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那丝灰白并未带来曙光，反而被更浓重的乌云吞噬，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防紫外线的玻璃窗，将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安全屋内，弥漫着血、雨和未散尽的能量余烬的味道。
疲惫如山般压来。许庄舟几乎能听到自己每一根骨头都在呻吟，新生的力量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如同尚未驯服的野马，既带来充盈感，也带来隐隐的不安和排斥。他靠着冰冷的玻璃窗，试图用雨水的凉意驱散脑海中混乱的影像——祭坛的血光、阿尔伯特扭曲的脸、父亲离去时沉重的眼神，以及……身边这个人通过纽带传来的、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叶苍纪的状况似乎稍好一些，影兽血脉对□□疲劳的抗性更强，但他眉宇间也凝着化不开的倦意和凝重。他走到厨房区域，沉默地加热了两袋血包，又给自己泡了杯不知名的、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药茶。
他将温热的血包递给许庄舟。
许庄舟顿了一下，接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细微的电流再次顺着血液纽带窜过，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谢谢。”许庄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低头咬开包装袋。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缓解了那源自血脉深处的、诡异的空虚感。他发现，普通血包的效果远不如之前叶苍纪给他的那杯混合血液，甚至……不如记忆中直接咬破对方脖颈时那滚烫甘醇的滋味。这个认知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避开了叶苍纪的视线。
叶苍纪靠在料理台边，吹着杯中的热气，目光落在许庄舟微微滚动的喉结和残留着一丝血痕的唇角，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他能闻到那血包的寡淡气味，也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血液与对方混合时那种令人战栗的契合与满足。纽带另一端传来的细微渴望，与他自己的产生了隐秘的共鸣。
寂静再次蔓延，只有雨声和吞咽的声音。
“接下来，”最终，是叶苍纪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有什么打算？”
许庄舟喝完最后一口血，将空袋扔进垃圾桶，用袖子擦了擦嘴。“找到阿尔伯特背后的势力。猎魔人协会的极端派系，还有没有其他像他一样的叛徒。”他的声音冷了下去，“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同意。”叶苍纪点头，“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学会控制这个。”他指了指许庄舟，又指了指自己，“你我体内的新力量，还有这条……该死的纽带。如果下次再失控，未必能这么好运压下去。”
他说的没错。许庄舟能感觉到，虽然暂时的危机解除，但那两股力量只是达成了脆弱的平衡，如同休眠的火山。那条纽带更是敏感得像裸露的神经，对方任何强烈的情绪或能量波动都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怎么学？”许庄舟看向他，猩红的瞳孔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在这方面，叶苍纪似乎知道得更多。
叶苍纪放下茶杯，走到客厅中央盘膝坐下。“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冥想，感受你体内的力量流动，尝试引导它，而不是被它驱使。”他示意许庄舟坐到他对面。
许庄舟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两人面对面，膝盖几乎相碰。如此近的距离，纽带的存在感更强了，甚至能隐约听到对方的心跳。
“闭上眼睛。”叶苍纪指令道，自己先合上了眼。
许庄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黑暗中，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自己体内那股混合的力量，像一条交织着银白与暗影的河流，在经脉中缓缓运行，偶尔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随后，他感受到了对面叶苍纪的力量，更加深沉、晦暗，却带着一种吸引人的暖意（或许是之前喝了他血的缘故？）。
最清晰的是那条纽带。它不再痛苦，却像一道温暖的光桥连接着两人的核心。通过它，许庄舟能模糊地感知到叶苍纪此刻的平静、专注，以及那平静下隐藏的、同样对未知的警惕。
“试着将你的能量，沿着纽带，缓缓输送一点过来。”叶苍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具有引导性。
