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庄舟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他怕这又是一场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怕轻微的动静就会将这缕金色的光影惊散。
叶苍纪的身影比上次要淡薄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尝试着向前一步,身形却晃动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眉头微蹙,随即抬眼看向许庄舟手中那方依旧散发着温润金光的绢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它……维系住了我这一缕残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真实地敲击在许庄舟的心上。
不是梦。
许庄舟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叶苍纪衣袖时猛地停住。他不敢,怕一碰,眼前的人就会像泡沫一样碎裂。
“我……该怎么做?”许庄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精通修复千年古物,却对如何“修复”一个濒临消散的画灵一无所知。
叶苍纪的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摊开的画作——那些描绘着他们共同记忆的画,那些浸透着许庄舟心血的尝试。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柔和,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感动。
“这些画……还有你的‘念’……”他虚指着那些画卷,指尖划过空气,带起细微的光点,“它们……在呼唤我。还有这方绢帕,它承载了我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一缕心意。”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许庄舟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靠近我,庄舟。就像……你修复画作时那样。”
许庄舟毫不犹豫地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不,是许庄舟能感受到从那淡金色光影中传来的、一种微弱的吸引力。
叶苍纪抬起半透明的手,虚虚地覆在许庄舟拿着绢帕的手上。没有实质的触感,但许庄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如同清泉般的力量,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缓缓流入自己体内,又通过他,传递到绢帕之上。
绢帕上的金光骤然变得明亮、稳定,那肖像仿佛活了过来,眼神灵动。紧接着,金光如同有生命的藤蔓,顺着许庄舟的手臂向上蔓延,轻柔地将他和叶苍纪缠绕在一起。
许庄舟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在灵魂深处震荡。他仿佛能“听”到叶苍纪的心跳——不,那不是心跳,是笔墨在绢素上晕开的声音,是松涛在画中山谷间回荡的韵律,是九百年时光流淌的叹息。
叶苍纪的身影在这金光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了一些,虽然依旧半透明,但边缘清晰稳定,不再闪烁不定。
他长长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舒了一口气,金褐色的眼眸中重新焕发出许庄舟熟悉的神采,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的温柔与坚韧。
“好了……”叶苍纪的声音依旧带着虚弱,却有了底气,“暂时……无碍了。”
金光缓缓敛去,汇入叶苍纪的灵体之内,也沉淀在许庄舟手中的绢帕里。那方绢帕似乎变得更加温润,仿佛有了生命。
工作室的灯光在此时闪烁了几下,重新亮起。光明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两人之间再无隔阂的对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庄舟扶着叶苍纪——虽然触碰到的依旧是虚幻的光影,但他执意让他坐在自己常坐的那张圈椅上,自己则拉过凳子坐在他对面,目光一秒都不曾离开。“那艘船……还有,你怎么会……”
叶苍纪靠在椅背上,姿态是九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环顾着这个充满许庄舟气息,也刻意营造出他所熟悉时代氛围的工作室,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画心修复完成时,我确实应该如历代画灵一样,回归画中,意识沉眠,与画作本身的气韵彻底融为一体,成为它的一部分,不再拥有独立的‘我’。”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古老的琴弦被拨动。
“但在最后那一刻,我……不甘心。”他看向许庄舟,目光灼灼,“九百年的孤寂,直到遇见你。你不仅修复了我的‘身’,更唤醒了我沉寂已久的‘心’。我舍不得就此忘却,舍不得再也听不到你叫我‘苍纪’的声音。”
“所以,我动用了我积攒了九百年的、几乎全部的本源灵韵,在回归的瞬间,强行分出了这一缕最核心的‘识’,依附在我最后留在现实、蕴含着我最深情感的这方绢帕之上。”他指了指许庄舟紧紧攥着的帕子。
“那艘船……”许庄舟急切地问。
叶苍纪微微一笑,带着点狡黠,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子:“那是我留下的一個‘锚点’,一个坐标。我将大部分意识封入绢帕陷入沉睡,但留了一丝极微弱的感应在那幅画里。如果你……如果你能发现它,如果你对我有足够的‘念’,或许就能像今晚这样,在特定的契机下(比如刚才那道不寻常的雷电,它蕴含的力量短暂地扰动了画作的稳定),将我唤醒,甚至……为我重塑一个临时的凭依。”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而认真:“但这非常冒险。我的灵体极度脆弱,若非你这一年多来,用这些充满共鸣的画作和持续的思念不断滋养这方绢帕,积累了足够的力量,即便有雷电契机,我也无法凝聚成形。或者,如果你始终没有发现那艘船,我这缕残识,最终也会在绢帕中彻底消散。”
许庄舟听完,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在那天鬼使神差地去看画,如果没有发现那艘小舟,如果没有后来这一年多近乎偏执的坚持……
“你简直……疯了!”他后怕地低吼,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疼。
叶苍纪却笑了起来,笑容明亮而真实:“或许吧。但庄舟,你看,”他摊开手,展示着自己虽然虚幻却真实存在的灵体,“我赌赢了。”
他凝视着许庄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把我,从九百年的囚笼里,带出来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许庄舟心中所有压抑的情感闸门。担忧、后怕、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那早已深种却无处安放的爱意,汹涌而出。
他猛地站起身,俯身靠近圈椅里的叶苍纪,双手撑在扶手上,将他圈在自己和椅子之间。尽管无法真实触碰,但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已然说明了一切。
“叶苍纪,”许庄舟的眼眶泛红,声音低沉而危险,“你听着。既然我找到了你,既然我把你带出来了,你就别想再消失!一次也不行!”
叶苍纪仰头看着他,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炽热和霸道所震撼。九百年来,他见过无数人对他(的画)流露出痴迷、敬畏、贪婪,却从未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不容再有任何闪失。
他的心湖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荡漾,久久难平。
“好。”他轻声应道,金褐色的眼眸中漾开温柔而坚定的涟漪,“不消失了。”
他抬起手,虚虚地抚上许庄舟的脸颊,虽然无法真正触摸,但那专注的神情和流转的眼波,比任何实质的接触都更令人心动。
“只是,庄舟,我现在……很脆弱。”他坦言,“离不开这方绢帕太远,也需要你……需要你的‘念’和这些充满共鸣的环境来温养。我可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
“没关系!”许庄舟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就留在这里,留在我的工作室,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准去!”
他的语气强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视。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工作间,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规划性:“这里还不够。我们需要更稳定的环境,更好的布置。宋墨、古纸、松树……还需要什么?你告诉我。”
看着瞬间进入“修复师”模式,开始为他规划“生存环境”的许庄舟,叶苍纪怔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而舒畅。
“笑什么?”许庄舟皱眉。
“笑你……”叶苍纪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情,“像在修复一件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宝。”
许庄舟深深地看着他,看着这缕跨越千年时光来到自己身边的灵魂,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
“你本来就是。”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月亮,和几颗稀疏的星子。
工作室里,灯光温暖。一个是被誉为“显微镜成精”的顶尖修复师,一个是游离于时光之外的千年画灵。他们之间,隔着一方蕴含深情的绢帕,隔着无法真正触碰的遗憾,却也连着灵魂共鸣的桥梁,连着共同冲破禁锢的勇气。
许庄舟知道,前路依然未知。如何让叶苍纪的灵体更稳定?如何让他能更自由地存在?这些都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但此刻,他看着坐在自己惯常位置上的、那抹淡金色的、真实存在的影子,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
他的珍宝,失而复得。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
他们的故事,从一幅画的修复开始,却绝不会在一方绢帕的维系中结束。关于永恒,关于自由,关于爱与守护的新的篇章,刚刚掀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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