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街道上平稳行驶，窗外的霓虹被雪幕晕染成一片片模糊流动的光斑，寂静无声。
车厢内暖风开得很足，干燥的热气包裹着两人。
周诺仪的手依旧包裹着许驿晟冰凉的手指，掌心相贴的地方固执地传递着暖意。
许驿晟靠在椅背里，身体不再如最初那般僵硬如石，但紧绷的弦并未完全松弛。
厚厚的羊毛围巾掩住了他大半神情，只露出一双眼睛，失焦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混沌的光影。
沉默在空调的低鸣中持续。
“……你爸爸妈妈，” 许驿晟的声音终于从围巾下闷闷地透出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平静却无法掩饰的紧张，“……会欢迎我吗？”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被暖风声吞没，“……大半夜的，这么突兀。”
周诺仪的心像被细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又酸又软。
他立刻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围巾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许驿晟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当然会！” 周诺仪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声音清亮地划破了那点小心翼翼的不安，“我爸妈早就知道你了！我妈总夸你稳重懂事，学习又好，让我多跟你学学呢！” 他故意把语气放得轻松又夸张。
许驿晟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他放在腿上的、被周诺仪握着的那只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确认什么，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那冰凉的手指在周诺仪温暖的掌心里轻轻一蹭。
周诺仪感觉到了那细微的动静，像被小猫的肉垫轻轻碰了一下心尖。
他收紧了手指，将许驿晟的手握得更牢，身体也向他那边更倾斜了些，声音放得低柔而认真：“真的，阿晟。我爸上次开家长会回来还夸你解题思路清晰，一看就是下功夫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点小小的理所当然，“再说了，你是我带回去的，谁敢不欢迎？我哥那人看着冷，心里有数。江语辰那个厚脸皮的，不也天天赖着？”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描绘着那个“家”的温暖轮廓。
许驿晟依旧沉默着，但那只被周诺仪握着的手，却不再仅仅是承受温暖。那冰凉的手指，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试探的犹豫，先是微微曲起，指腹轻轻擦过周诺仪温热的手背。
那触碰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电流般的悸动。
然后，在周诺屏住呼吸的瞬间，那几根微凉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和不容置疑的固执，开始向周诺仪的指缝间滑入。
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穿越无形的屏障。指尖先是触碰到周诺仪指根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凉的麻痒。
周诺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松开了原本包裹的力道，为那几根寻求依靠的冰凉手指让开了空间。
许驿晟的手指没有退缩。它们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一点一点地、坚定地滑入了周诺仪的指缝之中。
指节相抵，掌心相贴，冰凉的指尖终于完全嵌入了温暖的指隙。
十指相扣。
周诺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带着电流般的暖流瞬间从两人紧密交缠的指尖炸开，顺着胳膊直冲头顶！
他几乎是立刻、用力地回握了过去，用自己的指腹紧紧压住许驿晟嵌入指缝的冰凉指节，用尽力气想把自己的温度、自己的存在感、自己的承诺，都通过这紧密相连的每一寸皮肤传递过去。他的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而且，”周诺仪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一种被巨大暖流冲击后的激动，他侧过头，目光灼热地看着许驿晟围巾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你不知道我爸妈多喜欢你这样的。他们总嫌我闹腾，嫌江语辰太贫，嫌我哥太闷……你去了正好，又安静又懂事，他们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他努力想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但那份因十指紧扣而带来的巨大悸动，让他的声音都染上了一层明亮的、湿漉漉的光泽。
许驿晟的手指在他紧密的包裹和回握中，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再试图说什么“不会说话”的顾虑。围巾的缝隙里，周诺仪看到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那只被牢牢扣住的手，那只嵌在他指缝里的、冰凉的手，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回握了一下。
那一下回握的力道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周诺仪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猛地咧开嘴，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眼睛弯成了月牙，握着许驿晟的手也激动地、孩子气地晃了晃。
“根本不用担心！我爸妈要是知道你肯来，指不定多高兴呢！等会儿回去，我妈肯定给你煮姜汤，我爸说不定把他珍藏的茶叶都拿出来……哎呀，想想就热闹！”
他叽叽喳喳地畅想着，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高亢，努力用这份毫无保留的欢喜和期待驱散许驿晟最后的不安。
许驿晟依旧沉默着，只是侧着脸，目光似乎终于有了焦点，透过凝结着薄薄水雾的车窗，望向外面风雪弥漫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黑夜。
那只被周诺仪十指紧扣、牢牢包裹在掌心和指缝里的右手，冰凉的指尖正一点点被对方的体温焐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诺仪指腹的纹路，感觉到对方因激动而微微汗湿的掌心，还有那传递过来的、源源不断的、固执的暖意和力量。
没过一会儿，身旁又传来周诺仪的声音。
“阿晟……” 周诺仪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破釜沉舟的期待，“十指相扣……是不是……关系就更近一步了？”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普通朋友是不会这样的吧？”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直白地撞向许驿晟紧闭的心门：
“阿晟……你也……喜欢我的吧？”
空气瞬间凝固。
周诺仪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十指紧扣的那只手——许驿晟的右手猛地僵住了，像被瞬间冻结。
许驿晟整个身体也骤然绷紧。他原本微微侧向车窗的脸，猛地转了过来。
厚厚的围巾依旧遮挡着他的口鼻，但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猝不及防的慌乱……以及某种被骤然点亮的、几乎灼人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激烈翻涌。
周诺仪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眼睛，等待着审判。
许驿晟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震惊慌乱的眼神几乎要将周诺仪淹没。
就在窒息般的寂静即将压垮周诺仪时，许驿晟那只被他紧紧扣住的右手，突然极其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然后，许驿晟猛地抽回了被周诺仪十指紧扣的右手！
周诺仪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失落和酸楚刚涌上心头，却见许驿晟的动作并未停止。
