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回去……”子履低声重复了一遍，沉默了。
少年阿衡见子履脸色不好，忙收了礼，倾身过来，一双黑沉眼珠关切的看着子履：“兄长，你怎么了？”
子履回神，摸了摸少年的头，主动闭上了眼。
“阿衡，来，亲眼见见这位贵客。”
少年阿衡没有犹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子履的眉间，然后，便见到了一团模糊的气势汹汹的影子。
子履的灵窍之地，变化皆随己心。为方便三人会谈，他干脆照搬了茅舍的茶台。
于是，因等不到子履回话，挽袖子挽到一半的程念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方茶台，茶台之上三个粗陶杯茶香袅袅，茶台之后并肩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这次不用介绍，程念也能猜出，阿衡进来了！
子履温文尔雅，回顾前情：“程兄方才说，要带阿衡你回去。”
程念身体力行，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握住少年阿衡的胳膊，使劲儿把人往身后拽：“阿衡，咱们怎么回去！”
与火急火燎的程念相比，子履丝毫不急，他慢悠悠端起面前的茶杯，好整以暇的看着阿衡。
阿衡整个人被拽的踉跄，也没听清程念的话，只是好奇的伸手戳戳程念的背，又捏捏程念的胳膊，浑黑的眼睛瞪圆了一圈儿。
他从程念身侧歪头看子履，发出了一句与前情无关的感叹，失望极了：“他怎么是个影子！”
阿衡不是第一次进入别人的灵窍，之前也见过因魂灵过于虚弱而无法聚形的影子，只是万没想到程念也是这种情况。
当真是失望极了。
程念这人经不得激，影子怎么了？影子就不是他了？
他扳正阿衡的影子，意正言辞：“阿衡，我是程念，咱们一起做项目，还一起爬笔架山！我当时在树林外等你们，然后不知怎么就到了宋朝！我……”
“等等。”阿衡打断絮絮叨叨的程念，问了一句：“你认识我？你……看得清我？”
按照常理，如果一个魂灵无法聚形，那他也应当看不清灵窍内的其他人才对。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叫做程念的仁兄，是如何在看不清自己的情况下，认定自己就是他所认识的“阿衡”呢？
程念几乎要抓狂：“你进来之前我就看到你了啊！商衡，你TM的不会是在演劳资吧？！”
阿衡轻轻拂开程念的手，三两步跑到子履身边坐下，招呼程念：“这位程兄莫急，先坐。我们慢慢谈。”
程念愣在原地，简直不能相信，商衡居然推开了他？
自相识至今，商衡从未如此待过他！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见程念站着不动，子履又招呼了一声：“程兄。”
灵窍的主人存心安抚，程念只觉得那些在心头叫嚣的不解、暴躁、无措、失落统统哑了声，整个人平静了不少。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阿衡看起来确实年纪不大，也许、万一，他真的不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商衡。
这个认识，并不能让他感觉好多少。如果没有子履的安抚，程念很可能压不住眼底的湿意。
“他乡遇故知”，是一场他自以为是的错觉。倾注巨大期盼的喜悦落空，他除了无措，便是委屈。
委屈这遥远陌生的旅途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程念脚步沉重的走至茶台前，对着一大一小的影子说了声：“抱歉。”
子履给他换了杯热茶，斟酌着问：“方才听程兄把阿衡唤作‘商衡’？那位‘商衡’，是与阿衡有些相像吗？”
灵窍之地温暖如春，程念却莫名觉得觉得冷。
他捧着茶杯暖手，点头：“是有些像。”
少年阿衡摸着下巴：“如此说来，那还真是有缘。我与那位‘商衡’，不仅名字一样，长的还像。”
子履摇头：“也难怪程兄误会了。”
“都怪兄长！”阿衡身体前倾，向程念解释：“我本名叫伊尹，‘阿衡’是遇到兄长之后，兄长赐的俗名。”
阿衡撑着脑袋：“我自小在昆仑之墟修行，师父让我下山来寻兄长，见有一位有缘人，也就是程兄你。”
“师父说，遇到你之后，自有一番际遇。我下山之后便直接拜会兄长，后来就一直住在此处，没去过什么笔架山。”阿衡认真的看着眼前这道人影：“所以程兄，你当是认错人了。”
伊尹。
程念知道这个名字，先秦名人里他最喜欢的人！商汤的右相，辅佐五位帝王，名垂青史，尊号“阿衡”，是位传奇般的人物。
很好，总算知道自己这是在哪朝了。
商朝属于先秦文明，可考史据不多，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毕竟是上了《中国朝代历史表》的。
只要是历史书上见过的，在程念这儿就属于“可控范围”。他呼出一口气，心定了不少。
