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有盔甲士兵来回巡逻,门外的两名不速之客来不及尴尬,赶紧进了屋。
温初夏把可怜的把手怼回门洞,打算一会儿再修。
“说说吧。”
天花板的水晶吊灯亮起,她坐在梳妆台边的软凳上,翘着二郎腿,虽然很不明所以,但面上仍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当妈了——是总部派你们来给我当儿子的?”
“误会误会,这就是个外号。”胖子尴尬不已,脸上白花花的皮肉苦涩地挤在一起,“我们确实是因为接到总部的下派的任务才来的,但不是来给你当儿的!我们是来帮助你从这个界面离开的。”
“哦。”温初夏立刻反应过来,“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一批自称是我母国的亲戚来了城堡做客,该不会就是你们吧?”
“是,同事也勉强能算亲戚嘛。”胖子笑了笑,一张圆脸看着越发喜庆,但红彤彤的脸色不是因为尴尬或者高兴,而是气不顺憋的。
他人胖,脖子也很粗,欧式礼服高耸至下颌的立领于他而言,无异于在脖子上套了一根坚韧的绞绳。
这会儿他已经憋到极限了,再不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立刻就要昏厥过去,于是他仰起头,两手撕扯衣领。
旁边的瘦子见他这副和衣服搏斗的蠢样,嘴唇上的两撇胡子嫌弃地耸动了下,目光移回到温初夏身上,对她解释说:
“你之前所在的融合界面早就修复好了,但因为你们被困在这里,迟迟回不去,所以融合界面无法运转,发生了异动,开始踢除书里的角色,进行自我格式化。”
“被踢除的角色无处可去,就被吸纳到这里来,导致这个界面隐约有要取代原界面的趋势,如果你们不赶快回去,等到原界面格式化完成,那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就连你也会永远困在这里。”
“永远?”听到这两个字,温初夏淡定的外壳出现裂纹,她从凳子上站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永远生活在这里,不能再在各个界面穿来穿去做任务了?”
“对!所以,嘶……”胖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刑具衣领给翻折了下去,肩膀以上的部分看起来像只羽毛球。
“所以这个副本是你最后的机会。”瘦子抢他话道,“原界面预计将在一个月后彻底格式化,如果这个副本无法通关,游戏继续,那么你的余生都将在这里度过。”
温初夏眼前一黑,两腿一软,重新坐回凳子上。
她才刚刚解锁了女主权限,为此把总部得罪了个彻底,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大显身手大有可为呢,就要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副本界面,了却残生?
她不要。
她绝对不允许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温初夏深呼吸一口气,抬眸问:“你们能怎么帮我?”
胖子道:“你应该也知道,这个副本难度系数太大,光凭那些毛都没长齐的高中生,外加一个行动处处受限的你,百分百是没法通关的。而总部虽然紧急派了我们十几位守护者过来,但时间实在太紧张了,离游戏结束只剩最后十二天,我们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帮你顺利通关,所以……”
接下来的话胖子似乎有些难以说出口,所以他战略性地停顿了下,结果又被瘦子抢了话头:“所以我们提前商量了下战术,打算从源头上解决问题,把这关的BOSS也就是国王,直接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们打算杀了他?!”
温初夏瞬间不淡定起来,又赶紧把不小心外露的激动情绪分毫不少地收回,眼神在地板和地毯之间来回乱飘一阵,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十指紧抓着睡裙,问:“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当然能了。”胖子瞪了老抢戏的瘦子一眼,“只要BOSS一没,副本也会立刻结束,就跟主角提前挂了,所在的界面也会跟着崩溃一样——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的呀。”
这个吨位老站着,胖子的脚有些受不住,所以他毫不见外地盘腿坐在地上,裤子布料被绷到极限,从这个角度,恰好捕捉到了温初夏藏在眼睫之下的浓重情绪。
“怎么了?”胖子有些吃惊,两只圆嘟嘟的手搭放在膝盖上,问:“你不会是不忍心吧?”
“怎么会!”温初夏心虚地又立刻站起来,走到椅子后面,右手握住椅背。
她眨了眨眼,问:“那副本终止之后,时准也会和其他玩家一起回到原界面是吗?”
