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全屋时,已是凌晨。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是排山倒海的疲惫。陈伯早已准备好温热的血剂和简单的宵夜,看着两人虽然带着一身夜露与硝烟气归来,但都完好无损,老人眼中满是欣慰,默默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
叶苍纪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扯开领带,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琥珀色的烈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许庄舟。“压压惊。”
许庄舟接过,没有拒绝。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股灼热的暖流,稍稍驱散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他靠在另一张沙发里,闭上眼,脑海中依旧回放着会所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霍华德骤变的脸色,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叶苍纪在耳麦中沉稳却隐含担忧的声音。
“感觉怎么样?”叶苍纪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许庄舟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力量消耗很大。”他实话实说,不仅仅是体力,激活那“虚无暗影”对精神力的损耗尤为剧烈,甚至隐约触动了他体内那部分新生的影兽之力,让它有些躁动不安。“那东西……很邪门。”
叶苍纪抿了一口酒,金褐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幽深:“影兽的本源诅咒,本就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触及灵魂层面。使用它,自然会有所反噬。”他顿了顿,看着许庄舟微微蹙起的眉头,“你体内的影兽血脉似乎被进一步激发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叶苍纪能清晰地感觉到,许庄舟身上那股原本微弱、需要他仔细感知才能捕捉到的同源气息,此刻变得鲜明了许多,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虽然依旧被吸血鬼的强大力量所主导,却已无法忽视。
许庄舟没有否认。他抬起手,指尖一缕微弱的银色流光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凝实,如同活物般缓缓缠绕。“有点……不受控制。”他坦言。这种陌生的力量增长带来了一丝力量感,但更多的是不确定性。吸血鬼的本能让他对任何侵入自身的外来力量都抱有警惕,即使这力量来源于他的“盟友”。
叶苍纪放下酒杯,走到他面前蹲下,这个姿势让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许庄舟的表情。“看着我,庄舟。”
许庄舟依言看向他。
叶苍纪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许庄舟,而是在他指尖那缕银色流光附近缓缓划过。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缕流光仿佛受到了吸引,主动缠绕上叶苍纪的指尖,如同归巢的雏鸟,带着一种亲昵的依赖感。
“它不排斥你,甚至……亲近你。”叶苍纪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因为它本就源于我。我们的血液交换,不仅仅是赋予了你在阳光下短暂行走的能力,更是在我们的血脉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你的身体在适应,在融合。试着去感受它,引导它,而不是抗拒。”
他的指尖带着那缕属于许庄舟的、却被他轻易引导的银色流光,缓缓靠近许庄舟的胸口,在距离心脏寸许的位置停下。“感受它的节奏,它的脉动,它与吸血鬼之力的不同。它属于阴影,属于隐匿,属于……我。”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烙印感。
许庄舟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叶苍纪指尖传来的、与自己体内同源的力量共鸣,一种微妙的、仿佛灵魂都被轻轻触动的战栗感从心脏的位置扩散开来。抗拒的心思在那一刻似乎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不,或许更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某种更高层面的意志下,被迫也好,自愿也罢,开始了缓慢而不可逆的融合。
他闭上眼,尝试按照叶苍纪所说,去感受体内那两股力量。吸血鬼之力冰冷、迅捷、充满掠夺性;而影兽之力幽暗、粘稠、带着侵蚀与掌控的特性。它们如同两条属性迥异的河流,在他的血管和经络中并行、碰撞、偶尔交融。起初是混乱的,但当他不再本能地压制后者,而是尝试去理解、去疏导时,那种躁动不安的感觉竟然真的开始平复,两股力量渐渐找到了一种危险的平衡点。
看着许庄舟逐渐舒缓的眉头和周身气息趋于平稳,叶苍纪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算计得逞的冷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热切。许庄舟的适应速度超乎他的预期,这具身体,这个灵魂,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承载这两种力量而存在的。
他收回手,那缕银色流光依依不舍地回到许庄舟指尖,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天赋。”叶苍纪站起身,重新拿起酒杯,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你需要进行更系统的训练,掌握这股新力量。我们的敌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许庄舟睁开眼,猩红的瞳孔中少了些迷茫,多了几分沉静。“我知道。”
