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妥协,或许是觉得自己有被爱着,或许是愿意再相信一次真的有人可以做到永不离开,总之,沈沛白说:“我娶。”
沈惟一聚精会神,疑心是自己幻听,屏气道:“哥,我没听清。”
“我娶你。”沈惟一眼睫微颤,目光尽数落在沈惟一脸庞,模样认真,“沈惟一,我要娶你。”
这话一出,沈惟一深深喘气,松掉一口气轻轻笑着,浑身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眼睛一眨,如懂事半生的弃子总算换来糖果的奖励。苦涩的冬日终于迎来春芽,不用奔跑也能赶上沈沛白的时间。
“我愿意嫁。”沈惟一笑着说,“我愿意嫁给哥。”说到最后,尾音都颤抖不止。
终于,不是姑娘也可以嫁给哥哥。
他们开始回程,回往清州。
陆家已清扫一遍,瓦片都是新换的,夜间下过雪,下人们抖落屋檐厚雪,开始拉红弄成亲的布置。
陆家人多,沈沛白不便去挤,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但沈惟一黏他,他只好待在沈惟一视线看得见的地方,身边有小孩子陪他解闷。
最开心的是魏鸣,陆家大喜,亲戚都提前到来,不乏小孩子也在,好多小孩子,魏鸣都要抱不过来了,乐呵呵跟沈沛白说:“阿爹,等我再念几年书,我也想有自己的孩子,你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合适姑娘愿意嫁我,我也想成亲。”
沈沛白正翻着书给其中一个小孩子念故事,闻言抬头看向魏鸣,笑得更为温柔,答应说:“好啊,我回头就找人留意。”
魏鸣心里美滋滋的,对当下生活很满意,他有两个家,两个家都很好,清州很美,朋友也多,亲娘和祖母还时不时过来看他,祖父和阿爹不忙时也会过来,热热闹闹的,他就喜欢热闹。
最高兴的是,阿爹小爹要成亲了!因为说了家里任何事都不能再瞒他,所以他们一回来就跟他说了这事,但毕竟清州没有两个男子成亲的先例,所以还需要先保密,魏鸣嘴严着呢,谁也不说,经常一个人偷着乐。
一个小孩子把沙包丢远了些,不小心丢到树上挂着,人太小,够不到,急得大哭。魏鸣听见哭声,忙回头哄道:“不哭不哭,我去给你捡。”
爬到树上了才发现还怪高,但魏鸣不怕,左看看右看看,找下脚的地儿,眼尖看见沈惟一就在旁边,正拿着小本本记着什么,魏鸣大喊一声:“沈惟一!接住我!”
沈惟一听出魏鸣声音,下意识循着声音望去,就见倒霉孩子已经准备跳下,忙不迭伸手去接。
接住了,悬着的心才落下,斥道:“爬树上干嘛?我接不住怎么办?”
魏鸣跳出他的怀抱,扬扬手中沙包,乐道:“我给孩子捡东西呢,你接不住我,那我就摔成肉泥给你看。”
这树虽高,摔肉泥是不可能的,冬日穿得厚实,顶多摔疼,但也是心疼的。
沈惟一笑了一下,捡掉落在地上的笔,收好,继续帮忙。
到了陆靖辰大喜之日,良辰已到,新娘子跨过火盆进屋,见状,沈惟一赶紧拿出小本本又记,再探头探脑看新郎新娘下一步做些什么,唯恐漏下什么流程。
拜高堂,这沈惟一是知道的,三拜嘛,要敬酒。
但沈惟一没想到陆靖辰居然要敬他和他哥。
稀里糊涂被人推上去,才听陆靖辰说:“从小到大,清清和沛白哥哥都帮了我许多,沛白哥哥就是我亲哥,清清也是我亲兄弟,长兄如父,阿娘说我该敬酒。”
沈惟一纳闷,他哥确实对陆靖辰照顾有加,有时候自己都要嫉妒了。但自己什么也没做呀?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和他哥马上要成亲了,陆靖辰这是把他当亲嫂子了。
沈惟一笑眯眯饮酒,喝完想替他哥喝,没想到陆靖辰早有准备,知晓沈沛白不能饮酒,特意换的清水。
沈沛白也被这杯敬酒弄的措手不及,高堂之上,念念姨朝他投来感激的笑,他才放松,知晓是念念姨的意思。
好在二人平时都备有大荷包以防不时之需,虽仓促,好歹不至于失礼。
这一场过去,沈沛白回到原位。沈惟一还在记着什么,写得飞快,写完把小本本往衣襟里一塞,随大壮他们一起继续下一个流程。
晚上都喝得多,陆靖辰是新郎官,一直有人找他喝酒,沈惟一和大壮和陆靖午替他挡了不少,大壮酒量不行,喝得醉醺醺的,沈惟一也要醉不醉,陆靖辰扶他俩进屋,趁机溜掉躲酒,陆靖午自当顶上,替他哥在外边周旋。
沈惟一还有些清醒,尽量给大壮找一个舒适的姿势侧躺着,盖好被子。
然后抬头,看站一旁喜气洋洋的新郎官,咧嘴一笑。
陆靖辰也笑,问:“你笑什么呀?”
人逢喜事,陆靖辰瞧着精神不已,头发挽成大人的髻,本就样貌良好,随便一打扮,更为英俊。
沈惟一说:“我为你高兴呀。”
陆靖辰笑容更为得意,微昂脑袋,替自己感到骄傲。几人好久不见,尤其是沈惟一,常年不在家,他们说话机会都少了,陆靖辰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也坐在床边,不似在宾客面前那般故意装得稳重得体,而是肩膀一松,身子前倾,一只脚搭在床沿,笑着跟沈惟一说:“我跟你说啊清清,你还不知道呢,你嫂子就是我先前提亲过的那个姑娘,当时她拒绝我了,现在同意了呢!”
沈惟一大为吃惊,而后笑得更开心,道:“是吗?那很好啊!”
“那可不,好着呢。”陆靖辰抖着脚,骄傲道,“你嫂子真是个聪慧的姑娘,她有大志向,我俩决定要成亲了我才知道她以前看不起我是觉得我很懦弱,什么也不会,担不起一家之主,说心有所属是怕我像其他男子一样纠缠她。后来她就不这样觉得了,我阿爹出事,大家都以为我家要完蛋在我手里,我也那样以为,但是沛白哥哥不觉得,他自己都生病了,一边要操心你的事,还要找人帮我,我每次去看他,他都会鼓励我,让我觉得我真的能行。然后我就行了!”
陆靖辰眉开眼笑,继续道:“我本来都不关心儿女之事了,再见到你嫂子也只当她是阿爹好友的女儿,多看一眼都没有,但是她反而愿意帮我,还让她阿爹帮我。她是很聪明的姑娘,她家中药铺也一直有她帮忙,是不可多得的女大夫!你知道的清清,女大夫太少了,她真的很厉害!特别厉害!哦对了,好多富家子弟也喜欢她呢!她通通不理,就像当初不理我一样。但是她现在愿意理我。一来二去,我俩就熟识了,到今年夏,她突然问我要不要成亲。”
陆靖辰本有些犹豫,但相处这么些年,他早就重新开始喜欢人家了,只是不好意思再挑明。他怕自己未来哪里做不好让心爱的姑娘失望,但阿娘的鼓励让他重拾信心。
水到渠成,他决定再次上门提亲,这次没有被拒绝,岳父岳母对他很看好,所要求聘礼也只是如姑娘所愿,只要一间医馆,但他觉得不行,不能亏待人家姑娘,阿娘也说不行,所以送去的聘礼排场大着呢。
“你嫂子是个很有善心的好姑娘,她希望开一间只对穷人看病的医馆,所收银两少之又少,几乎免费,她说想让穷人也能看得起病,问我支不支持,我肯定支持呀!医馆已经选好址了呢。”
谈起新婚夫人,陆靖辰滔滔不绝。等他讲完了,沈惟一才笑问:“为什么是我嫂子?你想让我叫你哥?”