许庄舟尝试着集中意志，引导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吸血鬼的冰冷能量，小心翼翼地探向纽带。
就在那丝能量触碰到纽带的瞬间——
轰！
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意识层面的剧烈冲击！
眼前的黑暗骤然被一片猩红覆盖！强烈的嗜血渴望、被阳光灼烧的痛苦、永夜中独自徘徊的孤寂……属于吸血鬼的原始本能和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般顺着那丝能量，汹涌地冲向纽带另一端！
几乎同时，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洪流也从纽带那端反冲回来——阴影穿梭的晕眩、被禁锢于现实与虚影缝隙间的躁动、对坚实存在的渴望……属于影兽的古老印记！
“呃！”两人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一晃，猛地睁开了眼睛！
许庄舟的瞳孔血红骇人，犬齿不受控制地伸长，呼吸急促。叶苍纪的竖瞳几乎缩成一条细线，周身的阴影不安地躁动扭曲。
第一次尝试建立可控的能量交流，却险些引发了更深层次的血脉本能暴走！
“停……停下！”许庄舟艰难地开口，试图切断那失控的能量连接。
叶苍纪额角渗出冷汗，双手猛地结了一个古老的手印，低喝一声：“敛！”
那股沿着纽带疯狂冲撞的能量洪流像是被无形的堤坝勉强拦住，缓缓平息下去。两人都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比对付猎魔人还要疲惫。
“……看来没那么简单。”叶苍纪抹去额角的汗，声音有些发虚。
许庄舟平复着呼吸，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被属于叶苍纪的那部分影兽本能吞噬。“这纽带……比想象的更危险。”
“但也更强。”叶苍纪调整着呼吸，眼神却亮得惊人，“刚才虽然失控，但你感觉到了吗？那一瞬间的能量强度……远超我们单独之时。”
许庄舟沉默。他确实感觉到了。那一刻的力量狂暴而原始，充满了毁灭性的诱惑。
“需要更谨慎的方法。”叶苍纪思索着，“或许……需要介质。就像之前，血液是初步连接的介质。”
血液这个词让空气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许庄舟想起之前喝下叶苍纪血后的变化，以及对方唾液中和银毒的效果。叶苍纪则想起许庄舟血液那异常诱人的香气和咬破他脖颈时那极致的感觉。
某种暧昧而危险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通过那条敏感的纽带清晰传递。
就在这时，叶苍纪放在桌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发出极轻微的蜂鸣。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
叶苍纪拿起通讯器，看了一眼上面闪烁的复杂代码，脸色微变。“是我父亲留下的紧急联络通道。只有最危急的情况才会启用。”
他快速操作了几下，一段经过加密和扰频的信息被播放出来，声音扭曲断续，却依旧能听出是叶无殇的声音，带着急促和虚弱：
“……苍纪……小心……协会‘清道夫’已出动……目标是……活捉你们……阿尔伯特之死激怒了……‘长老’……他们有……追踪血脉的手段……避开所有……已知安全点……包括……”
信号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刺耳的杂音。
“‘清道夫’……”叶苍纪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猎魔人协会最强的清理小队，专门处理最高优先级目标，从不失手。他们竟然出动了！”
许庄舟的心也沉了下去。父亲那边没有任何消息，这本身就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们怎么追踪？”许庄舟急问。
“血脉……可能是通过阿尔伯特死前残留的怨念或者仪式残迹反向追踪我们的混合血脉……”叶苍纪猛地站起身，“这里不能待了！我父亲警告避开所有已知安全点，包括这个！”
他话音未落，许庄舟超乎常人的吸血鬼听觉已经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来自楼下的异常动静——并非雨声，而是某种金属器械嵌入墙体、极其轻微的摩擦声，以及几乎完全被雨声掩盖的、训练有素的呼吸声。
不止一个人。正在快速向上移动！
“他们来了！”许庄舟低吼。
叶苍纪也瞬间感知到了危机，影兽的本能让他几乎同时锁定了威胁来源——多个方向，正在形成包围！
两人眼神一碰，无需多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叶苍纪冲到墙边，猛地按下几个隐藏按钮。安全屋的防御系统启动，厚重的金属板迅速滑下封锁了门窗，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几乎在同一时间，窗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噗噗”声，似乎是某种吸附装置钉在了金属板上！
“高频震荡切割器！他们准备强攻！”叶苍纪判断道，迅速从武器架上抓起两把造型奇特的、像是音波发射器的武器，扔给许庄舟一把。
“从哪走？”许庄舟接住武器，冷静地问。他能听到切割器接触金属板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高频噪音。
