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落针可闻，甚至于连呼吸声都在此刻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人身上。
而卫厌只是抬眸，直直迎上主位望来的眼，顶着所有人的注视，抬脚，一步，两步，拾级而上。
万有紧盯那张即便是第二次见，也会觉得美到失语的脸，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英女说，卫厌一定会来。
是这种来法吗？
而更为可怕的是，大殿之上，狐族众人，竟无一人开口为其说话，大家全部沉默注视那道身影。
直到他一言不发，平静走到属于他的位子上。
殿内依旧一片死寂，原先热闹的氛围，降入冰点。
而英女就是在此时，站了出来，宣布宴席开始，卫正不急不慢说了些许庆祝勉励的话，无数侍女鱼贯而入，穿梭在宴席之间，捧上一道道佳肴。
殿内冷下来的局面，方才慢慢热络起来。
高台上的几位狐族王室，饶有兴致地和一茬茬上来的狐族子弟，谈笑风生。
就连最小的卫昭昭，都有小姐妹上来敬她果酿，说些小女儿之间的悄悄话。
但这些热闹，都与万有无关。
卫厌似是被众人遗忘一般，高坐尊位却无人问津。
万有跪坐在卫厌身旁，心中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清。
她抬眼看向身旁，那个懒散半倚在凭几上的少年。
他墨发蜿蜒，以手撑头，半阖着眼，悠闲地像是来踏青的贵公子一般。
如果忽视他手腕上那道长长的锁链。
今日卫厌的装束与初见那日不同，黑缎金织的宽袍腰间，束上了一道黑色腰封，腰封之上是一圈金色金属薄片，好看又精巧。
少年细腰宽肩，金丝穿着红宝石的流苏从耳后懒懒散在肩上，为苍白的肤色平添几分艳色。
他穿的，要比初见时华贵许多。
要说真有什么不一样，万有目光细细描绘他的轮廓，那便是殿中的狐族，全是人身兽耳。
唯有他，也仅有他，身上看不出一丝狐族的特征。
没有兽耳，也没有尾巴。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卫厌半抬眼，闲闲瞥过来。
与上次相隔几人的身位不同，这次他们距离近得万有几乎都能看清，卫厌浓密的睫毛缓缓抬起，长长燕尾睫下，是薄薄一抹红。
然而，也只是淡淡瞥过一眼，卫厌便继续阖上双眸。
万有抿起唇，千头万绪的怪异，她总也抓不住，索性不去想。
她只知道，不能让自己的靠山倒台。
“四殿下，祝小王女生日辰的贺礼可献上。”英女淡淡的声音将万有从思绪中拉出。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众人，不知何时，殿内又一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所在的席位。
她垂下眼睛，在抬眸时，目光已然不偏不倚迎上英女望过来的视线。
她缓缓起身。
天杀的，腿麻了。
以一种及其迟缓，却身形稳健的行走方式，万有慢慢行至高台中央。
“老身代四殿下，恭祝小王女芳诞快乐。”
双手捧着木制礼盒，低眉垂眸等待女使前来接过贺礼。
“不打开给我们看看？”
吊儿郎当地声音从右后方传来。
许是看她没有第一时间动作，那道清亮的少年音色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兄弟三个的礼物可都是给妹妹过了目的。”
万有直起身，如芒在背的注视感，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她。
原先觉得没什么，反到是三殿下卫元不依不饶，她对木盒里的东西深感怀疑。
会不会有什么错处？
她脑海中闪过一万本宫斗小说的桥段。
却只能在万人注视下，缓慢地打开盒子。
打定主意，即便是坨屎，她也要把这坨屎说出花来。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七宝璎珞。
“四殿下特意挑选的七宝璎珞，祝愿小王女日后含七宝，享福寿，平安喜乐，万事皆满！”
一连串的吉祥话几乎不用过脑子，万有张口就来，却未曾想，在她话音落后，大殿再一次迎来了诡异的沉默。
不同于她站起时的安静，这一次的沉默更加令人坐立难安。
所有人沉默地注视着她，一丝声响都没有，甚至注视的目光都夹杂别样的意味。
她站在高台中央，看似镇定非常，实则人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又说错了什么！？
直到一声短促的嗤笑声，在安静大殿众突兀响起。
“特意？”卫元咬字带着一股意味不明的味道：“你确定？”
他尾音上扬，万有不难在其中捕捉到嘲讽意味。
“三殿下作为兄长，亲自为妹妹挑选礼物，四殿下亦是怀着和您同样的心情。”
“你这卑贱的——”
“很好。”坐在主位的卫正淡声打断了卫元的话：“本该如此。”
说着，冲她微微点头示意：“下去吧。”
她将木盒交到女使手中，缓缓退到卫厌身边，还未刚刚坐下，一道咬字清晰的“蠢货”，便轻轻飘到耳中。
她侧身看向坐在身侧的卫厌，少年姿态散漫，过分美丽的容颜，就连骂人，都显得矜贵非常。
殿内早在卫正开口之际，便渐渐恢复之前的热闹，不足众人又开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没人注意这个稳坐高台，却被抛弃了的地方。
万有略略抬眼，迎上卫厌瞥过来的眸：“老身思虑不周，言行举止或许有损四殿下颜面。”
“但也请四殿下，”她加重几分语气：“行事之前多有分寸。”
“毕竟，您现在担着的，不是您一个。”
不要让她丢饭碗啊，混蛋！
四目相对，谁也不肯相让。
“嗤。”卫厌冷笑一声，又一次懒懒阖上眼。
万有也收回视线，两看生厌。
酒到酣处，大殿内的喧闹也到了**，在这场与人类宴席相差无几的殿内，不少狐族醉的连化形都维持不出，狐首人身，高举酒杯，恣意畅笑，嚎叫声不绝于耳。
它们张开尖嘴利牙，撕咬肉食，生嚼硬骨，丝毫不在意汁水顺着毛发一路下滑...