陆靖辰也反应过来,嘿嘿一笑,说:“跟大壮就是这样讲的,习惯了,是大壮嫂子。”
随即又道:“你也可以叫嫂子,我才比你小五天,咱俩一样大。”
“不叫。”沈惟一有些许醉意,往床上一扑。想起什么来,忽然问:“我要连夜去找我哥那晚,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走?”
能准确无误堵住他,不让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陆靖辰分明就是知道些什么。
沈惟一想起白天的敬酒,又问:“你知道我跟我哥的事?念念姨告诉你的?”
陆靖辰摇头。
沈惟一脸颊泛起薄红,醉意上头,已没最开始的清醒。
陆靖辰挠挠他手心,嘴角逐渐上扬。
十八岁那年从中都归家心烦意乱找陆靖辰和大壮喝酒叙旧的那个夜晚,沈惟一也是这样醉眼朦胧趴在陆靖辰家的桌上醒酒。
那个年纪的少年总好奇谈婚论嫁是什么概念,沈惟一又是他们三人之中最年长的,他们已经习惯什么事都以沈惟一为先,以沈惟一为榜样,因此谈婚论嫁这种事,自然也觉得应该沈惟一给他们打样。那夜沈惟一醉得厉害,陆靖辰心血来潮打探他是否在中都有遇到心上人,沈惟一眼睛都快睁不开,还强撑着要喝。十八岁的陆靖辰去夺他酒杯,揉他的脸蛊惑问:“清清,我是谁呀?不喜欢我了吗?”
十八岁的沈惟一疲倦地半睁着眼,清晰认出这张脸,“辰辰,陆小辰。”
这不是陆靖辰想要的答案,于是陆靖辰掐着嗓子故作姿态,换了更蛊惑的声线,道:“清清,你再看呢?我是你爱慕已久的心上人呀!”
沈惟一抬眼再看一遍,大手毫不客气拍向好友脸庞,醉道:“陆靖辰,别闹了。”
说完这句,手也软下去,趴在桌上不再动弹。陆靖辰去挠他手心,“那你喜欢谁?你这样子来找我,又不是为丢在我家的荷包,我不信不是为情所困。”
沈惟一不清醒得厉害,仿佛没听懂他在讲什么。陆靖辰继续挠他手心,“喜欢谁?沈惟一,你喜欢谁?”
沈惟一嘟囔了几声,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靖辰赶紧问:“谁?到底是谁嘛?沈叔叔知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提起沈沛白,沈惟一因醉酒拧紧的眉头有所松开,陆靖辰趁火打铁,想稍微让沈惟一醒醒酒,非要撬开他的嘴打听出心上人名字。陆靖辰给沈惟一倒水,说:“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沈叔叔了?”
至此,沈惟一终于张张唇,断断续续嘟囔着,发出像梦一样的呓语:“沈懿……喜欢沈懿……”
彼时刚满十八岁的陆靖辰还没心理承受能力接受这样子的事实,整个人愣住,杯子里的水早已倒满,渗出来沾湿衣袖。
沈惟一像是找到倾诉缺口,哽声道:“哥哥……喜欢哥哥……”
很喜欢……特别喜欢……
二十六岁的陆靖辰回神,喜红的袖子被沈惟一捏在手里,沈惟一笑着问他:“说呀,发什么呆?是不是念念姨告诉你的?”
陆靖辰不知道阿娘应该告诉他什么,但他早就知道沈惟一心思。他笑眯眯的趁沈惟一醉酒套他的话:“对,阿娘告诉我的,你藏不住了。”
沈惟一反而说:“随便吧,你早点知道也好,反正我跟我哥要成亲了,你们都得知道。”
“成亲?”陆靖辰惊呼。
沈惟一嘟囔道:“可不是我暴露童养夫身份的,哥不能怪我,是念念姨告诉陆小辰的。”
“童养夫?”陆靖辰更为震惊。
沈惟一挣扎着爬起,说:“对啊,我是我哥童养夫。”
沈惟一在自己身上摸摸,想摸出他的童养夫纸契给陆靖辰看,摸半天没摸到,才想起今日出门前害怕弄丢,藏家里了。
不过也没关系,他笑着,捏大壮耳朵,说:“听见了吗?我是我哥童养夫,现在你也知道了。”
大壮醉意不清,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睁睁眼,让他别吵。
陆靖辰定定看着沈惟一,几个呼吸间迅速调整自己心态。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好事,沈惟一早就喜欢沛白哥哥,如今他们要成亲了,是很好很好的喜事。
想到这里,陆靖辰又憨笑一声,拉拉沈惟一胳膊,嘱咐道:“你可要对沛白哥哥好啊,你要是不对他好,可别怪我不拿你当兄弟。”
沈惟一就笑。
陆靖辰继续道:“你先前在打仗那会儿,沛白哥哥过得特别不好,福伯经常去请李大夫看他,他还不好好喝药,整天除了挣钱就是挣钱,回家都不怎么说话。我去看他,他经常盯着我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比你小五天,他就是想通过我看你,他很想你,我也不敢问。”
沈惟一点头,醉意明显,承诺道:“我要是对我哥不好,你打死我。”
陆靖辰乐了,追着他的视线,看着他继续说:“沛白哥哥这个人吧,就怕给别人添麻烦,也就只有你,撒撒娇他就会听你的话,但其实他也不想麻烦你,他怕把你困住,更怕你还会离开,你得想好了,成亲是大事,不能辜负他。”
沈惟一又笑,说:“你怎么那么了解我哥?那是我哥。”
“没跟你争。”陆靖辰气笑了,“你说呢?我经常往你家跑,沛白哥哥看着我长大的。”
沈惟一道:“知道,不是说好了吗,我敢对我哥不好,你就打死我。”
这时大壮突然醒来,说脑袋疼,陆靖辰给他倒水喝,大壮问他们一直在吵什么,吵得他耳朵也疼。
沈惟一跟大壮重复一遍道:“听见了吗?我敢对我哥不好,你也打死我。”
大壮也是醉了,胡言乱语道:“就你?你那点心思,我早看出来了,你喜欢沛白哥哥,对吧?”
沈惟一笑着承认:“是。”
唯恐大壮先前的话没听见,再炫耀一遍说:“你听见了吧?我哥答应娶我了,我们要成亲了。”
大壮虽然在睡,但这两人一直在耳边叽叽喳喳,他哪儿睡得着,全听见了,只是醉酒醉得厉害,别说起来说话了,连睁眼都费劲。
大壮只好强调:“明日,明日你再说一遍,我现在、现在,得睡……”
陆靖辰道:“睡吧睡吧,明日我跟你说。”
陆靖辰重新给大壮盖好被子,又问:“对了清清,听说你本来可以也当将军,仅次于那骁勇的镇国大将军呢,干嘛不要封赏啊?”