他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完好的右手——动作快得几乎带着一种粗暴的急切——一把扯下了自己脸上厚厚的围巾！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但更引人注目的是许驿晟此刻暴露在灯光下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耳根开始，迅速漫延开一片浓烈得惊人的绯红。
那红晕如同滴入清水的朱砂，瞬间从耳廓晕染开来，一路向下，迅速席卷了整个耳根，然后势不可挡地染到他线条优美的脖颈，甚至有向被毛衣领口遮挡的锁骨处延伸的趋势。
那片红色如此滚烫，如此鲜艳，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羞赧和慌乱。
他甚至不敢再看周诺仪的眼睛，只是微微侧过头，下颌线绷得死紧，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但那片从耳根红到脖子根的鲜明色彩却将他此刻内心的滔天巨浪暴露无遗。
在周诺仪震惊而茫然的目光中，许驿晟那只刚刚扯下围巾的右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一把抓住了周诺仪还僵在半空的、原本与他十指紧扣的左手手腕。
然后，他牵引着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坦诚和笨拙的急切，毫不犹豫地、重重地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左侧——心脏的位置。
“砰！砰！砰！”
掌心下，隔着薄薄的黑色毛衣，是许驿晟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那搏动的力量如此强劲，如此急促，像密集的鼓点，又像困兽的挣扎，带着滚烫的温度，隔着衣物和皮肤，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传递到周诺仪的掌心，一路灼烧到他的心底。
许驿晟那只死死按在周诺仪手背上的右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周诺仪的指骨都压进自己的胸膛里。
周诺仪掌心下的心跳依旧狂乱如奔雷，那片从耳根烧到锁骨的绯红也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就在周诺仪以为时间会永远凝固在这一刻时，许驿晟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右手，猛地松开了。
力道撤得极其突然，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仓促。
周诺仪只觉得手背上一轻，那滚烫的、禁锢般的压力瞬间消失了。他下意识地想收回还按在许驿晟心口的左手，指尖甚至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而，就在他左手即将完全离开那片滚烫胸膛的瞬间——
许驿晟那只刚刚松开禁锢的右手，以更快的速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几分急躁，闪电般地重新抓住了周诺仪想要撤离的手，再次十指相扣。
动作快得让周诺仪措手不及。
紧接着——
“操……”
一声低哑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极度烦躁的咒骂，猝不及防地从许驿晟紧抿的唇间迸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平地惊雷，在狭小的车厢里炸开，充满了对自己失控行为、对这无法言喻的羞窘局面、对那颗疯狂跳动心脏的……一种无处发泄的、暴躁的懊恼。
他骂完这一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额发垂落，遮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只剩下许驿晟压抑着、却依旧沉重的呼吸声。
周诺仪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咒骂和暴躁的低吼揪紧了，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了然。
他看着许驿晟低垂的头颅，看着那只青筋微凸、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感受着对方身体里翻腾的、无处安放的激烈情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懊恼中，许驿晟扣他手的力道，却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了。不再是那种禁锢般的紧抓，而是……一种牵引。
他依旧低着头，额发遮面，让人看不清表情。那只攥着周诺仪手腕的右手，牵引着周诺仪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抬了起来。
周诺仪屏住呼吸，任由他牵引着自己的手。
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终于，周诺仪那只带着他体温的手背，被许驿晟牵引着，轻轻触碰到了他那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瓣。
许驿晟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时间仿佛被拉长。
然后，他半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情绪。
他微微侧过头，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将自己干燥而温热的双唇，印在了周诺仪的手背上。
那不是一触即分的吻。
是一个清晰而温热的、带着微微压力的触碰。
他的唇瓣贴合着周诺仪手背的皮肤，停留了短暂却无比清晰的一秒。周诺仪甚至能感觉到他唇上细微的纹路和那温热的吐息拂过皮肤。
虔诚，珍重，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然而，这无比珍重虔诚的触碰仅仅持续了一秒——
几乎是同一瞬间。
许驿晟像是被自己这大胆的举动狠狠烫到，猛地睁开了半眯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那片原本就未消退的红，因为这一举动……更浓了。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刚才的执着和虔诚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无处遁形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赧和慌乱取代。
他像是完全无法承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也完全无法承受周诺仪此刻的目光，眼神像受惊的鹿，瞬间慌乱地四处躲闪，最终只能死死盯着两人交缠的手，嘴唇微张着，急促地喘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诺仪的反应同样剧烈。
在许驿晟温热的唇瓣虔诚地印上他手背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电流猛地窜遍全身。
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闪电击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被亲吻的手背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指尖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紧接着，看到许驿晟猛地抬头，露出那张红得惊人、眼神慌乱躲闪到极致的脸时，周诺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狂喜、怜爱和同样汹涌羞意的热浪直冲头顶！他的脸也“腾”地一下，瞬间烧得通红！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热度丝毫不逊于许驿晟！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想要捂住自己同样发烫的脸，想要说点什么缓解这几乎要爆炸的羞赧氛围。
……但所有的动作和语言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只能呆呆地、同样不知所措地看着许驿晟那张红得滴血的脸，看着他慌乱躲闪、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感受着手背上那残留的、清晰的、滚烫的唇瓣触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两个人，一个红着脸慌乱地四处看，就是不敢看对方；一个红着脸呆呆地看着对方，大脑一片空白。两只手还紧紧地攥在一起。
许驿晟因为慌乱忘了松，周诺仪因为懵了也没抽，车厢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交织在一起的、同样滚烫的呼吸声，和那两颗隔着咫尺距离、却仿佛在同一个频率上疯狂擂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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