程念眼不错睫的看着阿衡，简直要把这道影子盯出花儿来。
在他面前的，可是“阿衡”，那个他自小崇拜的“阿衡”！当初他还羡慕商衡的父母会起名字，如今，他居然亲自坐到了偶像对面！
程念开心起来，他这是什么运气！一觉起来居然见到了阿衡！不仅能交谈、能触碰，还能成为其期盼已久的“有缘人”。
阿衡的师父，怕不是个神仙？
程念走神走得太过明显，子履不得不轻咳一声，引程念回神。
子履：“前因阿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知程兄从何而来，可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与我二人？”
程念回了神，却没有回答子履的问题，而是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阿衡：“你从小在昆仑之墟修行……？”
如果他没记错，阿衡应是奴隶之子。可是阿衡口口声声喊子履为兄长。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只有正儿八经的公侯之子才能以“子”为名号。
如此推断，阿衡是子履的幼弟，那应是贵族之子了。
而且，他记得阿衡是于乡野直接被商汤启用，并未修过什么行。
莫非史册有误？
阿衡莫名其妙，问：“是。有何不妥吗？”
程念摇头，深觉这个世界非比寻常。他试探着问了句：“这个修行具体是指……？”
阿衡：“就是普通修行啊，天地宇宙、晨宿日月。我师父那个人学问很杂，啥也教。”
子履补充：“阿衡的师父是现世罕有的天人，他从不出山，也只有阿衡一位弟子。子履多次上山拜会，这才求得元一尊长放阿衡下山。”
仙侠小说程念可没少看，听到此处，他已然目瞪口呆、语无伦次：“天人，天人的意思……”
子履：“脱离人道，得获永生。上可通天意，下可问黄泉。”
阿衡若有所感：“程兄的来处，莫非已无修道者？”
自天道内乱，众神陨落，天门彻底封闭后，人间修道之人就越来越少。
到了阿衡这个时期，已仅剩元一一位天人。
用他师父老人家的话讲：“修道无用，哪有人间自在。能各安己命，好好活一辈子，比啥也强。”
于是元一不求阿衡在道术上有多大成就，反而是吃喝玩乐之道教了个遍。
很久以后，程念才知道，史书之上所言：“伊尹善割烹”、“伊公调和”、“伊尹以滋味说汤”都是真的。
此时，面对阿衡的询问，程念只能实话实说：“也不是没有，就是全都在书里。现实中是不提倡大家信鬼拜神的。”
阿衡垂头，十分懊恼：“还真让师父如愿了！兄长！我又输了！”
子履笑：“元一尊长占卜之术天下无双，你呀，还是没输够。”
“可是……我卜到的结果是三千年后依然有修道之人。”阿衡皱着眉，想不明白：“这种卜术十分简单，绝不会出错！我当初也是自己先卜到结果，才去找师父打的赌，所以万不会输啊。”
“不对！”阿衡突然抬头，指着程念：“若非有修道者相助，程兄是怎么来的？！程兄是来自三千年后没错吧？”
程念：“没错，但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
子履也盯着程念，若有所思。
元一尊长早已预料到程念之行，却和弟子打赌后世已无修道者。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程念的来处，必不简单。
阿衡开心起来：“太好了！我终于赢了！哈哈，兄长你作证，师父他欠了我一个心愿！”
子履无奈低笑：“这个证我可做不了。”
“怎么做不了！”阿衡笑眯眯的看着程念：“兄长能证明见过程兄就好。”
程念举手：“这位小兄弟，能帮忙看看我到底是怎么来的吗？”
阿衡问子履：“可以吗？”
他既答应为子履所用，那他这一身的本事怎么用、何时用，都该由子履说了算。
子履爱惜阿衡，向来纵着，虽然察觉到此事不简单，此刻也不愿干涉。
他摸了摸阿衡的头，语气和缓：“你想看就看吧。”
阿衡凑近程念，伸出两支手指点在他的眉心印堂处。
这个手法，程念并不陌生。当初在诸葛镇，商衡也这样探过，不过当时他一头冷汗，怕弄脏商衡的手，没有给碰。
想到商衡，程念心底涌起又暖又胀的情绪。
他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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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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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宿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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