沈惟一说:“没我哥重要。”
陆靖辰不解:“你小时候不是一直想当大将军吗?我听说那封赏很厉害哎,你会在天崇住着御赐大宅院,还可以把沈懿哥哥接过去住。”
沈惟一摇头,听见哥哥名字,嘴角就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说:“我哥不喜欢天崇,我也不喜欢。”
陆靖辰说:“可是你一直很想当大将军啊,上次大将军召你,也说要送你宅院丫鬟,多好的机会,不是说是很重要的理想吗?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你不要。”
沈惟一清醒了一些,认真道:“任何东西都没我哥重要。”
陆靖辰喃喃:“这倒也是。”
沈惟一坦白道:“陆小辰,我是胆小鬼,我早就当过逃兵。在中都那两年,我不是因为刚好生病没去,而是怕死才退缩。”
陆靖辰无所谓笑笑,两手一摆,道:“没事啊,怕死退缩你也是我好兄弟,而且你还没有上战场,又不是临阵脱逃,不是逃兵。就算是逃兵也没关系,我知道的,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惟一道:“没有苦衷,我就是怕死。”
陆靖辰反而安慰道:“是人都怕死的,我也怕,因为还有心愿没有完成,阿爹丢给我的家业还没能托付出去,我也很怕死的清清。”
“不一样。”沈惟一别过脸去,自言自语,“家业也没有我哥重要。”
陆靖辰听见了,赞同道:“那肯定呀,沈懿哥哥绝对比沈家所有家业都重要。”
沈惟一把脸转回来,有些惊讶问:“你能理解我?”
陆靖辰双手一叉腰,笑道:“沈惟一,咱俩一起长大的,你对我对你的了解程度一无所知好不好。”
“那你知道……”沈惟一眼睛上下转了转,缓了缓,想一个委婉的方式问,“十六岁的我身无分文也要跑,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是变态。”陆靖辰淡定道,“你喜欢自己哥哥。”
沈惟一道:“现在也是变态。”
陆靖辰道:“没关系。是变态也是我兄弟。”
沈惟一笑起来,觉得这话很好听。
醉意模糊,困意袭来,沈惟一手往桌上摸摸,没摸到杯子。陆靖辰替他倒水,送至嘴边,喂他喝下后坐回原位,撑着下巴看他。
“看我做什么?不去陪新娘子,在这儿躲酒。”沈惟一醉乎乎道。
陆靖辰道:“还早呢,外边宾客还在,我没法出去,再躲躲。”
现在出去肯定会被灌醉,陆靖辰也不想醉醺醺的去找新娘子,再躲躲。
沈惟一清醒了一瞬,又道:“行啊你,我哥没白疼你,还给我哥敬酒……”
他挣扎着想起来坐稳,继续道:“连我都沾我哥光,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的酒呢。”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但陆靖辰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解释:“不是沾沛白哥哥的光,本来就是要敬你的。”
“啊?”沈惟一疑惑,“不是一般、要敬就敬夫妻吗?”
“不是。”陆靖辰告诉他,“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事了?我和我阿娘都记着呢。”
好多个要小考的前一月,沈惟一都会特意嘱咐陆靖辰说:“要小考了,你跟我坐第一排去,不许再溜后边跟后排同窗讲话。”
心思完全不在学习的陆靖辰就“啊”的一声,说:“我听不懂啊清清。”
沈惟一说:“先记,先生说什么你记什么,回家我给你讲。”
但到了小考前几日,陆靖辰翻出自己批注,完全就是鬼画符,上课已经尽力用心听了,但是一听就犯困,要不就听不懂,记的字连自己都不认识。每当这时候沈惟一就会像神一样出现,说:“就知道你没写,给。”
“什么啊清清?”
“要点批注,我写了两份,今晚你必须背完再睡。”
“哦……”陆靖辰接过批注,“背不完怎么办呢?”
“背不完你就准备考砸回家挨揍吧,这次我不会帮你求情再帮你补习了。”
最终陆靖辰还是没背完,背到一半,余光瞥见桌子上的不倒翁,心想边玩边背,谁知道一玩就玩到好晚,趴书案上睡着了,被他阿爹抱去床上都没醒。
果不其然考砸,回家一顿挨抽,哭着来找沈惟一,跟沈惟一告状,说他阿爹打他。
沈惟一能怎么办呢?只好拿蜜饯哄,再给补习。
这种事于沈惟一来说是小事,从来不记,陆靖辰却记得很清楚。
陆靖辰还记得每一次有人要抢他东西想欺负他时,都是沈惟一站在他前面帮他拦住那些坏孩子。毛笔被抢了,也是沈惟一去替他要回,一个人面对很多人也不怕,永远把他护在身后,等那些人都走了,被沈惟一吓退了,他才敢从沈惟一身后探头。
和大壮相识也很英雄救美,他被人拦住要钱,幸好沈惟一及时发现他长时间没回去,出去找他,帮他出头。但对面坏孩子实在太多,沈惟一一个人打不过他们,是大壮挺身而出,和沈惟一一起帮他要回银子。
后来他们三个人一起用那银子去陈叔摊上喝羊汤啃羊蹄,看着对方笑,就此熟识。
类似不被沈惟一记得的小事过多,但陆靖辰不敢忘,阿娘也不许他忘,经常提醒他要记得友情。
门外有人敲门,大概是嫌他进屋太久,来催他喝酒,隐约还能听见陆靖午在拦着说:“我哥送朋友进去歇息,我喝是一样的。”
陆靖午酒量好,但也不能一直喝,陆靖辰要出去,沈惟一拉住他,下意识道:“我去,你,别喝。”
陆靖辰给大壮掖好被子,扶沈惟一出门,找借口挤出人群去找沈沛白,把沈惟一交出去,说:“沛白哥哥,惟一喝多了,你先带他回家沐浴休息吧。”
沈惟一看见他哥了,笑着张开双手要抱,很自然扑进哥哥怀里,抱着人不想松手。
好说歹说,才把沈惟一弄上马车,沈沛白回头叫陆靖辰,笑道:“辰辰今日特别意气风发,以后也要幸福。”
陆靖辰也挥手笑道:“我会的沛白哥哥!你们也是!”
