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周诺仪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江语辰带着笑意的眼睛和下午那只拍在哥哥屁股上的手，还有许驿晟那个突兀的、被他慌乱按掉的视频请求。惊醒时，窗外天色才蒙蒙亮。
他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下楼时，餐厅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妈妈正在摆早餐，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强打的精神。爸爸坐在桌边看报纸，眉头微锁。周若然的位置空着。
而江语辰，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杯牛奶。他穿着熨帖的校服衬衫，头发一丝不苟，看到周诺仪下楼，立刻扬起一个堪称“阳光”的微笑，语气亲昵又自然：
“诺诺，早！昨晚睡得好吗？”
那声“诺诺”像冰冷的蛇信子舔过周诺仪的耳膜，让他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僵硬地站在楼梯口，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许驿晟的话——“别理”。
周诺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看江语辰那张虚伪的脸，低低地对妈妈说了声：“妈早。” 然后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眼睛盯着面前的空碗，仿佛那里有世界上最吸引人的东西。
任岚担忧地看了一眼大儿子空着的座位，又看看小儿子明显没睡好的脸和刻意回避的姿态，心里沉甸甸的。她给周诺仪盛了碗粥，柔声道：“快吃吧，你哥…他说没胃口，我们先吃。”
江语辰仿佛没察觉到周诺仪的冷淡，自顾自地拿起一片面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舅妈，哥还在生气吗？都怪我，昨天可能真让他误会了。要不…我上去跟他道个歉？” 他作势要起身。
“不用了语辰，” 周振华放下报纸，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威严，“让他自己冷静冷静。男孩子，有点脾气正常。” 他看向江语辰，眼神带着一丝长辈的安抚，“你安心吃饭，别多想。”
周诺仪捏着勺子的指节微微发白。误会？道歉？江语辰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他看着爸爸那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心里堵得慌，却又无法开口。
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机械地往嘴里送着寡淡无味的粥。
“对了，” 任岚像是想起什么，试图活跃气氛，“你妈妈给你带的礼物在客厅，吃完饭去看看？是套新出的乐高，你念叨好久了。”
“嗯，谢谢妈。” 周诺仪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乐高带来的快乐，在江语辰的存在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顿早餐在沉闷和压抑中结束。周诺仪几乎是逃离般地抓起书包，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想往外冲。
“等等我啊，我们一起走？” 江语辰的声音如影随形，带着令人作呕的“友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周诺仪的脚步猛地顿住，脊背瞬间绷紧。一起走？和这个垃圾一起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轻轻按在了周诺仪的肩膀上。是爸爸周振华。
“语辰，你先去门口等一下，我跟周诺仪说句话。” 周振华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江语辰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温顺点头：“好的舅舅。” 他拿起自己的书包，步伐从容地走向玄关。
餐厅里只剩下父子俩。
周振华看着小儿子紧绷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周诺仪，爸爸知道你和哥哥不喜欢语辰表哥。他爸爸那边确实有急事，姑姑走得早，留下他一个…我们照顾他是应该的。”
周诺仪咬着嘴唇，没吭声。又是“应该的”… 可谁又来照顾他和哥哥的感受？
“你哥哥性子烈，受不得委屈，爸爸知道。” 周振华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更深的理解，“但语辰毕竟刚来，也比你哥哥小一点，有什么不习惯的，你们…多担待点，好不好？就当给爸爸一个面子。他住不了多久的。”
多担待点？让他担待一个骚扰自己哥哥的变态？
周诺仪只觉得一股酸涩的委屈直冲鼻腔。他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想说什么，却在看到爸爸眼底那抹复杂的疲惫和恳求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爸爸并不知道真相。在爸爸眼里，江语辰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年纪小一点”的、失去母亲的可怜外甥。而哥哥的暴怒，只是“脾气烈”、“受不得委屈”。
周诺仪最终只是用力地、艰难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爸。” 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他挣脱开爸爸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和憋闷。
江语辰果然等在外面，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走吧？”
周诺仪看也没看他，紧紧抓着书包带子，低着头，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小兽，闷头就往前冲，只想离这个人越远越好。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怕，别理！许驿晟说的！
“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江语辰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像跗骨之蛆。
就在周诺仪快要被这声音逼疯，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的时候——
前方巷口，梧桐树高大浓密的树荫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身姿挺拔如松，清晨的微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露出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是许驿晟。
他似乎是特意等在这里。那双清冷的眸子，在周诺仪出现的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他，然后，极其自然地，越过了周诺仪，落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江语辰身上。
没有愤怒，没有警告，甚至连明显的敌意都没有。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和审视。
江语辰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在接触到许驿晟目光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脚步未停，依旧保持着那副温和无害的姿态，甚至对许驿晟微微颔首，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友善的学长。
许驿晟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江语辰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僵在原地的周诺仪身上，极其短暂地上下扫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转过身，迈开长腿，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那姿态，仿佛他出现在这里，只是碰巧路过，又或者，他等的人本来就只有周诺仪一个。