“按理来说会的。”瘦子的话让温初夏起伏不定的心脏瞬间安定下来,“这里是副本世界,这里的死亡也不是真正的死亡。等我们的同伴一会儿解决掉他后,你就能回去了,继续走原界面的剧情线……”
“等等。”温初夏皱眉打断他,“‘一会儿’是什么意思?你们今晚就要采取行动了??!”
“是啊。”瘦子点头,左边短浅的眉毛挑了挑,一副极骄傲的神情:
“这些天我们把城堡摸了个遍,特别是国王寝宫附近的那一片,连盔甲士兵的巡逻规律都摸得一清二楚。放心,我们计划得很周密,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你呢,只需要躺在床上睡一觉,睡醒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原界面啦。”
温初夏看了眼壁炉之上的时钟,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四十了,她揣着一颗混乱又麻木的心脏,到门口送客。
“哦对了。”开门前,温初夏回头,挡在门口,看着一胖一瘦两位同事。
“有一件事情忘了问,你俩还没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辈分这么高的外号,哪个王八蛋给我起的?”
她一个编号开头为“3”的守护者都在背地里被喊娘了,那1107那个老古董,他们岂不是要喊太爷爷才行?这人还真是天生当爷的命啊。
“这个不是资历的原因。”胖子尴尬地搔着脸,解释说:“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英勇事迹在守护者圈儿里传得风生水起,谁提起你都要尊称你一声姐,后来大家又知道了你的论坛ID叫‘组团炸系统’,所以就都开始叫你‘团姐’。”
“……”温初夏脚趾扣底。
原来被人叫网名是一件这么尴尬的事情吗。等她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马甲换了。
“有一首歌不是这么唱的嘛。”瘦子举起拳头当话筒,小声唱道:“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你——娘。”
原来是这样。
温初夏真服了,谐音梗能不能扣钱啊!
“……你俩赶紧给我滚。”
把两个傻逼踹出去后,温初夏回到床上,习惯性地把坳出缝隙的铁链重新栓在项圈卡扣上,趁今早从周雅宜那儿复刻的技能还没失效,拇指食指用力,很轻易地就将最后一节铁链的缝隙捏了回去。
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儿破绽。
但栓完,温初夏才意识到,这个副本马上就要结束了,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算了,就这样吧,懒得再打开了。
温初夏关灯躺倒在床上,枕头发出“噗”的一声,柔顺的长发胡乱流淌,像黑夜下静谧的、四处分支的河流。
她盯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终于在沉默中积累起足够的睡意,干燥微酸的双眼慢慢闭合,她平躺着,双腿打直并拢,两条胳膊隔着被子贴在大腿旁边,很端正的睡姿。
但她的梦境,却一点儿不像外表看上去的这么安稳。
在梦里,时准被一群看不清脸的人疯狂追杀,利剑刺穿他的腹部,毒酒灌入他的喉咙。
在喷出一口稠厚的黑红鲜血之后,他倒在沾染了血迹的地毯上,面色无比平静,但温初夏却能感觉到,他究竟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她清楚地看到,那双曾对她笑过、哭过、期待过、愤怒过、威胁过的眼睛,一点一点,失去了原本的生机和光彩,再无力地、缓慢地闭上。
这过程中,浓密乌黑的睫毛一刻不停地颤动着,像被石子击中的鸟雀,从空中坠落,粉身碎骨,临死前最后一点气力被用来痛苦抽搐。
梦里时准闭上眼的瞬间,现实中的温初夏就立刻睁开了眼。
她被吓醒了。
醒来后,温初夏感觉一股湿热且平缓的呼吸扑在颈间,身侧的床垫微微凹陷。
有人侧躺在她旁边,和她枕着一个软枕,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鼻尖触碰到下颌,一只手臂轻搂着她,手指还不忘攥着铁链。
温初夏呼吸一滞,立刻就想坐起来。
但刚一有动作,抱着自己的人就醒了。
贴着脸的脑袋小幅度地拱了拱,同时,覆在小腹的手臂一路上移,手掌扣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回枕头上,看样子是想要继续睡。
凌晨近六点,天空即将破晓,但厚重的窗帘将微弱天光的来路阻断了个彻底,屋内仍是一片黑暗。
温初夏脖子僵直,神经紧绷,似乎抱着她不是人,而是一头十分危险又难以揣测的猛兽。
她大气不敢出,小声询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群守护者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今晚要把时准干掉吗,怎么干到她床上来了???