魏鸣爱玩,还想多玩玩再回家,沈沛白便说过会儿叫人去接,他先送沈惟一回去。两家离得近,马车更快,片刻后回到沈家,沈惟一仍旧抱着人不肯撒手,宋锐废了好大劲才把沈惟一弄回房间。
沈沛白帮沈惟一沐了浴,到穿衣时开始犯难,沈惟一不怎么配合。索性不给他穿,整个人往被子里一塞,正好福伯送来醒酒汤,喝完快快睡下。
沈惟一觉得自己清醒着呢,伸着手指头比出一个“七”,道:“哥,我有……七点醉……没有到……”继续比着手指头,“十……”
到十就是全醉,会什么也记不清。沈惟一觉得自己好清醒,丝毫不知道自己说话已经断断续续说不明白。沈沛白把他手塞回被子里,说:“没醉,惟一清醒着呢,先睡,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沈惟一只在被子外露出一个脑袋,听见他哥声音,幸福的笑笑,笑眯了眼。
沈沛白这才有时间整理白日收集到的信息,陆家认识的人大多与药材有关,其中不乏大夫身份,沈沛白闲聊时特意打听沈惟一这种脑袋藏有瘀血之事,再打听懂这个的大夫住址,或是闻名医馆,他还是放心不下沈惟一的脑袋,要多认识大夫,以防哪日需要。
有些大夫离得远,还得准备礼物拜访,整理好这些,脖子有些泛疼,沈沛白仰头缓缓,侧目一看,看见沈惟一在被窝里睡得好乖。
疲惫好像在瞬间消散,沈沛白收好册目,也躺上去。沈惟一的小本本就在枕头边,沈惟一自己没合好,漏一点边缘出来,沈沛白看见几行字:“新娘,跨火盆,去灾去晦气。”
下一行是:“拜天地,可以敬亲朋。”这一句后面特意标上批注提醒他自己:“记得敬舅舅一家和念念姨。”
沈沛白有些矛盾……身边躺着一个年轻人,这样年轻的脸庞,岁数悬殊,还是一直当亲弟弟养的沈惟一……
成亲,真要跟沈惟一吗?
他忽然不太确定。
兴许沈惟一也看出他的不坚定,一切喜事有关事宜都是沈惟一默默操办,沈惟一不敢问他,怕问了他就会顺势反悔。沈沛白连婚期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沈惟一擅自做主,自己找人算了良辰吉日。
清州又下起雪,沈沛白极少出门,除非必要才去庄子。临近除夕,家里也忙,张灯结彩,扫雪除尘,魏鸣跟猴子似的上窜下跳,沈惟一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家里忙不过来,魏鸣也会帮忙,忙累了就拽着沈惟一胳膊耍赖,让沈惟一帮他。
除夕夜这晚,久违的热闹光顾沈家,他们一起点爆竹,放烟花,魏鸣想点又害怕,得沈惟一跟他一起点才行。点着了,迅速嬉笑着跑开,捂着耳朵肆意欢笑。
点一批先玩,随后得去厨房弄菜。沈惟一厨艺好,基本以他为主,他做菜,沈沛白烧火,魏鸣跑进跑出搬柴火、还要帮忙接水切菜。
魏鸣也有拿手好菜,祖母教他的,他非要在除夕夜露一手,沈惟一只好给他腾地方,等他玩过家家似的忙好了,自己再继续做菜。饭前祭祀结束,还得点一批爆竹烟花,这次魏鸣不害怕,主动肩负起点燃责任,末了跑沈沛白身边蹲下,一个劲儿往沈沛白怀里躲,沈沛白捂住他的耳朵,嘴角也有浅浅笑意。
沈惟一站在身后,也很自然替沈沛白捂住耳朵。
沈沛白嘴角笑意更甚。
饭菜上桌,魏鸣吃得很欢,看似每个菜都很香的样子,还不停招呼二人吃他的莲藕排骨,要盯着沈沛白与沈惟一吃完咽下,才笑脸盈盈继续吃。
都吃到九成饱,可以撤菜了,魏鸣今晚不知怎的心情和胃口都尤为好,剩下的菜也要吃光光,最后撑得不行,连约好的和同伴一起共游恣宁街都做不到。他的朋友也很体谅他,计划改变,干脆在沈家玩游戏。
都是些半大孩子,年轻人的游戏沈沛白玩不来,本想自己回房间看看书,叫沈惟一陪他们玩,但沈惟一不依,说自己跟他们年龄也差远了,玩不来。
于是两人一齐回房,依偎在一起看看书,讲讲故事,被窝里沈惟一非要牵着沈沛白的手不放,沈沛白挣了两下挣不开,便随他去。
半夜两人不约而同醒来,想看看魏鸣和他的朋友们有没有休息,沈惟一穿衣过去一看,魏鸣房间和客房躺满孩子,各个睡得很熟,地上摆满牌九。目光扫视一圈,有几个孩子脸上还画有乌龟未洗。
沈惟一给踢被子的几个重新盖好被子,随便捡捡地上东西,好歹让孩子们第二天能有下脚的地儿。关门出去时数了数,加上魏鸣一共十六个孩子,再看看天色,约莫自己回屋还能睡一个半时辰左右,想了想,还是不睡了。
回屋跟哥哥说一声,便去书房弄请帖,弄到卯时去厨房弄菜,今日孩子多,所以得比往年早些开始弄。
刚进厨房,后脚又溜进去一个人,揉着惺忪睡眼,看见他吓一跳。
沈惟一笑问:“起这么早干嘛?饿了?”
魏鸣继续揉揉眼睛,好的,没眼花,就是沈惟一。魏鸣说:“给他们弄饭啊,来者是客,吃完饭再让他们走。”
沈惟一生好火,放好火折子,道:“回去睡吧,我弄就好。”
魏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伸懒腰道:“那不行,我带来的人,怎么能叫你起大早忙碌,走开走开,我弄早饭,难吃你们也得吃。”
沈惟一只好道:“那我帮你。”
说是帮,其实都是沈惟一弄,魏鸣打下手。
又过一会儿,沈沛白也来了厨房,问沈惟一过来怎么不叫他,他好歹能帮忙生生火。
魏鸣不由分说把他送回去,塞回被窝让再睡一会儿,不然就要生气。天冷,沈沛白已经有咳嗽之状,也没坚持,重新躺下休息。
到点了叫朋友们过早,沈惟一也去叫哥哥。沈沛白出来,他们已经摆好长桌。魏鸣朋友都是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因此沈惟一和魏鸣弄了三十六道菜,色香味俱全,每一份都份量十足,足够他们吃。
有几个孩子起得早,已经帮忙摆好桌椅,夸赞沈小叔叔厨艺好。
他们叫沈沛白沈叔叔,叫沈惟一沈小叔叔。
另外孩子起床后各自就把客房和魏鸣房间都收拾整齐,再去收拾昨晚玩游戏弄乱的前厅和院子,人多,很快收拾好回来吃饭。
家里第一次有这么多孩子,还真是热闹,一顿早饭也吃得跟除夕似的,有人夸赞饭菜真好吃,魏鸣立即高兴接道:“好吃吧?我小爹特意起大早给你们弄的,这汤熬好久呢。”
一**赞美席卷而来,沈惟一都要被夸不好意思了。
看他们高兴,沈沛白索性叫沈惟一去拿荷包提前给他们分发,一人一个,人人都有。
那些孩子也有礼貌,一个个双手接过荷包,喊着:“谢谢沈叔叔,谢谢沈小叔叔!”喊得沈惟一心花怒放。
发到最后,咦?多一个?
沈惟一目光巡视一圈,发现大家手里都有,于是坐回沈沛白身边,笑眯眯问:“哥,昨晚是不是数多了一个?”