就在这时,叶苍纪的加密通讯器急促地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出事了?”许庄舟敏锐地问。
叶苍纪将通讯器屏幕转向他。上面是一条简短的信息,来自一个加密代号:
“‘信天翁’急电:霍华德陷入深度昏迷,协会内部震动,‘清道夫’已启动,目标——所有疑似异族关联据点,格杀勿论。另,小心内部,‘水蛭’可能苏醒。”
“清道夫……”许庄舟瞳孔微缩。这是猎魔人协会内部一支臭名昭著的特别行动队,以手段酷烈、不留活口著称。而“水蛭”,则是叶苍纪安插在协会内部一个极高层级卧底的代号,“苏醒”意味着他可能已经暴露,或者处于极度危险中。
形势急转直下!猎魔人协会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要疯狂和迅速!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叶苍纪当机立断,“这里不再安全。‘清道夫’的鼻子比狗还灵。”
他迅速发出几条指令,安排下属启动紧急预案,转移重要物资和人员,包括许父和陈伯。
“我们去哪里?”许庄舟问,体内刚刚平复的力量再次隐隐躁动,不是因为失控,而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战斗。
叶苍纪看向他,金褐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与反击的**。
“去‘巢穴’。”他吐出两个字,“我们影兽一族,在这座城市最后的,也是真正的堡垒。”
窗外,城市的黎明尚未到来,夜色反而更加深沉。猎杀与反猎杀的序曲已经奏响,而他们,即将踏入风暴的最中心。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潜伏与算计,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而他们两人,这因预言和鲜血捆绑在一起的联盟,也将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中,走向未知的彼岸。
“巢穴”并非位于地底,而是巧妙地隐藏在一栋废弃的工业大厦内部。经过多重伪装和空间折叠技术处理,其内部空间远比外部看起来庞大得多。冰冷的金属结构,幽蓝色的能量管道沿着墙壁延伸,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古老尘土气息。这里与其说是堡垒,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军事基地与异族避难所的混合体。
转移过程紧张而高效。当许庄舟跟随叶苍纪通过数道需要血脉验证的合金闸门,真正踏入“巢穴”核心区域时,看到的是一片井然有序却弥漫着肃杀气氛的景象。穿着统一黑色作战服、身上或多或少带着非人特征的影兽族裔成员匆匆往来,调试着各种许庄舟叫不出名字的武器和设备;巨大的全息屏幕上不断滚动着城市各处的监控画面和能量波动数据;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些受伤的、形态各异的异族在接受治疗,显然是被叶苍纪麾下力量庇护收容的。
许父和陈伯被安置在生活区一个安静且防护严密的套房里。许庄舟去看了一眼,父亲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中的忧虑被一种决然取代,他只是拍了拍许庄舟的肩膀,说了一句:“去做你该做的事,小心。”
没有多余的温情,却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叶苍纪一进入“巢穴”,就仿佛变了个人。他身上那种在安全屋时偶尔流露的、属于“叶苍纪”个人的情绪被彻底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属于领袖的冷静与权威。他迅速召集了核心成员开会,其中包括几名气息强悍、明显是影兽族内长老或战将级别的人物。许庄舟也被要求列席。
会议上,气氛凝重。情报显示,“清道夫”行动队已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全城范围内展开了地毯式搜查,数个混血吸血鬼的藏身处和一个小型狼人聚落已经被血洗,现场留下了“清道夫”特有的、带有净化符文的焦痕。
“霍华德昏迷不醒,‘虚无暗影’的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强烈。但这彻底激怒了协会里的鹰派。”一个脸上带着疤痕、眼神锐利如鹰的影兽战将沉声道,“他们现在不需要证据,任何疑似目标都会遭到毁灭性打击。我们安插的几个外围眼线已经失联了。”
“阿尔伯特呢?还没开口吗?”叶苍纪的手指敲击着金属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负责审讯的是一位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成员,声音沙哑:“他的精神防御很强,而且体内被种下了某种禁制,强行突破可能导致他灵魂崩解。需要时间。”
“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叶苍纪语气冰冷,“‘水蛭’最后传来的信息提到‘内部’,协会内部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叛徒,或者……有其他势力在借机搅浑水。”
他调出一份加密档案,投影在会议桌中央。“根据‘水蛭’冒险传回的碎片信息,以及我们自身的情报网络交叉验证,猎魔人协会此次异常强硬的清洗行动,背后可能有‘圣焰教廷’的影子。”
“圣焰教廷?”一位长老皱起眉头,“那群狂热的神棍?他们不是几百年前就被主流猎魔人排挤到边缘了吗?”
“沉寂不代表消亡。”叶苍纪眼神锐利,“他们信奉绝对的‘净化’,认为所有非人存在都是玷污世界的罪恶,连与异族合作的猎魔人都是叛徒。如果他们在协会内部重新得势,或者与协会中的极端派系勾结,那么眼下的局面就能解释得通了——他们不需要政治博弈,只需要彻底的毁灭。”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如果对手是讲究利益平衡的猎魔人协会主流派,他们尚有周旋余地。但如果是不死不休的狂热信徒,那将是真正的、毫无转圜的战争。
“我们的力量不足以正面抗衡被煽动起来的整个猎魔人协会,加上可能隐藏在暗处的‘圣焰教廷’。”叶苍纪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倾听的许庄舟身上,“所以,我们必须改变策略。化整为零,主动出击,在他们彻底拧成一股绳之前,打断他们的脊梁!”