“……忘了。”时准闷声道。
他的嗓音慵懒又沙哑,浸着惺忪的潮气,回答从喉底滚出时带着胸腔的共振,让温初夏的手臂感到一阵抓心挠肝的苏麻。
接着,振动持续——
“大概一小时前吧。”察觉到她的僵硬,原本握着肩膀的大手松开,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大拇指亲昵又轻佻地蹭蹭脸颊。
温初夏不得已放松下来,像一只刚炸起毛就被强行抱住摸背的小猫,虽然身体塌软了下去,可眼神依旧是警惕的。
鸦羽的睫毛盖在眼睑,时准呼了口气,手指仍在轻轻蹭她的脸,说:“半夜接待了几位客人,都是你母国的亲戚。我和他们聊完之后,忽然很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聊完?
确定不是解决完?
温初夏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心脏在沉沉重击着胸腔,而后渐渐平息,整个人变成一滩死水。
时准抱着她又睡了两个多小时,起床后眷恋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才离开。
这回假扮女仆来给她送早餐的人换成了李书雪。
“黄玫瑰暂时没有拿到手,还是因为我们回答不出它的问题。”李书雪看着味同嚼蜡的温初夏,说话时,帮她把不喜欢的茄汁焗豆和喜欢的培根蛋饼换了个位置。
“并且昨晚,城堡里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温初夏的腮帮子一下一下动着,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语气毫无兴致,因为她已经猜到发生的是什么大事了。
果不其然,李书雪压低声音说:“自称从你母国来的那些人里,有几个被杀了,尸体现在就挂在教堂钟楼的尖顶上,串成一串。我听说,他们的血把楼顶都染红了,还有老鹰在吃他们肚子里的内脏,不知道是谁的肠子掉在了楼外的草坪上,可吓人了。”
温初夏:“……”
嘴里本来就不怎么香的培根,忽然更不香了。
李书雪继续道:“雅宜今早忙着调查这件事情,所以就让我替她来见你。她还说她严重怀疑这件事会是时准做的,因为昨晚月圆之夜,季明轩亲眼看到了他们中的两个在主楼四层的露台上决斗。”
李书雪口中的决斗,并不是传统的一人一把枪,看谁运气好能射死谁的那种,而是这个副本独有的一项游戏规则。
在月圆之夜,玩家可自行邀请一名同伴进行1v1决斗,对方有权选择接受,或拒绝。
决斗过程并不血腥,甚至双方都不用携带任何武器,耗费什么力气。
他们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是通过猜拳决定先后顺序;第二件,是猜拳胜利的一方先说出对方的牌号,如果说对了,就能把对方的技能收为己有。
相反,如果说错了,自己的技能就会给到对方。
城堡里的学生们上下一心同气连枝,这种损人还不一定利己的事情,他们这一年是从没做过的,因为不需要,还很伤感情。
没想到这帮守护者刚来没多久,就开始起内讧了,怪不得昨晚的行动没成功。
“不用怀疑。”温初夏吃不下了,用丝巾擦嘴,毫无情感的声音干脆道:“就是时准做的。”
“你怎么知道?”李书雪双眼睁大,“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啊?”