“备用通道！跟我来！”叶苍纪冲向卧室。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卧室的瞬间——
轰！轰！
客厅的强化玻璃窗和主入口的金属门同时被巨大的力量炸开！即便有金属板阻挡，爆炸的冲击波和碎片依旧席卷而入！
浓烟和雨雾中，数个穿着全黑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头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入！他们的动作协调、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手中的武器散发着针对超自然生物的特定能量波动。
为首一人，头盔上的电子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瞬间锁定了许庄舟和叶苍纪。
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目标确认。执行捕获指令。抵抗，格杀勿论。”
冰冷的杀意混合着雨水的潮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安全屋。
许庄舟和叶苍纪背靠背，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猎魔人协会最锋利的刀，“清道夫”，已至。
他们的亡命之旅，真正开始了。
冰冷的电子音还在空气中回荡，致命的压迫感已如实质般压来。
“清道夫”小队成员没有丝毫犹豫，突入的瞬间便已开火。并非普通的子弹，而是某种高频能量脉冲，无声无息，却让许庄舟和叶苍纪的皮肤瞬间感到针扎般的刺痛，血脉本能地发出警报！
叶苍纪猛地将许庄舟推向卧室方向，同时抬手扣动扳机。他手中的音波武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无形的震荡波扩散开来，精准地干扰了最先射来的几道能量脉冲，空气中爆开细碎的能量火花。
“走！”叶苍纪低吼。
许庄舟没有废话，吸血鬼的速度爆发到极致，闪身冲入卧室。叶苍纪紧随其后，在门口转身又是两枪，暂时逼退了试图追击的敌人。
卧室内部并非安全港。窗外同样传来切割器的噪音，甚至更响——他们被完全包围了！
“通道在哪儿？”许庄舟急问，猩红的瞳孔快速扫视着看似普通的卧室。
叶苍纪一脚踹开衣帽间的门，拉开最里面的隔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通道，深不见底，冰冷的空气从下方涌上。
“滑下去！直通地下排污管网！尽头有准备好的车！”叶苍纪语速极快，同时将几个圆盘状的东西贴在衣帽间的门框和墙壁上。
许庄舟毫不犹豫，率先跃入通道。失重感瞬间传来，他调整姿势，沿着光滑冰冷的金属壁飞速下滑。
上方传来爆炸声和“清道夫”冲入卧室的动静！叶苍纪在跳入通道前的最后一刻启动了那些圆盘——剧烈的闪光和强电磁脉冲瞬间爆发，暂时瘫痪了房间内的电子设备，也阻断了追击。
黑暗的通道中，只有两人下滑的摩擦声和呼啸的风声。许庄舟能感觉到叶苍纪就在自己上方不远处，那条纽带在黑暗中如同发光的丝线，连接着彼此的方向。
足足滑行了近一分钟，脚下才传来光亮和空旷的回声。许庄舟调整姿势，稳稳落在一个铺着缓冲垫的平台上。叶苍纪几乎同时落在他身边。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地下中转站，空气污浊，弥漫着铁锈和污水的气味。不远处，一辆经过改装、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越野车静静停着。
“上车！”叶苍纪冲向驾驶座。
引擎轰鸣着启动，车灯撕破地下的黑暗。叶苍纪猛打方向盘，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兽，冲入一条宽阔的排污管道改造成的秘密通道。
车后传来追兵落地的声音以及几声打在车尾上的能量弹撞击声，但很快被远远甩开。
“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到安全屋？”许庄舟盯着后视镜，眉头紧锁。父亲和叶叔刚走不久，“清道夫”就精准抵达，这绝不是巧合。
“血脉追踪……”叶苍纪脸色阴沉，单手飞快地在车载电脑上操作着，调出一个复杂的城市地图，上面有几个红点在闪烁，“阿尔伯特死前肯定用了什么禁术，或者他体内早就被种下了追踪的引子，一旦死亡，就会标记最后与他有强烈血脉冲突的目标。”
他指了指屏幕上正在移动的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红点：“这就是我们。他们恐怕也能大致定位。”
屏幕上，另外几个红点正在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速度极快！
“甩掉他们！”许庄舟冷声道。
“正在试！”叶苍纪猛踩油门，越野车在迷宫般的隧道里疯狂穿梭。他对这里极其熟悉，不断变换路线，时而冲入岔道，时而利用废弃的设施作为掩护。
然而，追击的红点如同附骨之疽，始终牢牢锁定着他们，甚至还在不断逼近！
“不行！他们的追踪技术远超预期！”叶苍纪猛地一拍方向盘，“常规方法甩不掉！”
许庄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满是涂鸦的隧道墙壁，忽然道：“去地上。利用人群和复杂环境。”
叶苍纪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对！城市环境能干扰大部分精准追踪术法！坐稳了！”
