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只是稍稍一抬手，即将摔得粉身碎骨的洪知秀就堪堪停落在与地面一指的距离上，黑袍身边的两人将其抬起，竟就在洪源的眼前将洪知秀带进了漩涡之中。
洪源心中疑虑更甚，为什么能稍微抬手却还要让两个人上前抬起洪知秀……
为首的黑袍也将离开，洪源挣扎着爬了起来。
“你……你们是谁？咳咳咳……”
她抹了一把嘴边的血：“别动我妈，她不是你们的货物。”
那人脚步停顿。
她侧着身，眼睛掩盖在黑色的帽檐下。
“1174号？”
“你反应多少有点慢半拍了，没看见吗？货物已经被传送了。”
“你也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现在的你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也没有资格决定货物的去留。”
黑袍的声音与广播中的声音很是相似，都很模糊、飘渺。
是一种电子音的合成声，经过特殊处理后只能听出是女性——但也正因如此，洪源无法确定其真实性别。
听过就会忘记，洪源几乎记不住她们的声音。
“哈？你发什么病？真以为自己在玩游戏呢？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见不得人是吧，套个黑袍就以为我以后认不出你来了？”
洪源睁大了眼睛，左手捂着右肘，跌跌撞撞绕开被砸得稀巴烂的货架。
黑袍的喉咙才刚刚响起嗡嗡的震动——下一秒，洪源就突如其来地拖起累赘的双腿，朝着黑袍所在的位置跑去！
黑袍至始至终都只是站在原地，几乎挨着瓷砖的袍裙随着洪源的脚步而带起一阵微微浮动的气流，看不见裤管，只是隐约看见了绑着鞋带的黑靴。
她表面上是朝着黑袍跑去，实际上是朝着黑袍背后揉皱的镜子跑去——
“嘭——”
果然不出乎洪源所料，她的脑门撞上了什么冰凉、坚硬的物体，她被撞得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迷蒙中，她捂着额头，缓缓睁开眼，依然是黑乌乌的轮廓，爬在地上的影子拢在洪源身上，如同将她包裹于其中的巨大蝙蝠。
奇怪，很奇怪，她的身体里传来了两种矛盾点感受。
很痛，痛到她想要流泪，甚至想要掐断脖子，削掉那一层背叛自己的皮肉。
但另一会儿又好像传来被花露水润过的感受，如此洒在咬伤的肌肤上，缓缓铺开清凉又顺服的抚慰。
洪源真希望自己手里还有把刀，不，应当是比刀更坚固的工具，她想要撬开面前挡住她的透明城墙，然后砸烂对面黑袍的骨头。
她要看看，对面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吃人的嘴脸。
她干脆摆烂了，摆直了双腿，大力鼓起掌来，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瞪着她。
“哈哈哈哈，你也太玩不起了吧？找这么多人算计我，又专门在我面前安了道墙，不让我过来是吧？你脸也不敢漏，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黑袍明明什么也没做，但洪源却感觉到了一股令人恶寒的视线，仿佛朝着她身上的伤口扎了过来。
“废物吗？你是在说现在这个坐在我面前站不起来的人吗？”
她停顿些许，声线诡异又低沉，却莫名听出了平缓的、接近于真诚的疑问。
“你怎么敢对我这样说话呢？不怕死吗？1174号。”
洪源嘴唇发白，她咬着下唇的死皮，依然在笑。
一双漆黑的眼睛由下至上地盯着帽檐下的影子看——在影子下就像是被记号笔胡乱涂黑的脸，天生就没有五官。
她两手抠着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的货架，小心避开尖锐之处，喘着粗气、脸部代偿，将自己给拖了起来。
“你认识我，也不打算杀我。”
“你们都来自未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了？”
