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和我长得像?”陆晚吟手指扣紧,故作惊讶地看了眼宁无阙,又转向陆沉,问:“哥哥,你认识吗?”
宁无阙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游移。
陆沉神色淡淡,只略一点头,“认识。”
“哥哥也认识?”陆晚吟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臂,“那到了长安,哥哥一定要为我引见。”
席间暗涌的试探被三言两语轻轻揭过。
这时侍女呈上新烹的佳肴,一位着杏色衫子的姑娘笑吟吟道:“把这道荔枝白腰和白烧羊肉放在宁姑娘面前吧,这可是宁府名菜,陆姑娘定要尝尝鲜。”
陆晚吟尚未反应,陆沉已蹙眉将两道菜移开。
“她忌食内脏与羊肉。”说着将一碟琥珀色的东坡肉换至她面前,又执公筷为她布菜,仔细挑去葱姜蒜末方才放入她碗中。
席间霎时静了一瞬。
宁无阙眼中闪过玩味,道:“陆兄待令妹当真细致入微,这般体贴,倒是要让我这个有妹妹的惭愧。”
陆晚吟望着碗中剔净的菜肴,长睫轻颤。她没想到,陆沉竟对她的吃食习惯了若指掌。
酒至半酣,宴席热闹无比,陆晚吟握着杯盏,忽觉少了什么,环顾四周,发现跟在陆沉身后的陈二不见了踪影。
她若有所思地垂眸,恰在此时,门外一名小厮躬身而入,怀中抱着个乌木匣子。
宁无阙已带了几分醉意,摇摇晃晃地接过木匣,往陆沉面前一推,“陆兄,我知道你在寻什么,这几日是我宁家怠慢了,里头的东西就权当是我宁三和商行各位东家的诚意。"
陆沉眸色一沉,修长的手指搭上匣盖,缓缓掀开一线——
电光火石间,陆晚吟瞥见匣中层层叠叠的账册,纸页泛着经年累月的暗黄,让她心头重重一跳。
莫非,这些就是让周家满门入狱的铁证?
陆晚吟心事重重,直到散了席,坐上回府的马车,都没察觉陈二回来了。
马车上,陆沉闭目养神,侧脸在晃动的灯影里显得格外冷峻。陆晚吟几番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人,陆沉倏然睁眼,漆黑的眸子直直望进她眼底,“陆小姐,长安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今日你在宁府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陆晚吟沉默半晌,才问:“陆大人此行是为了查案吗?”
“你越距了。”陆沉语气冷淡。
陆晚吟自知演技拙劣,索性抬眸直视他,“你是一个好官吗?”
陆沉却问:“何为好官?”
陆晚吟一字一句道:“办别人不敢办的案子,查别人不敢查的人。”
“陆家的案子别人不敢办不也办了吗?”陆沉忽然倾身,玄色官服压来一片阴影,“难道查抄你陆家的人也是好官?”
“那是因为他们不敢查柳......”陆晚吟猛地咬住唇,指尖掐进掌心。她本想套话,却反被他看穿心思。
陆沉眸光如刃,落在她脸上,“你怎知陷害陆家的是柳家?”
“证据呢?”
车厢内骤然安静,只余车辙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陆晚吟靠在厢壁上,半张脸埋没到阴影里。许久之后,她终是轻声开口:“没有。”
没有证据。
陆家数十条人命浸透了无明山的土,她在宋府摇尾乞怜十年,把傲骨尊严一寸寸剥落,换来的却是柳苏芝的一杯毒酒。而她的夫君宋之煜就立在门外。他亲手将她送上贼人的床榻,冷眼旁观她毒发呕血,成为一具枯骨。
可这些血淋淋的记忆,这些蚀骨的仇恨,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噩梦。那些惨叫与鲜血,都像被火烧干的灰烬,风过无痕,消散殆尽。
陆沉察觉陆晚吟的异样,掌心贴上她冰凉的额头,才发现少女单薄的肩膀正细细发着抖。
“你怎么了?”他问道,嗓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陆七,不对。”陆晚吟忽然仰头看他,面庞褪尽了血色,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扣住他腕骨,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你是,你是......”
陆沉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问:“我是什么?”
“你是证人,我的证人。”陆晚吟张开嘴,却又没有声音,唯有泪不停地往下坠。
他曾亲手抱起她的尸首,也曾为她落泪,若这世上还有人能证明陆家的冤屈,唯有陆七。
滚烫的泪珠落在陆沉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颤。他慌乱地用指腹擦拭,可越擦那泪水便落得越急,很快浸湿了他的袖口。
“别哭......”他声音发紧,喉结上下滚动,“是我不好,不该逼问你。”
陆晚吟却哭得更凶,单薄的脊背剧烈起伏,仿佛要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哭尽。
陆沉无声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直到她哭累了,靠在他肩头渐渐平静。
陆晚吟本想佯装睡意掩饰方才的失控,不知不觉间却真的睡着了。再醒来时,熟悉的青纱帐顶映入眼帘,耳边飘来陈二刻意压低的嗓音,外面三人交谈声虽轻,却字字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主子,果然如您所料,宁家在后院的地窖里藏了大批兵器。还有,您看——”陈二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桌上的白玉杯中。
霎时间,清冽酒香盈室,烛光映照之下,澄澈的酒液表面浮着极细的金粉。
玄青惊愕,“黄金入酒,难怪宁家年年以‘琼浆玉液’之名,给朝中官员送礼,原来用来行贿。可今日为何宁三又主动送上江淮盐商和盐铁司十年来的暗账副本?私藏兵器,暗通金贿,分明是存了反心,难道柳家......”