他猛打方向，越野车冲上一个陡峭的斜坡，撞开一扇伪装的铁栅栏，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猛地冲出了地面！
眼前豁然开朗。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后巷，正值凌晨，天色微明，雨还在下，街上行人车辆稀少。越野车咆哮着冲入主路，溅起大片水花。
突然进入城市环境，追踪的红点果然出现了瞬间的迟疑和分散，但很快又重新凝聚，依旧死死咬着他们。
“还不够！”叶苍纪瞥了一眼屏幕，眼神一狠，“需要更彻底的干扰！”
他忽然看向许庄舟：“信任我吗？”
许庄舟对上他金色的瞳孔，那条纽带传递来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没有犹豫：“怎么做？”
“彻底放开你的血脉屏障，我也放开我的。”叶苍纪语出惊人，“让我们的混合气息最大程度散发出去，覆盖整个区域！”
许庄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用他们自身作为强大的干扰源，如同在追踪器旁边扔下一个信号炸弹，让对方的精准锁定失效！
但这极其危险！这意味着将他们自己完全暴露在城市的黑暗面之下，不仅猎魔人，任何对强大血脉敏感的超自然生物都可能被吸引过来！
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许庄舟一咬牙：“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强大而奇异的气息以越野车为中心，轰然爆发！
许庄舟彻底放开了对吸血鬼之力的压制，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有血光流动，猩红的瞳孔如同燃烧的火焰。叶苍纪周身则弥漫出浓郁的暗影，金色的竖瞳仿佛连接着无尽的虚空。
两种力量并非简单叠加，而是通过那条纽带疯狂交织、共鸣，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既神圣又邪恶、既冰冷又灼热的混合场域，如同黑夜中最醒目的灯塔！
车载屏幕上，代表他们的红点瞬间亮度暴涨，几乎覆盖了整个片区！而那些追击的红点立刻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在原地打转，失去了明确方向。
“成功了！”叶苍纪猛地睁开眼睛，油门踩到底，越野车如同离弦之箭，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连续几个急转弯，冲入更加复杂密集的老城区小巷。
七拐八绕之后，彻底将身后的追踪甩得无影无踪。
叶苍纪将车开进一个废弃的修车厂，熄火，拉起手刹。
车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啪嗒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那混合的场域被迅速收敛，但过度释放力量的虚脱感阵阵袭来。许庄舟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叶苍纪的额发也被汗水打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颤抖。
短暂的沉默后。
“现在去哪？”许庄舟问。所有已知安全点都已暴露，他们成了真正的孤狼。
叶苍纪平复着呼吸，在车载电脑上快速搜索着，最终锁定了一个闪烁的、极其微弱的光点，位于城市最混乱、鱼龙混杂的“三不管”地带——堕月港。
“去这里。”叶苍纪指着那个光点，“一个‘中间人’的地盘。他只认钱和稀有情报，不问来历，据说有办法屏蔽各种追踪。父亲留下的最后一条应急线索就是他。”
许庄舟看向那个坐标，眉头微皱。堕月港是出了名的法外之地，聚集了各路牛鬼蛇神。“可靠吗？”
“不知道。”叶苍纪回答得很干脆，“但我们现在别无选择。需要他提供新的身份、安全的落脚点，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协会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追踪我们，以及如何反制。”
他看向许庄舟，眼神锐利：“而且，我们需要情报。关于协会的极端派系，关于那个‘长老’，关于所有一切。”
许庄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确实，他们不能一直这样被动逃亡。
“走吧。”
越野车再次启动，驶出修车厂，汇入渐渐繁忙起来的清晨车流，朝着城市最阴暗的角落驶去。
雨势渐小，天色却依旧阴沉。经过一夜的奔逃和战斗，两人都疲惫不堪，但精神却高度紧绷。纽带的存在让这种疲惫和紧绷感加倍清晰。
车内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安静。
许庄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刚才……谢谢。”
叶苍纪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谢什么？差点把我们变成所有超自然生物的活靶子？”
“谢你选择了冒险，而不是放弃。”许庄舟没有看他，依旧看着窗外。
叶苍纪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不用谢。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而且，我说过，你是我的命运。”