黑袍沉默了很久，久到洪源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她却轻轻笑了起来。
“1174，你好喜欢问多余的问题啊。”
她缓缓地转过身，下摆擦过地面，带起一阵灰尘。
“赶紧上船吧，时间快要到了。”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她的声音忽然落得很缓慢：“那就强大到能亲自杀了我。”
“我就在未来等你。”
最后，她的身影融入了漩涡之中，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了。
“不是……”洪源还想去追，但手臂比双腿更快地作出了反应，她徒劳无功地去抓，却只抓到了一片虚空。
手臂缓缓落下，眼前只剩下飘散在空气中的灰尘。
洪源的脸垮了下来，她攥着拳头，身体都在发抖，她忍不住身体里正在翻涌而上的愤怒，朝着脱落粉尘的腻子墙捶了一拳头。
“我要杀了你们这群谜语人，还有这个该死的游戏。”
出乎意料地是，她说完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痛意。
在身体局部都持有痛感的情况下，她很难第一时间判断自己的指节是否疼痛。
她所做的是趔趄着后退了一步，假装失控的样子，借着更大的作用力猛地朝着墙壁再挥了一拳头。
粉尘在空气中飘舞。
指节缓缓展开。
又慢慢收拢。
她皱了皱眉，一股针扎的感觉随着指节的伸展而蔓延开来。
不是不痛，只是这种痛意被缩小了，甚至像是被分散了，痛意持续的时间有点长，约莫有十秒左右。
但对普通人而言，这简直是超人。
【唉，64号就这样死了啊？她不听我劝……倒也是活该。】
喇叭的声音再次响起。
【哎哟喂，】她咂嘴，【又来个喜欢嘴嗨的，姐姐我只能祝你不要死在你这张嘴巴上，别想着杀穿游戏做天龙人啰，大部分都是小喽喽的命，你还是先好好想想该怎么活下去吧。】
声音一度刺耳到让洪源揉了揉耳朵。
洪源还是觉得十分奇怪，既然她提醒过64号，那么64号又为什么要超载使用超自然能力？
她们到底布置了一场怎么样的天罗地网，又是如何等着猎物主动上钩的？
这是一场针对洪源和洪知秀的围剿，是她根本逃不开的绞杀。
游戏里的安全屋都能被“胶囊”屏蔽到毫无用处吗？这等恐怖的能力……
想到这里，洪源遍体发寒。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早已在暗处观察洪源母子已久。
她出门扔垃圾时在观察，她每天走什么路去菜市场买菜也在观察，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睛，转开视线，挠挠脖子，干巴巴的笑，直勾勾地瞪着眼……
正如她通过眼睛看见的那一个又一个被具化为文字的、曾经读不懂的表情。
又或许只是坐在家里静静躺着睡觉，也仍然有眼睛在观察她的深度睡眠，她的浅层睡眠……
她的每一类行为是否也变作了一团又一团数据的一员，被主办方一层又一层地丢进矩阵里推算？
不行，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她注意。
她心里有种预感，总觉得大姨死前拼命要捉住的铅笔非同一般，便凑到大姨面前拼命掰开了她用力的手指，取出了那支漆身拢出手指血痕的铅笔，在白炽灯下随着她迅速藏至荷包里的动作闪闪发亮。
【普通铅笔】
光幕如此显示。
从死人手里抢东西，呵，她莫名觉得现在抓着这枚满是血污的铅笔的自己非常可笑，就像是一个野人。
还有些地方不对劲。
她有些没有实感。
89％的死亡率……会这么简单吗？
【喂，对，就是叫你呢，1174号对吧？如果不是我忙着处理这边的畸形种，我的‘胶囊’哪会这么快被你破解了？……哼，‘低等世界’就是这点烦。】
“快闭嘴吧。”洪源忍着恶心：“你们是有什么毛病吗？疯了吗？以为那几个不吉利的数字谁很稀罕听似的？没完没了了是吧？”
【哎呀，那个都无所谓啦，就是个代号，知道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还是老老实实被我叫1174吧，别太任性。】