昨晚没有数多,这是沈沛白特意多放的一个。沈沛白弯唇浅笑,道:“是你的。”
沈惟一也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当即就笑弯了眼睛,魏鸣看得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一直在那儿憋笑。朋友碰碰魏鸣胳膊,问他笑什么,魏鸣捏住自己的嘴巴不准笑,假装淡定道:“没什么。”
虽然很想告诉朋友们他阿爹小爹即将成亲,但还是得忍,得阿爹小爹自己说。
其实沈惟一的身份在沈家下人眼里已经不是秘密,难免有大嘴巴一时兴起告诉家人,家人再悄悄说出去。时至今日,沈家两兄弟都还未各自成亲,风言风语多少有一些,魏鸣这些朋友也不是傻子,听见过那些传言,今日一见也纷纷有了猜测。
好在这些朋友都没有坏心,也不歧视,魏鸣一家不愿意说,他们就不戳破,依旧吃得开心,吃饱喝足后更是接管厨房,不让沈惟一踏进半步,和魏鸣一起很快洗好碗筷,再挑水满上,随后各自道别回家,说晚上再找魏鸣一起玩。
送走朋友,魏鸣随阿爹小爹一同拜访街邻,收了不少荷包呢,全都是他的,回家喜滋滋地掂掂银两,说一声:“阿爹小爹!我出门玩了!”
沈惟一与沈沛白便在家接待客人街邻,忙了一下午,第二日带魏鸣回浔州,魏鸣可开心了,在家待不到半天就急着去找以前的朋友,还给他们送清州特产,他们好久不见,简直就要玩疯了,无话不谈,魏鸣干脆差人回家说一声,直接在朋友家住下。
亲戚都在,沈惟一终于找到合适时机跟长辈们讲明他要和哥哥成亲的事,起初魏子煜不怎么信,但看沈惟一信心满满的模样,再看沈沛白虽然犹豫但最终也点头承认的样子,这才相信。
眼看大家要议论婚事,沈沛白不自在地默默走开,出去看雪,沈惟一见状连忙扯开话题,但哥哥已经出去。沈惟一担心哥哥反悔,顿时眼神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出去陪陪,魏子煜按住他,单独与沈沛白待了待,随便聊聊雪景,转移沈沛白的焦虑情绪,回头用口型安慰沈惟一:“没事,就是紧张。”
沈惟一不敢再聊成亲有关,连更多细节都只能私下偷偷问舅母,还不懂怎么接待宾客,幸好舅母说到时候大家都会去清州帮他。
回清州后沈惟一继续亲手制作请帖,没日没夜琢磨喜宴布置与宾客回礼。
春日来临,积雪消融,沈惟一开始研究喜宴食单,他特意打听过了,每桌上多少道菜、必不可少得有什么,以及什么菜品不可上桌,通通研究明白了,把食单拿去问问念念姨,再写信问问舅母和嫂嫂,她们都点头说好,沈惟一这才定下。
然后是广发请帖,帖子甚至发到中都去,一同寄去的还有来回盘缠,那位隔壁的婶婶也会来。
最后一封请帖,发给沈沛白。
沈沛白收到的与其他人收到的都不一样,信笺打来,是一张童养夫纸契,下面一张,更是娓娓道来的真心。
沈惟一说:“下个月有个宴会,哥陪我去。”
沈沛白低头望着自己手里不同于其他请帖的帖子,上面的字由沈惟一亲手所写,写的是晚来情话,落款是沈清,沈惟一。
沈沛白终于知道了自己成亲的日子,就在下月。要陪沈惟一参加的宴会,是他们的婚宴。
新婚衣物很快送来试穿,由沈惟一亲眼盯着手工缝制,款式是当下最为流行的那款,衣服一到,沈惟一拿来沈沛白房间试,自己火速换了新娘款,再给沈沛白换新郎款。
“确定是你嫁?”沈沛白终于问出口。
“当然。”沈惟一给沈沛白束腰,再穿上最外层喜服,“从一开始,我就是哥的童养夫,不是吗。”
沈沛白道:“堂堂男儿,嫁给一个双腿残疾之人,背后指不定有多少人笑话你。”
“那更好了。”沈惟一反而笑,“我是因为哥才被笑话,哥就不能休了我。”
临近婚期,沈沛白越发不安。魏子煜知晓他紧张,特意推了很多生意,提前来清州陪他,每天都要跟他说一遍不用紧张,天塌下来还有表哥和沈惟一顶着。
表哥的话一向很可信,如今沈惟一也很能顶天立地,这样想着,沈沛白才渐渐放松,主动迈出一步,叫上沈惟一一同去库房。
沈惟一发现沈沛白准备好多珠宝金银。
不同于以往提过的给自己攒的用以娶媳妇的聘礼,这里的这些,全是新的没见过的、甚至有一大部分是沈夫人遗物。
沈惟一惊呆:“哥,这是……”
沈沛白道:“嫁妆。”
沈惟一笑了:“我的?”
沈沛白点头:“嗯。”
虽然是嫁给自己,但毕竟算出嫁,那就得再准备一份嫁妆。
“形式要有,阿娘说了,她成亲时,外祖母给备了很多嫁妆。”沈沛白道,“也没有向你正式提亲,聘礼也不够,只能多给你备点嫁妆。”
沈沛白以前也是有准备聘礼的,从他出生之日起阿爹阿娘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沈家小公子娶亲必须排场够大,提亲的聘礼要做到整个清州无人能比,必然不会辜负人家姑娘。可惜十五岁那场暴雨让沈家失去太多,庄子缺钱,他只好拿阿爹阿娘给他准备用以提亲的钱去补。后来没想过成亲,也就没给自己准备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给沈惟一攒。再后来魏鸣来了家里,又开始给魏鸣做打算。
阿娘留下的嫁妆前几年用掉了一些,他病得实在太厉害,他不想欠福伯钱,但他想活到亲眼看见沈惟一平安归来,不得已动了阿娘嫁妆给自己看病。幸好动的不多,剩余的现在再添一些,就能给沈惟一做嫁妆。
沈惟一从背后抱紧沈沛白,久违的低声撒娇:“哥~”
这一刻沈惟一才真正感觉到成亲的喜悦,这场婚宴不是他的独角戏,哥哥也在认真参与。
沈沛白拍拍沈惟一的手,继续道:“你还没找媒人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我们从小认识,还需要找个人做媒,我想请带我长大的乳娘,她也带过你三个月,可以吗?”
沈惟一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赞同道:“可以,都听哥的。”
原来还需要找人做媒啊,这沈惟一倒是疏忽了,他觉得他俩一起长大就不需要媒人,而且先前他哥老是找人要给他介绍姑娘,他都对那些喜婆产生阴影了。
果然哥哥就是懂得比他多,幸好哥哥提醒了,不然自己一个人真是干不好,要是成亲日出乱子可就糟了。
沈沛白道:“那好,我叫人准备礼品去问问她意见,应该会同意。另外,你知道的,我没有朋友,想请越小姐做客,你同意吗?”
“肯定同意呀,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沈惟一说完,笑眯眯的提前要讲一个惊喜,“而且我已经寄出请帖了,她说好要来呢。”
沈惟一何尝不知道自己哥哥没有朋友,就越小姐一个稍微聊得来的,还被他闹的两人都鲜少联系,差点害哥哥连这个朋友也失去。
沈沛白不知道沈惟一都给哪些人寄了请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光是想想就觉得焦躁不安。掐掐手心让自己放松下来,问:“暂时没有什么问题了,你有什么搞不定的吗?”
沈惟一尤为喜悦,道:“我想请中都认识的李叔一家人和隔壁婶婶来,他们待我极好,但是路远我不放心,所以想派人去接他们提前来清州住下,可以吗哥?”