许庄舟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回应，只是感觉被纽带连接的那一侧身体，微微有些发烫。
车辆驶入越来越破败的街区，最终在一片污水横流、挂着歪斜霓虹招牌的建筑群前停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毒品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
堕月港，到了。
叶苍纪拔下车钥匙，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看向副驾驶的许庄舟。
“准备好了吗，小吸血鬼？真正的黑暗世界，欢迎光临。”
堕月港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变质的糖浆，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腐烂和廉价化学品的混合气味。歪斜的霓虹灯牌在阴沉的雨天下闪烁着病态的光芒，照亮了街道上积水里漂浮的未知污物和墙壁上层层叠叠、意义不明的涂鸦。
叶苍纪将越野车藏匿在一堆废弃轮胎和破烂帆布后面，动作熟练得像回到自己家。他拔掉钥匙，车内顿时只剩下雨点敲打铁皮的单调声响和两人略显压抑的呼吸。
“跟紧我，”叶苍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进入狩猎状态的警惕，“别看任何人的眼睛，别碰任何东西，也别相信任何主动搭话的人。”
许庄舟点了点头。吸血鬼的感官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过于混杂的气息和能量残留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干扰场，让他有些不适。他能感觉到无数道或贪婪、或恶意、或纯粹麻木的视线从阴暗的角落和模糊的窗户后投来，如同打量误入狼群的羔羊——尽管他们两人看起来绝非善类。
那条连接彼此的纽带在此刻反而成了一种锚点，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叶苍纪的冷静和专注，稍稍压下了环境带来的躁动。
两人下了车，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头发和肩膀。叶苍纪拉高了外套的领子，许庄舟则将苍白的面容隐入兜帽的阴影里。他们一前一后，快速穿过泥泞的街道，避开那些眼神空洞的瘾君子和聚在屋檐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小团体。
叶苍纪对这里的地形异常熟悉，领着许庄舟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门上没有门牌，只有一个模糊的、像是被酸液腐蚀过的爪印图案。
叶苍纪没有敲门，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造型古怪的黑色硬币，塞进了门缝里。
几秒后，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古老尘埃、奇异草药和一丝微弱血腥味的气息从门内涌出。
门内是一条向下的狭窄石阶，光线昏暗，墙壁上挂着滴着油脂的火把，发出噼啪的轻响。空气潮湿而阴冷。
一个佝偻的、披着厚重斗篷的身影站在台阶尽头，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或她？）的手里拿着那枚黑色硬币，兜帽下两点幽绿的光芒打量着来人。
“影兽的气息……还有夜行者的腐臭。”一个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用的是某种极其古老的语言音节，但许庄舟和叶苍纪奇异地听懂了。“叶无殇的儿子？旁边这个……闻起来像是混合了不该混合的东西。”
叶苍纪上前一步，同样用那种古老的语言回应，语气不卑不亢：“‘守门人’，我们需要服务。”
被称为守门人的身影发出嗬嗬的轻笑，像是漏风的风箱。“服务？代价很高，小崽子们。尤其是你们这种……烫手的麻烦。”那两点绿光似乎扫过了许庄舟，“猎魔人的‘清道夫’可很少这么兴师动众。”
叶苍纪眉头都没皱一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黑曜石打造的瓶子，瓶口用银封着，里面似乎有暗色的液体在流动。“影月峡谷，百年凝聚的阴影精华。”
守门人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瞬。他伸出枯瘦得如同鸟爪的手，接过了瓶子，凑到兜帽下仔细嗅了嗅，幽绿的光芒亮了几分。
“啧……叶无殇倒是舍得下本钱。”他将瓶子收起，侧身让开通路，“下去吧。‘蝮蛇’在下面。记住这里的规矩——交易之外，勿生事端。”
叶苍纪点了点头，示意许庄舟跟上。两人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进入了一个广阔得惊人的地下空间。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巢穴，不如说是一个畸形的、地下黑市。巨大的天然洞穴被粗糙地改造过，穹顶高悬，挂着各种发出诡异光芒的水晶和灯笼。嘈杂的人声、讨价还价声、以及各种非人语言发出的嘶吼低语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背景音。