他指向全息地图上几个被重点标记的地点:“这些是‘清道夫’已知的临时补给点和行动枢纽。我们要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予致命打击。同时,加快与那些尚未被发现的、有反抗意愿的异族势力的联系。我们需要盟友,真正的盟友,而不是观望者。”
他的计划大胆而激进,充满了风险,但也确实是打破目前被动局面的唯一方法。
“许庄舟。”叶苍纪突然点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一直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存在的夜行者继承人身上。
“你体内的力量需要尽快掌握。”叶苍纪的语气不容置疑,“从明天开始,你跟随影痕长老进行特训。”他指了指那位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审讯者。“他会教你如何控制和运用影兽之力。同时,你需要将吸血鬼的力量与新的力量融合,形成属于你自己的战斗方式。我们没有时间让你慢慢适应了。”
许庄舟抬起头,猩红的瞳孔迎上叶苍纪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好。”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领命离去。叶苍纪走到许庄舟面前,递给他一个银色的腕带。“这是‘巢穴’的权限标识,也是紧急通讯和生命体征监测装置。戴上它,在这里,你可以去大部分区域,但有些禁区不要擅闯。”
许庄舟接过腕带,触手冰凉。“那个影痕长老……”
“他是族内最精通阴影之道和灵魂拷问的长者,也是目前最能帮你掌控力量的人。”叶苍纪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些,“过程可能会有些……痛苦,但这是必经之路。”
许庄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许庄舟陷入了近乎残酷的特训之中。影痕长老的教学方式与其说是教导,不如说是“磨砺”。他将许庄舟带入一个完全由阴影能量构成的特殊训练场,在那里,光线被扭曲,方向感丧失,只有无处不在的阴影攻击和精神压迫。
许庄舟需要同时调动吸血鬼的速度、力量和感知,以及那尚且生涩的影兽之力,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反击、生存。影兽之力不再仅仅是指尖的流光,它开始能被凝聚成短暂的阴影护盾,能让他进行极短距离的阴影折射(虽然远不如叶苍纪的穿梭),甚至能干扰对手的精神感知。
但每一次运用,都伴随着剧烈的精神消耗和力量冲突带来的撕裂感。吸血鬼的本能排斥着这种外来的、试图改变自身本质的力量,而新生的影兽之力又如同倔强的藤蔓,拼命扎根、生长。他的身体成了两种古老血脉交锋的战场。
痛苦是实实在在的。有好几次,他因为力量失控被阴影反噬,身上添了许多无形的、却深入灵魂的创伤,甚至呕出带着银色光点的血液。但每一次濒临极限,他脑海中浮现的,不是退缩,而是叶苍纪在会议上那决绝的眼神,是父亲沉默的嘱托,是猎魔人焚烧异族据点时那冲天的火光。
他不能倒下。
叶苍纪偶尔会出现在训练场外,隔着单向玻璃默默观看。他看着许庄舟在阴影中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顽强地站起,看着他猩红的瞳孔在极致痛苦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看着他指尖的银色流光从微弱变得稳定,最终能与吸血鬼的血色能量形成某种危险的平衡与共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指节偶尔会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天深夜,许庄舟结束了又一次近乎虚脱的训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分配给自己的房间。房间陈设简单,金属墙壁,一张床,一套桌椅,充满了“巢穴”特有的冷硬风格。他倒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叶苍纪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能量补充剂。他没有开灯,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走到床边。
“感觉怎么样?”他低声问,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许庄舟连眼皮都懒得抬,声音沙哑:“死不了。”
叶苍纪在床边坐下,沉默了片刻。忽然,他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在许庄舟的额头上。一股温和而纯粹的影兽本源力量缓缓注入,如同清凉的溪流,舒缓着他因过度训练而几近干涸的精神力和撕裂般的痛楚。
许庄舟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拒绝。这股力量与他体内同源,带着叶苍纪独有的气息,霸道,却在此刻奇异地带来了安抚。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力量在经络中流淌,修补着暗伤,平复着躁动。
“你的进步很快。”叶苍纪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许庄舟没有回应,只是放松了身体,任由那力量滋养着自己。
“但还不够。”叶苍纪继续道,手指缓缓下移,拂过他汗湿的鬓角,“‘清道夫’已经锁定了我们外围的两个隐蔽据点。战斗,很快就要到来了。庄舟,我需要你,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盟友,而是作为……可以完全托付后背的伙伴。”
他的指尖停留在许庄舟的颈侧,那里动脉平稳地搏动着,混合着吸血鬼的冰冷和一丝属于他的、温热的活力。
许庄舟睁开眼,在黑暗中准确地对上叶苍纪近在咫尺的视线。那双金褐色的眼眸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燃烧着幽暗的火焰。
“我答应过的事,不会反悔。”许庄舟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
叶苍纪看着他,良久,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收回手,只是维持着这个近乎亲昵的姿势,直到许庄舟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陷入沉睡。
窗外(虽然“巢穴”没有真正的窗外),无形的战争阴云愈发浓重。而在这一方寂静的房间里,两个原本孤独的灵魂,在血与火、痛苦与扶持中,那根命运的纽带,正以一种无可逆转的速度,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密不可分。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为寒冷。但他们都知道,当太阳(或者对于他们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光”)再次升起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厮杀。而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握紧彼此给予的力量,并肩前行。
沉寂不代表消亡
漠然不代表放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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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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