沈沛白点头:“好。”
沈惟一继续道:“头冠呢,要给我准备漂漂亮亮的,哥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被夸好看,当新娘子也得是漂漂亮亮最好看的那一个。本来啊,我都一起安排下去了,但既然哥这会儿问了,我就得找人家退了,让哥给我准备。”
沈惟一得意洋洋道:“先说好,丑了我可不戴。”
这个确实,沈惟一从小就臭屁。
沈沛白笑道:“好。”
出了库房去前厅,魏鸣还在那儿认认真真剪喜字,垫一个垫子就无拘无束坐在地上,身边堆满红纸。家里的囍字都由沈惟一和魏鸣亲自所剪,又大又红,大门贴一个,每一个长廊的每一根柱子也要贴上,所有门窗都不能落下,家里树上也要挂喜,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挂满喜庆的红布。
魏鸣可忙了,跑上跑下忙着指挥布置,还得和福伯一起盯着后厨采购菜品,一道菜都不能出错。
临近了,沈惟一叫上魏鸣一起挨家挨户去给街邻和恣宁街上摊户分发喜糖,过两日家有喜事难免打扰,提前赔罪。都是很好的街邻摊户,私下一合计,直接打算在他们成亲日不出摊,把恣宁街空出来给宾客,宽宽敞敞的,看起来也宽阔干净,更有街邻把自家马车位留出来到时候给客人用。
魏鸣突发奇想要把恣宁街也弄弄,他家正处恣宁街上最为中心的好地段,这一弄上了,不得漂亮死。沈家大门外已经布置差不多,瞧着喜庆热闹着呢,但魏鸣有大想法,连夜叫上陆靖午和陆靖晚和自己其他朋友帮忙剪喜字,一群少年摸黑就把恣宁街沿着沈家布置到尽头,红毡往外延出十里,路过的流浪猫流浪狗都被他顺手抓住往后背贴一个“囍”。
天亮一看,赏心悦目,红红火火,喜庆着呢。
成婚日前夕沈惟一交给陆靖辰一个任务:“若有天崇来的人和东西,一律拦下,一个也不许进。”
陆靖辰好奇问:“若是那位大将军呢?”
沈惟一毫不犹豫道:“拦下。他也是天崇之人。”
“好,我懂了。”陆靖辰不住点头,拍拍自己胸脯保证,“放心吧清清,就算陛下来了我也得拦下。”
沈惟一皱皱眉。陆靖辰以为他要说:“拦陛下,那是要掉脑袋的,陛下不用拦。”
没想到沈惟一说:“量力而行。”
陆靖辰:“……”
陆靖辰无所谓般拍拍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自言自语道:“行吧,谁让你是我兄弟。”
陛下当然不可能来喝喜酒,但这下陆靖辰知道沈惟一的度了,凡是天崇来人,一律不见,没有例外。
沈惟一还未走远,头也不回道:“很快你得叫我叔叔。”
“美得你!”陆靖辰高声纠正,“我叫沈懿哥哥不也是哥哥吗?顶多也叫你一声哥哥!”
沈惟一轻笑,“行!”
他们打算让沈惟一从他自己房间出嫁,绕一个圈,到沈沛白房间。
意料之外的来了很多宾客,虽然其中大多是来看热闹。舅舅和舅母忙着在门口迎接客人,表哥和嫂嫂以及念念姨在里边负责招待,沈惟一怕哥哥身边缺人,即使有宋锐寸步不离守着,仍旧特意叫大壮也守着哥哥。魏鸣和弟弟妹妹也听沈惟一安排一有空就去陪着沈沛白,反倒沈惟一自己这边没人,魏子煜忙里偷闲就会来陪陪他。
新娘喜服在沈沛白的坚持下也改成新郎穿的款式,沈惟一本就相貌不凡,身姿颀长挺拔,这一身喜服更衬得他英俊潇洒,挺拔如松。本就唇红齿白,压根不用施粉抹脂,戴一顶头冠已极为出众。
魏子煜在门口拍拍手,玩笑道:“沈惟一,你穿这么帅气,让我家懿懿怎么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娶妻。”
沈惟一坐在床上未动,展颜一笑道:“我哥穿喜服比我帅气多了,我见过,特别特别好看。”
魏子煜进屋给沈惟一理理衣襟,弄弄头发,笑道:“从小你就穿得花枝招展,你倒是习惯这颜色,但这么盛大的嫁衣懿懿可没穿过,他喜爱浅色,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跟你一起花枝招展。”
沈惟一更为得意一笑,说:“我哥穿什么都好看。”
曾数千次数万次想象自己的婚宴是什么样子,也许盛大无比,也许寥寥无人,总之,什么样的都想过,唯独没想到哥哥也愿意娶他。
好美好啊,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来。
有丫鬟来叫魏子煜,魏子煜应了两声,跟沈惟一说:“行了不跟你贫了,时辰该到了,我给懿懿牵马去,你就乖乖在这儿等着懿懿骑着迎亲马来接你。”
“好。”沈惟一乖乖点头。
魏子煜回到沈沛白那边,沈沛白上马前紧张地小声问:“哥,有人说惟一坏话吗?”
魏子煜笑道:“没有。都是祝福。”
很快锣鼓声响,声音越来越近,沈惟一嘴角就没下来过。
声音近了,媒人带着人敲门,准备的一箩筐好话还没说完,沈惟一看见哥哥骑在佩戴红色礼花的迎亲马上从拐角出现,那冷静帅气的面容、看向自己的专注目光、四目相接时哥哥唇角扬起的温和微笑,已经勾得沈惟一不顾规矩主动伸手要跟哥哥走,刚从大门处结束筛人任务过来的陆靖辰直骂他不矜持。
拜高堂吸引不少人注意,还不知道两个男子要如何拜堂,都挤在一起看他们,把外圈围得水泄不通。沈惟一头上有红盖头,看不清路,嫂嫂扶着他跨过火盆,魏鸣边走边跳笑着在前边带路,到了堂前,宾客的喧闹声渐止。
一拜天地。敬谢相遇。
二拜高堂。敬慰父母。
夫妻对拜。敬度余生。
最后一步送入洞房,外围宾客卯足劲垫脚想看,没想到他们直接忽略这步,宣布开宴。
沈沛白当场揭下沈惟一的红盖头,随后有人为沈惟一取下发冠,弹指间新娘变新郎,两个新郎。沈惟一拱手朝外行礼,化身主人忙着招呼宾客。
人群里有人小声议论:“这成的哪门子亲,规矩都乱了。”
旁边人回:“他们都成亲了,还在乎那些?”
也有人持赞同意见:“我那去过天崇的小叔就说天崇好男风,更有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那些人乱得很,像这样堂堂正正多好,清州也该放宽眼界,只要他们不杀人放火烧伤抢掠,人家想成亲就成亲呗。”
“听说还是童养夫,从小养着的。”
“难怪两人这么大年纪都不成家,还以为都有隐疾不便娶妻。”
“嘀嘀咕咕什么?好歹人家大喜之日,这沈家公子不是你们在家念叨要学习的榜样?小惟一不是你们看着长大的?”