摊位沿着岩壁和天然石柱设立，售卖的东西光怪陆离：浸泡在玻璃罐里的奇异器官、闪烁着诅咒光芒的珠宝、泛黄的古籍、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眼神怨毒的弱小精怪。顾客的形态更是千奇百怪，有包裹得严实实的人类术士，有皮肤覆盖鳞片的异族，有气息阴冷的亡灵生物，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低阶恶魔的存在。
许庄舟的吸血鬼本能让他瞬间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猩红的瞳孔快速扫视着周围，评估着每一个潜在的威胁。他能感觉到无数道强大的、邪恶的、或仅仅是怪异的气息在这里交织碰撞。
叶苍纪似乎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他目标明确地带着许庄舟穿过拥挤混乱的集市，走向洞穴最深处一个用巨大兽骨和黑色帷幕搭建起来的摊位。
摊主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丝绸衬衫和马甲，脸上带着一副遮住上半张脸的银丝眼镜，露出的下半张脸挂着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他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雪茄——那雪茄散发着某种致幻植物的甜腻香气。他的手指修长苍白，指甲修剪得极其整齐。
这就是“蝮蛇”。一个情报中间人。
“啊，新客人。”蝮蛇没有抬头，声音滑腻如同蛇行，“尤其是……味道如此独特的客人。”他终于抬起眼，镜片后的眼睛是某种爬行动物的竖瞳，闪烁着冰冷算计的光。“一个影兽混血，一个……哦呀哦呀，这是什么？吸血鬼和……更多？真是令人惊叹的 cocktail。”
叶苍纪直接打断了对方的打量：“我们需要新的身份，绝对安全的落脚点，以及关于猎魔人协会极端派系‘清道夫’和‘长老’的所有情报。还有，他们追踪血脉的方法和反制手段。”
蝮蛇慢悠悠地点燃雪茄，吸了一口，吐出浓郁的烟圈。“需求很明确，也很……昂贵。”他笑了笑，“特别是最后一项。协会最新的血脉烙印追踪技术，可是他们的心头肉。”
“开价。”叶苍纪言简意赅。
“唔……”蝮蛇的竖瞳在叶苍纪和许庄舟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停留在许庄舟身上，那目光带着令人极不舒服的探究欲，“除了常规的‘信息费’……我对这位……嗯……独特先生的一小管血液样本很感兴趣。只需要50毫升。”
“不可能。”叶苍纪立刻拒绝，声音冰冷。
许庄舟也皱紧了眉，被当作实验品的感觉让他极其不悦，犬齿微微发痒。
“别急着拒绝。”蝮蛇的笑容不变，“我可以额外附赠一个关于你们两位的小……提示。关于你们之间那条有趣的‘线’。”
许庄舟和叶苍纪心中同时一震！他能看到？或者说，感知到他们的灵魂纽带？
叶苍纪眼神锐利起来：“你知道什么？”
“知道它比你们想象的更古老，也更危险。强行融合的滋味不好受吧？”蝮蛇吸了口雪茄，悠然道，“一点点血液，换至关重要的情报和一个关于你们自身存续的提示，很划算，不是吗？”
叶苍纪沉默着，通过纽带，许庄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剧烈挣扎和权衡。血液样本绝不能轻易给出，尤其是许庄舟现在这种特殊状态，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这个中间人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
就在这时，集市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紧接着是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和爆炸声！
“猎魔人！”
“该死的！他们怎么敢进堕月港？！”
混乱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人群（或者说生物群）惊慌失措，推搡踩踏，各种语言的咒骂和尖叫响成一片。
许庄舟和叶苍纪猛地回头，看到一队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身影正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能量武器的枪口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径直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冲来！为首一人手中的仪器正发出刺耳的、针对性的蜂鸣！
“清道夫”！他们竟然追到了这里！
“看来你们的麻烦比想象的要大。”蝮蛇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他迅速将桌上的东西扫进一个暗格，“交易暂时中止。如果你们能活下来……再来找我吧。提醒你们一句，‘清道夫’通常有后援负责清场。”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泥鳅一样滑入身后的帷幕，消失不见。
“操！”叶苍纪低骂一声，猛地拉住许庄舟，“走！”
两人瞬间冲入混乱奔逃的人群，试图借助混乱掩护撤离。但“清道夫”的目标极其明确，死死锁定他们，能量弹毫不留情地射向挡路的一切，引起更多恐慌和破坏。