周诺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刚才的憋闷和恐惧，在许驿晟出现的那一刻，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激荡起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他看着许驿晟挺拔而孤绝的背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追了上去！
他像只终于找到灯塔指引的小船，不管不顾地冲向那道身影，将身后那个令人作呕的“表哥”彻底抛在了脑后。
江语辰停在原地，看着那一前一后迅速走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沉了下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阴鸷和被打扰的不悦。
周诺仪小跑着追上许驿晟，和他并排走在梧桐树荫下。清晨的微风带着凉意，却吹得他心头微微发热。他不敢看许驿晟的脸，只是低着头，看着两人步调几乎一致的影子，小声地、带着点委屈和告状似的意味嘟囔了一句：
“他…他非要跟着我…”
许驿晟没有侧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目视前方，步伐沉稳。就在周诺仪以为他不会有任何回应时，却感觉到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许驿晟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正极其自然地从他口袋里抽出来。而在他宽大的校服口袋里，多了一个熟悉的、没有任何花哨包装的深色小纸盒。
是巧克力盒！
但这一次，盒子不是空的。
许驿晟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动作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依旧沉默地走着，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
周诺仪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它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带着许驿晟指尖残留的微凉温度。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崭新的、品质上乘的黑巧克力。和他之前每天放在许驿晟桌角的，一模一样。
“你……”
“伸手。”
没有解释，没有其他的话，许驿晟又把那两个字淡淡的重复了一遍：：“伸手。”
周诺仪犹豫了一下，随后怔怔的伸出手。
“闭眼。”
这命令般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周诺仪乖乖的闭上眼睛等待着，他看不见许驿晟的表情，也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焦灼和疑惑像小爪子在心里挠，这几秒的黑暗格外漫长。他只能感觉到许驿晟就站在他面前很近的地方。
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睁开眼时，掌心传来一点极其细微的、带着点韧劲的触感。
那感觉……不像巧克力光滑的棱角。更轻，更薄，带着纸张特有的、微微粗糙的纹理。
许驿晟的手似乎很快离开了。
“睁眼。”
周诺仪立刻睁开了眼睛，目光第一时间投向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只……青蛙？
一只用普通白色作业纸折叠成的、小小的青蛙。它静静地趴在他摊开的掌心里，姿态有些笨拙地趴着，脑袋歪歪扭扭，一条后腿似乎叠得不太服帖，倔强地翘着。
整体看起来，比昨天那只被笔记本盖住的千纸鹤还要……潦草一点，充满了临时起意的随意感。
周诺仪彻底愣住了，看看掌心里这只丑得有点滑稽的纸青蛙，又猛地抬头看向许驿晟。
许驿晟已经重新迈开了步子，侧脸线条在晨光里依旧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往别人手里塞丑纸青蛙的人不是他。只有阳光落在他微抿的唇角，似乎……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上扬弧度？快得让周诺仪以为是错觉。
“走了。” 许驿晟的声音淡淡响起。
周诺仪下意识地合拢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丑丑的青蛙。
粗糙的作业纸边缘摩擦着他的掌心。他低头看着它，那歪扭的造型，那不服帖的后腿……都透着一股生涩的、临时起意的、却又无比认真的劲儿。
等等……他下意识地把青蛙翻了过来。
在青蛙白白的、有些皱巴巴的肚皮上，用黑色的中性笔，清晰地、力透纸背地写着两个小小的字：
别理。
那笔迹周诺仪再熟悉不过了——是许驿晟的字！冷硬、干净，带着他一贯的力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瞬间冲散了早餐的憋闷、被江语辰尾随的恶心、以及爸爸那番话带来的沉重委屈。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被阳光点亮。
“许驿晟！” 他小跑两步追上前面的人，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晃了晃手里的纸青蛙，“你……你撕作业本叠的？还写字！”
明知故问，带着点小小的、雀跃的求证，指尖轻轻摩挲着青蛙肚皮上那两个带着力度的字。
许驿晟脚步未停，只是极其轻微地侧了下头，余光瞥了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去看着前方。从喉咙里极其敷衍地“嗯”了一声。那声“嗯”似乎比平时更短促、更低。
“可是……好丑啊。” 周诺仪把掌心摊开，凑到许驿晟眼前，那只丑青蛙在晨光下无所遁形，“比昨天的千纸鹤还丑！而且字写肚皮上！”
许驿晟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诺仪掌心那只“杰作”和肚皮上的字，又看了看周诺仪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带着促狭和欢喜的笑容。随后他迅速收回目光，猛地加快了脚步，只留给周诺仪一个更加冷硬的背影和一句硬邦邦的话：
“不要还我。”
“要要要！谁说我不要了！” 周诺仪立刻把手缩回来，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飞快地把那只写着“别理”的丑纸青蛙塞进了自己校服口袋里。
他快步跟上许驿晟，两人再次并排走在梧桐树荫下。阳光透过枝叶，在干净的人行道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周诺仪的心跳依旧很快，却不再是慌乱和恐惧。那只肚皮上写着“别理”的、用普通作业纸折成的丑青蛙，像一个小小的、带着棱角的护身符和指令牌，无比清晰地熨帖着他心里的褶皱，驱散着阴霾。
他偷偷瞄了一眼许驿晟冷硬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根，只觉得那冰封的线条下，似乎藏着某种笨拙却滚烫的、不容置疑的东西。
“喂，许驿晟，” 周诺仪的声音轻快起来，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和狡黠，“撕作业本当心被老师骂哦？而且……”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许驿晟的反应，才慢悠悠地补充道：“你这样会显得你很闷骚。”
许驿晟：“……”
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步伐更快了一些。但周诺仪眼尖地看到，他插在校裤口袋里的手，似乎……攥得更紧了？连带着肩膀的线条都透着一股被戳破心思的僵硬。
周诺仪不再追问，只是脚步轻快地跟着，感受着口袋里那小小纸青蛙的存在感，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两个字的力度。
刚才江语辰带来的阴霾，似乎真的被这只肚皮上写着“别理”的、临时起意的丑青蛙，彻底地、坚定地隔绝在了外面。
可以察觉到吗？这家伙某个瞬间又想逃了，类似于下意识的远离[吃瓜]
许.闷骚.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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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纸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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