“和我们一样,都是玩家。”
温初夏深谙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只说一半真话,另一半不说。他们确实都是玩家,但同时也是守护者。
果然,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亏得她昨晚还那么担心时准,做了那么可怕的梦,结果这些口口声声说能帮到自己的人,居然他丫的全是一帮水货。
时间不等人,既然直接解决BOSS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咬牙拼一把,按照游戏规则收道具做任务,看12天后,她到底会收获怎样的结果。
是永远被困在这里。
还是创造一个奇迹。
温初夏和李书雪握了下手,复刻了她的缩小技能,变成拳头大小,藏在她的围裙兜里。
第一次从正门离开这间困了她快一年的寝宫,温初夏的小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被发现了。
但好在没有。
李书雪在后厨还有工作,不能耽误太久,所以把她放在礼拜堂外的台阶上就离开了。
临走前,她还特意叮嘱温初夏千万要小心,说她之前有一次变小,差点儿被一只狗给吃了,从此以后心有余悸,再也不用这个鸡肋技能了。
没想到还能帮到温初夏。
李书雪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个技能其实也没有很鸡肋了。
和白玫瑰所在的高塔一样,黄玫瑰藏身的礼拜堂也是荒废被锁住的,还好温初夏现在身体变小了,能穿过缝隙进到里面。
礼拜堂内,斑驳石墙上裂痕纵横,高处的彩色玻璃蒙尘的蒙尘,破碎的破碎,残存的碎块在腐朽窗框里瑟瑟发着抖,随时都有掉落的可能。
成排的长椅东倒西歪,上面布满了虫蛀的孔洞,座椅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土与枯枝败叶。
潮湿的霉味儿和腐朽的木头味儿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又令人不安的气味,风吹过破损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不对,是真的有“人”在哭。
温初夏循着哭声一路找去,跟探险小游戏里的角色似的,穿过草丛,跨过水洼,翻过一重又一重的障碍,终于见到了诗里那朵娇滴滴的黄玫瑰。
屋顶有一处破洞,淅淅沥沥的雨水和阴郁的日光都漏了进来,砸落在鹅黄色的花蕊上,伴随着期期艾艾的哭声,看起来这朵花好像真的在流泪。
它的颜色好似一团燃烧的月亮,在层层叠叠的光焰之中,蕊心是一枚凝固的蜜蜡。
花朵在雨水的攻势下簌簌颤动着,透亮的珠子顺着弧面滚成液态的珍珠,悬成晶亮的泪坠,然后倏地坠落,溅起细小的水雾。
缩小后的温初夏甚至还没有一朵花高,只能仰头看着黄玫瑰,没一会儿脸上就被溅满了雨水,她抹了把脸,问:“你在哭什么呀?你有什么伤心事吗?”
黄玫瑰抽噎道:“别的玫瑰花的气味都是香的,而我却偏偏是苦的,我简直是个怪胎,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一朵玫瑰。”
温初夏:“……”
夸张了哈,她昨天才见到了一朵更怪胎的玫瑰,人家晕血呢。
温初夏把白玫瑰的奇葩之处添油加醋地讲给黄玫瑰听,希望它能心情好点儿,这么一直哭哭唧唧的,温初夏简直没法和它正常交流。
不止痛苦,其实幸福有时也是需要比较的,比一比,知道自己其实不是最惨的一个,还有更惨的,心情顿时就会舒服许多。
所以黄玫瑰不再哭了。
温初夏旁敲侧击地和它聊了好半天,甚至还夸下海口,说只要它愿意被自己摘下带走,她就能让它变成世界上最香最香的玫瑰花,城堡里所有人都能闻到它的香气。
可惜黄玫瑰并不像白玫瑰那样容易上当,没有答应温初夏的提议,还直言花太香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因为那样的话蝴蝶蜜蜂等昆虫就会嗡嗡地缠上来,很烦花。
温初夏:“……”
那你刚才哭啥呢我请问?
她在礼拜堂一直呆到中午,嘴皮子磨破了都没能劝动这朵倔强又骄傲的玫瑰,一时觉得走投无路,内心无比灰暗。
她坐在一颗鹅卵石上,仰头看着墙壁上挂满蛛网的一排神像,祈祷哪位主能来帮帮她,降了这朵妖孽吧。
温初夏不知道,在她和黄玫瑰斗智斗勇磨嘴皮子的这段时间里,外面尚且还活着的同事们,因为她的离奇失踪,已经快急疯了。
所以当她点开许久未逛的守护者论坛,想发帖问一问有没有走过这个副本的人可以分享一下通关经验,却发现之前那栋Flag高楼居然正在诈尸——
1256L:娘!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你人呢???
1257L:陛下刚才发现你人不在房间,一口咬定是我们把你藏起来了,说如果不把你交出来,他每一个小时就要剁我们之中的一个人[哭脸][哭脸][哭脸]
1258L:冤枉啊——[跪地]
1259L:啊啊啊陛下已经在磨刀了,人命关天!你快回来啊啊啊啊!
温初夏:?
很幼稚的男鬼一枚,明明能感知到老婆在哪儿,就是要吓人玩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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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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