“分开走！老地方汇合！”叶苍纪突然喊道，猛地将许庄舟推向一条堆满杂物的狭窄岔道，自己则转身，主动爆发出强烈的影兽气息，吸引了大半追兵的注意！
“叶苍纪！”许庄舟一惊，但立刻明白这是最好的策略。他咬咬牙，利用吸血鬼的敏捷，如同游鱼般钻入岔道，飞速逃离。
身后的爆炸声和怒吼声逐渐远去。许庄舟在迷宫般的洞穴和隧道里拼命奔跑，心脏剧烈跳动，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焦灼的情绪——通过那条纽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叶苍纪正在激战，能量在剧烈消耗，甚至……传来一丝痛楚！
他不能一个人走！
许庄舟猛地停下脚步，猩红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感知着纽带传递来的方向和信息。
在那里！
他转身，不再逃跑，而是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战斗最激烈的方向原路冲回！
当他冲回主洞穴时，看到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叶苍纪被至少五名“清道夫”队员围攻，周身阴影狂舞，速度发挥到极致，但显然落于下风。他的战术外套被割破，肩胛处有一道焦黑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是能量武器留下的！更可怕的是，那些“清道夫”队员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能量连接，他们的攻击配合得天衣无缝，形成一个不断缩紧的包围网，专门克制高速和阴影穿梭的能力！
而远处，另外几名队员正在设置某种大型装置，像是准备进行范围性压制或捕捉！
许庄舟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注意，两名“清道夫”调转枪口对准他。
但许庄舟此刻眼中只有被困的叶苍纪。那股焦灼的情绪混合着暴戾的吸血鬼本能，以及……来自纽带的、叶苍纪传递来的决绝和一丝微弱的求助意念，彻底点燃了他！
“放开他！”许庄舟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吼，猩红的瞳孔光芒大盛！
他不再压制体内那混合的力量，主动引导着它们沿着那条沸腾的纽带，疯狂涌向叶苍纪！
正在苦战的叶苍纪身体猛地一震！他感到一股庞大而陌生的力量瞬间涌入体内——不仅仅是许庄舟的吸血鬼之力，还有那种在祭坛上出现过的、融合后的新生力量！这股力量狂暴却带着奇异的亲和感，瞬间填补了他的消耗，甚至开始强行冲击那压制他的能量包围网！
围攻叶苍纪的“清道夫”队员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们的合击阵型出现了一丝凝滞！
就是现在！
叶苍纪和许庄舟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通过纽带，意志瞬间统一！
叶苍纪周身的阴影骤然暴涨，如同实质的黑色触手，猛地缠住最近的两个敌人！同时，许庄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另一个队员身后，缠绕着暗影之力的短刃精准地刺向对方能量武器的供能节点！
噗嗤！嗡！
武器哑火！阴影撕裂！
完美的配合！仿佛他们早已并肩作战千年！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叶苍纪猛地挣脱束缚，影兽之力爆发，速度飙升到极限，冲向许庄舟。
“走！”
两人不再恋战，趁着“清道夫”阵脚大乱，如同两道交织的闪电，撞破侧面一处脆弱的木制围栏，冲入一条未知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黑暗水道！
冰冷的、污浊的水瞬间淹没到腰部，但两人毫不在意，拼命向前奔跑，将身后的怒吼和能量弹的呼啸声远远甩开。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靠在滑腻的墙壁上。
黑暗中，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声。
通过那条灼热的、因为刚才的力量共鸣而似乎变得更加坚韧的纽带，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劫后余生的庆幸、未散的 adrenaline，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密相连的感觉。
许庄舟看着身边狼狈不堪、肩伤还在渗血却眼神发亮的叶苍纪，刚才那种不顾一切冲回来的冲动依旧清晰。
他别开脸，声音有些硬邦邦的：“……别死了。麻烦。”
叶苍纪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却依旧在笑。
“放心，”他喘着气，声音带着笑意和某种更深的东西，“祸害遗千年。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许庄舟，在绝对的黑暗中，两人的瞳孔是唯一的光源。
“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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