“就是,人家两兄弟品性多好,在学堂时惟一公子还给我家儿补习过算术,那更小时候,刚入学那会儿,我儿脚底滑空一脚滑下溪岸险些落水淹死,还是惟一公子拽着我儿后脖领把人拖上岸的。”
这边偷偷议论,另一边也有人小声嘀咕,私下窃笑,谈话内容不算悦耳,魏子煜不动声色端着酒杯过去笑眯眯的敬酒,那边嘀咕声就停了。
福伯这些日子也是累够呛,大把年纪了也不歇着,成亲是大事,他唯恐小褚没有经验安排不好,非要亲自安排,尤其今日,大家伙儿大事小事都找他,忙到分身乏术,整天下来水都没时间喝上一口。
大多宾客是有生意往来合作的长辈,一部分是阿爹阿娘生前旧友,也不知道沈惟一怎么摸清的这些名册,但看庄子的人都来赴宴,想必沈惟一是跟庄子上上下下都混得不错。
沈沛白仰头看天,正好有两片白云聚在一起,软软的,像棉花糖,像故人,像重逢。他捏捏手心,微笑看着,像小时候一样笑容绵软,期盼白云不走,直到婚宴结束。
一垂眸,看见越小姐了,越小姐在那边朝他挥手,两人都会心一笑。
该敬酒了,舅舅推着沈沛白,一个眼神沈沛白就懂,拉上沈惟一举杯,开始一桌桌敬酒。阿爹阿娘不在,舅舅舅母便替代他们领他俩敬酒。
敬酒前沈沛白又拉拉表哥袖子,小声问:“哥,有人说惟一吗?”
魏子煜拍拍他肩膀,笑道:“没有。都是祝福。”
沈沛白这才放心。
另一边是沈惟一的朋友,年轻朝气,各个端坐,远远就开始闹哄哄地打量沈惟一后背不时揶揄起哄,等着他过来敬酒。
钟珏得意道:“我早知道他俩好上了,迟早得请我吃酒。”
同桌人不信,笑他吹牛:“你早知道怎么不早说?谁信你?”
钟珏笑而不语。
洪时鹤道:“沛白哥哥多好,家大业大脾气好,相貌还那么惊艳帅气,简直是清州说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存在,我还没想过什么人能配得上他呢,是沈惟一的话那没事了,这小子长得也不差,对沛白哥哥还好,我说他们天造地设没人反对吧。”
同桌人纷纷赞同。
洪时鹤惋惜道:“要是沈惟一是姑娘就好了,沛白哥哥这张脸不生个孩子继承美貌真是可惜。”
同桌人再次纷纷赞同。
很快,沈沛白与沈惟一敬酒到了这一桌。这桌都是沈惟一在学堂认识的好友,都已成家有子,如今沈惟一也终于成亲,大家都为他高兴,喝了一杯还不够,非要单独再喝一杯,本意是真心祝福,他们喝就是了,没想灌沈惟一喝,但舅舅实诚,说他们是惟一朋友,自然不能怠慢。舅舅要喝,沈沛白和沈惟一也跟着要喝,后边还有好多桌呢,吓得魏鸣赶紧夺酒杯替他们喝。
魏鸣第一次喝酒,喉咙辣得不行,张着嘴不住扇手,逗得大家哈哈笑,魏子煜往魏鸣后背一拍,又气又笑:“喝不了还逞英雄,这么多人呢,谁让你挡酒?”
说完重新安排小儿子倒酒,魏鸣被福伯引着去喝水缓缓。
等他们走了,话题再次回到钟珏是如何得知他俩早好上的,钟珏打哈哈岔开话题,开吃开吃。吃差不多了,才掩嘴小声告诉离他最近的洪时鹤:“我看见过他们亲嘴儿。”
洪时鹤震惊,回神,也小声道:“我也看见了。”
当年都被吓不轻的两人对视一笑,居然不约而同替沈惟一保密,心照不宣到今天才说。
连续敬三十来桌,沈惟一已经有些受不住,喜服繁重,昨晚又因为太过激动一夜未睡,刚开始还喝酒喝得急,这会儿喝了太多酒有点撑不住,虽然有人帮忙挡一点,还是觉得有点想吐。
缓了缓,继续敬酒,想着快快结束赶紧吃点东西。他眼睛可忙了,得顾自己酒杯,还得时不时看看哥哥酒杯,他哥不能饮酒,里面是他特意吩咐倒的白水,魏鸣负责跟着他们给他俩斟酒,这会儿换了人,他生怕拿错。
魏鸣喉咙好一些了,瞥见吹唢呐的队伍,看见锣鼓很好奇,凑过去笑脸盈盈敲一敲,说想学,喉咙都不顾了,就想要敲一敲,还想再来一首曲子热闹热闹。陆靖晚拽着他后领走开,说:“你学这干嘛?还得倒酒呢,别乱跑。”
魏鸣被拎小鸡崽儿一样拎走,说:“热闹呀。”但还是跟陆靖晚回去倒酒。
敬到最后二十来桌,沈惟一脸都快笑僵了,虽然他从小到大就特别爱笑,但今天也笑太多了,真是又烦恼又幸福,更多是幸福。这时福伯突然来找,神神秘秘跟舅舅说些什么,舅舅目光往门外看去,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向来与沈沛白不和的武子就站在沈家未关的大门外,安静地偷窥别人的幸福。
“哥,那人好眼熟。”沈惟一顺着舅舅视线去看,有些好奇,“他一直在那儿看着我们。”
沈沛白也看过去,魏子煜及时挡住他视线。沈沛白一愣,仰头问:“是谁啊哥?怎么不叫他进来?”
魏子煜道:“路过的乞丐,不用理。”
同桌有人也跟着看去,舅舅连忙重新笑着跟他们说话转移视线,拍拍沈沛白肩膀叫他专心敬酒。
“我应该没有邀请他,但他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沈惟一也纳闷。
下一瞬想起这人来,火气噌噌噌往上冒,挽袖子就要出去,口无遮拦道:“我想起来了!我跟他打——唔!”
嘴巴被魏子煜捂住。
沈惟一更加确信,他就是跟这人打过架!他是不是来捣乱的?!看他出去怎么收拾他!
魏子煜把沈惟一往沈沛白身边轻轻一推,道:“敬你的酒去。”
随后跟自己阿爹说:“阿爹,您带着惟一和懿懿继续敬酒,我出去看看。”
舅舅这才发现沈惟一想走,伸手将沈惟一揽过来敬酒,头也不回道:“去吧,给点吃的打发走。”
魏子煜叫上大壮一道出去时,武子还在门口盯着里面身穿喜服的人看。
“哟,回清州了。”魏子煜眼神上下打量着武子,皮笑肉不笑,“有事?”
武子满脸平静道:“没事。”
大壮悄声提醒魏子煜:“小煜哥哥,这人可坏了,之前说沛白哥哥坏话。”
魏子煜道:“我知道。”
魏子煜实在是手痒痒,但今日不宜见血,他只能忍着,逼自己客气道:“虽说我弟弟没有邀请你,但今天是他大喜之日,你若来祝福,我可以请你喝杯喜酒,但若来惹事,也别怪我不客气。”
“我不惹事。”武子语气无波,视线慢慢从沈沛白身上转到魏子煜眼睛。
一字一字道:“但我祝他不幸福。”
“你——”
魏子煜气得提脚就踢,真是想狠狠揍武子一顿,但被大壮抱着拦住。大壮劝道:“小煜哥哥消消气,咱改天找他算账,今日别起冲突!”
魏子煜气不过,回头一看,正好发现沈沛白在不时担忧的往外看,当即偏偏身挡住视线。再看武子,压着火气摆摆手,气愤道:“走!赶紧走!别逼我扇你!”