陈二说:“宁三此人心思缜密,极善伪装。表面看宁府是宁大公子当家,实则不过是个傀儡。那宁三明着常年在外行商,暗地里才是宁家真正的掌舵人。他献上账本,不过是想借刀杀人。”
玄青皱眉道:“但柳家毕竟是宁三的母族,两家素来走动密切。如今这账本一递,不仅会让柳家在户部十余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就连宁家自身也要元气大伤。”
陈二却说:“盐商倒了换批新的便是,横竖都是左手倒右手的把戏,伤不了根本。可对柳家来说却是诛心,丢了十年心血。”
“宁三为何要这么做?”玄青仍是不解,“这些年两家不是一直互相扶持吗?”
陆沉轻轻合上手里的册子,看向二人,平静地说:“利字当头罢了。凭什么我呕心沥血赚来的银子,既要分你一杯羹,还得替你铺路搭桥,眼睁睁看你平步青云?”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甘心永远为人作嫁。宁三这一计一石三鸟。既除了不听话的盐商,又断了柳家臂膀。从此江淮盐税,都要经宁三的手了。”
锦帐内,陆晚吟攥紧被角。
原来前世这时宁柳两家已暗生嫌隙。
“这招可真毒。”玄青低声骂道,转而又忧心忡忡地问:“可我们调查江淮盐厂的动作这么大,柳家岂会毫无察觉?”
“江淮是宁家的地盘,柳家耳目章襄昨日已敲打过,他是个聪明人,不然这几年不会在柳家手底下还能一直独善其身。倒是周家......”陈二话音戛然而止。
陆晚吟的呼吸随之停滞。
陆沉搁下册子,目光扫过内室垂帘,说:“周家清白,柳家想用周泊淮顶罪,那场大火反倒弄巧成拙,烧出了真账本。”
陆晚吟松了口气,心中疑惑却更深了。
既然周家清白,后来为何会落得抄家下狱的境地?
“主子,大夫说陆姑娘只是思虑过重,休息不足,调养几日便好。”陈二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您守了两个时辰,明日还要去盐运司。”
说完,他和玄青退了出去。
陆沉起身走到床榻前,垂眸凝视着熟睡的陆晚吟。他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她的面颊。
陆晚吟只觉得头顶灼热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她屏住呼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乔乔。”陆沉低沉的嗓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的指腹似是不经意擦过她的唇瓣,“你身上的秘密可要藏好了......”
深夜,扬州盐运司衙门。
烛火摇曳,账房赵寒川颤抖着手,在盐引册上又添了一笔虚数。
“大人,这......已是本月第三份‘虚引’,若被隔壁那位陆大人查到账实不符.......”
话音未落,盐运使钱高猛地将一叠文书摔在案上,惊得赵寒川笔尖一抖,墨汁溅落,如一滴污血。
钱高不过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唯有一双眼睛阴鸷如鹰,在烛光下泛着冷意。他身着紫袍玉带,腰间银鱼袋随动作晃动,折射出森冷的光。
“怕什么。”他冷笑一声,嗓音低而狠,“那陆沉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他来江淮是奉旨查周泊淮,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可这陛下可对柳贵妃言听计从,一条狗在外头吠得再凶,终究是条狗,又怎么敢咬主人。再不济,县府里还蹲着章襄那条通风报信的看门狗。”
说着,钱高从袖中掏出一方青玉印章,重重盖在账册空白处,鲜红的印文赫然显现——“户部清吏司印”
翌日晨光微熹,陆沉在朱漆长廊被人拦下。青石板上两道影子一长一短地交叠,檐角铜铃被风吹得泠泠轻响。
“我要跟你一起去。”
陆晚吟今日特意换了装束,一袭墨青劲装勾勒出纤细身形,青丝高高束起,仅用一支白玉簪固定,俨然是个英气逼人的少年郎。
“看来你早有打算。”陆沉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说:“若我拒绝,也拦不住你去。”
陆晚吟抿唇不语,指尖默默掐进掌心,眼眶突然泛起微红。
她昨日就发觉,陆沉最见不得她这般模样。
见状,一旁的玄青见状连忙劝道:“陆姑娘,不是主子不想带着你,只是我们今日不是去玩儿,是去查案,到时候刀剑无眼,很容易受伤。
陆晚吟面不改色道:“那我更要去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着陆大人分毫。”
昨夜既已确认周家清白,此案必有蹊跷,她必须跟在陆沉身边,绝不能让幕后之人得逞。
玄青重重叹了口气。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啊!
见身旁的陈二仍是一副冷面模样,玄青用手肘撞了撞他,低声道:“陆沉儿,你说这不是胡闹吗?主子纵着她,你也不知道帮着我劝劝?”
陈二神色未变,只淡淡道:“今日扮作盐商探查盐厂,恰好需要一个新面孔。”
玄青瞪他一眼,咬牙道:“我看你这颗心是彻底掉进案子里去了!”
刚走开两步的陆晚吟脚下一顿,微微偏头,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玄青,你方才叫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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