烛火灼灼，各种形状的身影印在墙壁之上，千奇百怪，醉态百出，宛如志怪小说里的百妖聚会，令人脊背生寒。
万有跪坐在高台之上，垂眸看向其间百态，从未有一刻，像此时一般清晰感知——
她是异族。
彼时刚穿过来，她就被英女从人间带回狐族，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便踏上颠簸的旅途。
英女驾着马车，一路颠簸摇晃，越是临近狐族，车窗就愈发抵挡不住剧烈颠簸晃动的幅度。
不过两息之间，摇摇欲开车窗终于支撑不住，猛地打开，无数清风蜂拥而入。
此时，她才惊恐发现车窗外的树木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猛然意识到——是她们，正在变小。
深林疾驰的马车，越缩越小，原先拉车飞驰的骏马，逐渐变换成毛色极为飘逸漂亮的狐狸。带着马车腾空而起，在空中极速奔弛，直到密林最深处——
一道看不见的透明结界拦在前路。
而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咚——”
像是石子投入湖中，狐狸们带着马车一头扎进了结界。
除却漾起的几圈涟漪，密林又像之前一样安静。
了无痕迹。
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她一头栽进地里，青草混杂着泥土的清新芬芳，猛得窜进鼻腔。
双手撑起身子，脖颈之间因青草晃动而带来微微痒意，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
掌下是湿润柔软的泥土，她轻轻抓了抓，模糊视线逐渐清晰。
暗暗暮色下，藏于青草中的点点萤火，一闪一闪，四散开来。
随着它们飞起，万有抬眸——
高耸的山体包围着这一方天地，山体之上，许多亮着暖黄色光线的洞穴，有几只狐狸影子一闪而过，亦有人影重叠绰绰。
她跪坐在草地之中，愣愣看着眼前一切。
忽而，清风乍起，吹动她散落的鬓发。
嬉笑打闹的声音，随风清晰传入耳中。
暗色褪去，皎月清冷光线，彻底照亮这一方天地。
那些笼罩在身上模糊朦胧，在此刻尽数散去，整个世界真切起来。
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她是来到了狐族。
是真真切切，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不断收紧，万有坐在席间的身体愈加紧绷。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无论英女和其他狐族多么能沟通，她都是一个毫无自保之力，身处异族的人类。
透着诡异的环境，不算友好的异族，难以相处的上司。
哪一条都足够令她后背发凉。
但她的选择实在是少得可怜。
她——
毛绒湿热的触感从手背传来，她下意识想要抬手拂去，垂眸一瞧，一只通体雪白，只有耳朵尖尖和尾巴尖尖，有着一点赤色的毛绒狐狸正拿鼻尖和头蹭着她的手背。
万有心中一惊，但手比脑子要快，已然将这只品相好看的小狐狸捞入怀中。
手中柔软温热的触感，渐渐让她身体放松下来，抬眼看去，卫正旁边的小桌，空无一人。
这场宴会的主角，正在她手中。
熟练地挠着狐狸下巴，半垂着的眼睑掩去她眸色。
或许，她能给自己别的选择。
月上梢头，这场热闹又盛大的宴会方才散场。
万有睁着她那双老花眼，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费劲巴拉地爬上青阁，又忍着周身酸痛疲累，用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痛快洗了个热水澡，而后一头栽进松软地床铺之中。
她有些兴奋地盘算着今天的新计划，却又架不住身体上的疲惫，不多久，呼吸平静均匀下来。
月光偏移，寡淡清光透过窗纱落到床铺之上，逐渐照亮女孩平整光洁的脸庞。
她眉眼平和，墨发蜿蜒在床上。
静谧夜里，只有她清浅呼吸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似乎传来衣物窸窣的声音。
下一秒，
一只踩着黑缎勾金线鞋面的脚，踏到冷淡月色之中，堪堪停在床前一寸远。
小有：上司不好搞怎么办？
换一个就好啦！
【更新，晚九点更，v前隔日更，随榜更，v后日更】
短篇，不长，如果喜欢的话，还请收藏多多支持，十分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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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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