武子不愿走,赖着往里面看,幸好他阿娘和莫小磊赶来,拖着他离开。
魏子煜一看这莫小磊更是气得想打人,左看看右看看,找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不得不走,武子不甘心,挣扎着要再看看,莫小磊不忍道:“武子哥,走吧,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儿啊,回吧。”武子阿娘也心酸道,“人家沈公子都成亲了,你两个哥哥也都各有家庭,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再回头去看,大门被魏子煜和大壮带人堵得死死的,再没法看见里面一直在微笑敬酒的沈沛白。
武子心堵得厉害,心灰意冷随阿娘和莫小磊离开,灰心道:“放开……”
他甩开阿娘和莫小磊,独自去寻自家马车,垂着头,背影无限落寞。
原想回来清州干嘛呢?差点忘了。他早已举家去中都好些年,听闻沈懿喜讯,恼羞成怒一晚上。等他再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坐上回到清州的马车。他要来看看沈懿要娶的姑娘到底长什么样,他太生气了,以至于忘了问问沈懿要娶的人是谁,更没想过去问问是男是女,等听到要娶之人是沈惟一时,已经来不及后悔。阿娘追来,叫他回去,他们没有被邀请,没资格踏进沈家大门祝贺。他偏不服气,他要在沈懿大婚之日闯进去说一声:“你们真恶心!”
——对!他是来扫兴的。
他偏不让沈懿的婚宴热闹开心。
但沈家大门没关,他一眼就看见身着红袍的新郎与新娘,沈懿嘴角的笑意刺痛了他的眼睛,沈惟一更是讨厌,连笑声都是很吵闹的。
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人,明明隔得远远的,他却真真切切听见新娘子的满足幸福。
他们凭什么那么幸福。
他无法遏制自己的目光始终落在新郎身上,落在系着红色束发带的墨色发丝,落在笑起来如云朵一样绵软的眉眼,近四十的人凭什么可以看起来如二十七八岁一样年轻,沈懿快病死的那几年都比现在苍老。哦对,那次阿娘同样也是叫他不要回来,他也不想回来,但兄弟们总在耳边说着沈懿可能活不过明天的话,莫小磊还在商量到时候去哪儿庆祝。他没精力想怎么庆祝沈懿死掉,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一个事实:沈懿病得很严重,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住死掉。
他得回来看看。
他应该去到沈懿面前趾高气扬地奚落一句“你也有今天”,他完全可以这样说,因为魏子煜得隔几天才能来到清州,而几天后他已经回到中都。
然而当他混入医馆成为李大夫小斯成功进入沈家,看见青丝混着白发病得已经说不出话的沈懿时,那句“你也有今天”就硬生生卡在喉咙不上不下。他忽生怯懦,怕自己把沈懿气死。
他终是见到了沈懿,瞒着所有人,偷偷摸摸来,灰溜溜地走。
他向李大夫打听沈懿病情,心病难医,他知晓能医沈懿心病的人远在北方边境回不来。他也是病了,回去中都便捐出自己所有银两,买粮草,买药草,他这些年一直碌碌无为,奉献所有也买不到两车粮食与药草。全部送与沈家在中都的仓库拜托一起运往边境时,也只敢题一个陌生的假名。大哥问他这是做甚,他说:“医病。”
大哥狐疑地打量他,骂一句:“有病就去治。”
是啊,有病就得治。
虽然很讨厌沈惟一,但拜托快点回来。
他开始本本分分做起生意,学着二哥的样子,从小本买卖慢慢做大。
他一直未娶。阿爹问他为何不娶,他说为何人生来就得娶妻生子?难道就不能活成另外一番模样吗?阿爹奚落他活成现在这番狗样,他也不生气,继续挣钱买粮草往北方边境运。
阿爹经常拿别人与他做对比,跟他同龄的邻居孩子都已十五六岁,他还连个想成亲的影儿都没看见。阿爹经常骂他,他就拿沈懿做例,说沈懿不也没成亲吗?凭什么他就得成亲?阿爹不满他回嘴,会生气的说那沈懿都要病死了还成什么亲!你跟沈懿比什么比?
是啊,沈懿要病死了。
他得努力攒钱。
虽然真的真的很讨厌沈惟一,但为什么还不回来。
北方边境打了胜仗消息传到中都那一刻,武子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要打听一下沈惟一有没有归来吗?好像也不用,此番胜利,除了镇国大将军,其余被提最多的便是那玉面杀神,传闻里长相端正,面容乖巧,但聪慧过人,手段残忍,杀人如麻,一人便是镇国大将军的左膀右臂。
人们说那随镇国大将军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的玉面杀神,叫沈惟一,清州人。
沈惟一回来了,沈懿活了。
武子觉得自己该惋惜,但事实是他真的很庆幸。也想问问自己后不后悔一直往北方边境运粮?
不假思索不后悔。
就这样吧,沈懿活了就好。还活着,真好。
他以为沈懿这辈子就跟他一样不娶妻了。
沈懿不是一直对外说不娶亲吗?
他那嫁衣,真难看。
好刺眼啊。
红色是最难看的颜色,沈懿和沈惟一的笑是全天下最难看的笑。
不。沈懿笑得是好看的。沈惟一最难看,独此一份的难看,再没人比他笑得更难看,丑得要命。
浑浑噩噩回了中都,一回屋就坐铜镜前反反复复对镜练笑。
二哥说:“不想笑就别笑,很难看。”
武子问:“跟沈惟一比,谁笑得更难看?”
二哥回忆了一下记忆里那张永远笑容明媚的乖脸,有了结论:“你难看。”
武子突然捂脸,泣不成声。
“至于吗你?”二哥有够无奈,“行了行了,你最好看,你侄女算术不会算,还不赶紧来帮忙。”
武子没动,真情实感哭了一晚上。
……
魏子煜赶走武子,亲自盯着武子身影消失了叫人继续守在门口才回去。
沈沛白本就紧张,这下发现不对,更为不安,去下一桌敬酒的空隙问:“哥,外边到底是谁啊?为何不让我看?”
方才他不时回头,都刚好被挡住,没法看见是谁在外边。
魏子煜笑道:“路过的乞丐,已经给了吃的打发走了。”
沈沛白又问:“那为何不让我看?”
舅舅托着他脸让他把头转回来,道:“今日你是新郎,就不能看。”
沈沛白仰头看舅舅,说:“惟一都看了。”
舅舅道:“你问他有没有看清。”
沈惟一摇头:“没看清,好像是个女的,舅舅,是女的吧?”
魏子煜哈哈大笑道:“果然没看清吧,是男的!”
大壮也道:“太久没洗脸了,辨不清男女。”
沈沛白还是不放心,回头问表哥和大壮:“那他可有说什么?你们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已经马上到下一桌,舅舅继续托着他脸让他回头,道:“专心敬酒。”
魏子煜弯腰,声音都变轻柔,在沈沛白耳边悄声道:“他说想要进来看看,我说里面都是贵客,他衣着面容都不太方便,给了几个大馒头走了。他走前留了话,说祝你幸福。”
这样啊……
沈沛白重新换上笑脸,低落的心情转为被祝福的喜悦,轻轻拉拉沈惟一的手,立即被反手牵住,捉住就不让跑。
在这一桌,听见的也都是祝福。
往后余生,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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