“我如果能任性，你还能在这里叽叽呱呱乱叫吗？”
“躲在音箱背后的鬼东西，你最好别被我逮到，要像刚刚那个胆小鬼一样把脸藏好了，哦，你都只敢用变声在广播里说话，我能指望你有什么胆量？”
对方却很敷衍。
【嗯嗯嗯，是这样吗？好厉害哦，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嘛！这套路我熟。】
【唉！烦死了，害得我得花更大的力气维护‘胶囊’。嘁……算了，小小天龙人，看你挺有潜力的，卖你个人情吧。】
“你是小说看多了吗？”
洪源已经故意激她了，她居然能装作听不见，不计较她的暴躁，还要卖她人情？
【哈哈哈哈，人生如戏嘛，你怎么证明我和你都不在小说世界里呢？连游戏这么离谱的玩意都能降临了，还有什么是值得你意外的吗？】
【哦，废话少说！尸体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的，就是现在，赶紧骑上门口那辆车，去上船吧。】
骑？……有谁会这么形容汽车？
“什么？你在说什么？”洪源皱着眼睛：“船票的时间明明是在明天。”
【哈，我骗你做什么？你自己看看吧，船票时间提前了。】
洪源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打开世界树app，上面的船票时间变成了7月24号下午4点！
就在洪源还想开口质疑对方时，下一秒她就摔在热闹嘈杂的超市里，被人给撞了一下，对方连连抱歉。
“你……”
在对上路人的眼睛时，洪源只看见了一只发白、泛蓝的眼球。
另外一只眼睛很正常，是黑色的，正微微睁大，睫毛飞快地颤动着。
她好像有些惊诧，反复上下扫视了一遍洪源的全身：“没事……我，我认错人了。”
【慌张】【震惊】【警惕】
洪源皱了皱眉，这个人在害怕什么？
她没那个功夫在乎这件事。
她……回来了？
再低头看向手机，如今已是下午3点10分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身上一片完好，手掌上触目惊心的几道裂开的划痕没有了。
膝盖蹭上的灰尘粉粒也不见了。
但是还是能感觉到非常明显的痛感，她摸了摸手心，想要触及刚刚被划开一道口子的地方，只是触碰到表面就痛得嘶了一声。
【游戏已为你掩盖伤痕，痛觉并不会消失，但鉴于1174号玩家表现良好，为其发放疗愈功能，12小时里即刻恢复活蹦乱跳的状态。】
洪源抬起眼看向上方的文字，哂笑了一下，真是垃圾游戏，疗愈就疗愈了，非得等12小时！
她时常觉得游戏主办方行为有点怪异，又大方又吝啬，很奇怪。
不过这不是她现在该思考的事情。
她不能再犹豫了，这里距离港口有点远，约莫五公里，算上红绿灯也差不多了。
她顾不上身上的痛感了，火急火燎地冲上车。
也顾不上被五花大绑捆在副驾驶上的张雄楚了，一脚踩上油门就往港口飞驰而去。
张雄楚在车上疯狂大骂，“杀人犯，你就是个杀人犯，你把我交给警察又怎样，你当年才应该进去，你这种人凭什么能好好活着的！洪知秀呢，我老婆呢？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洪源紧皱眉头，一边瞥着仪表盘上的时间，一边厌烦地斜了张雄楚一眼，她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发颤，贴近伤口的地方只能避着真皮圆环处：“你这种孬种不怕死但肯定怕痛，再多嘴一句试试呢？”
张雄楚悻悻闭嘴。
终于在三点五十分时，她到了港口，无视张雄楚惊慌失措地瞪着制服警察的眼神，她啪一下甩上了门，将张雄楚所有的疑惑都憋死在了玻璃窗里。
港口外拉着警戒线，她也毫不在乎，拼了命地闯了过去，在她闯过警戒线的那一刻，本来要捉住她手肘的手臂飞速朝着后方流逝。
在她的前方，一只手将她拉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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