汽争先恐后地钻进来，被车窗挤出不绝的呜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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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鱼和熊掌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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