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晃动的教室门，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染成金粉。
许清那句凶巴巴的“懂了没？”和黎墨得寸进尺的“没懂。要不你再演示一遍？”还悬在半空，夹杂着窗外唐大为和杨狄极力压抑却依旧漏风的“我草……”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摊开在地上的单词本，那行新添的“I'm such a fool for you”安静地曝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像一颗温柔炸弹的余烬。
许清的耳根红得近乎透明，他猛地弯腰，几乎是抢夺般一把抓起地上的单词本，看也不看就胡乱塞进书包最底层，拉链拉得刺啦作响。
他始终低着头，避开黎墨那双笑意几乎要溢出来的眼睛，也避开门口那两个已经石化的人形背景板。
“演示个屁。”许清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其说是骂人，不如说是窘迫到极点的嘟囔。
他随手将手里的东西扔回了桌肚里，侧身就要从黎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挤出去。
黎墨反应极快，忍着唇上细微刺痛的伤口，伸手轻轻拽住了许清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以让许清停下脚步。
“等等我啊，清清。”黎墨的声音放软了，带着点讨好，眼神却亮得惊人，“陪我走段路？”
“谁要陪你一起……”许清下意识反驳，但声音却低了下去，没再用力挣脱。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还张着嘴的唐大为和杨狄，眉头蹙起，“让开。”
唐大为和杨狄这才如梦初醒，触电般猛地让开通道，动作整齐划一，眼神里充满了震撼我全家的敬畏。
许清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背影僵硬，却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黎墨低笑一声，心情好得仿佛要飞起来，他揉了揉还在发麻的嘴唇，抬脚跟上去。
经过唐大为和杨狄时，他停下脚步，挑了挑眉，伸出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眼神里却满是“看到了吧？羡慕吧？但都给老子闭嘴”的得意洋洋。
唐大为和杨狄疯狂点头，用手在嘴边比划着拉上拉链的动作。
黎墨这才满意地快步追向已经走下楼梯的许清。
教室后门口，唐大为和杨狄两颗脑袋叠在一起，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我……我刚是不是眼花了？”唐大为喃喃道，“他们俩……刚才……嘴对嘴了？”
杨狄猛掐自己大腿，“嗷”一嗓子：“卧槽！不是幻觉！真亲了！狄仁杰断案如神！他们俩果然早就有奸情！”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教室圣地……”唐大为痛心疾首，“他俩就这么……这么……不顾我们死活啊！”
放学后的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值日生打扫的声音。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黎墨并肩走在许清身边，时不时侧头看他。许清始终目视前方，抿着唇，只有微微泛红的侧脸和依旧发红的耳廓泄露着他的不平静。
下楼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黎墨故意放慢脚步，跟许清保持着半臂的距离，目光却没离开过他泛红的侧脸。
走到一楼大厅时，许清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语气还带着点没散的窘迫：“别老盯着我看。”
“谁让你好看。”黎墨笑得没个正形，故意凑近了些，“刚在教室没看清，再让我看两眼？”
许清伸手推了他一把，力道却轻得像挠痒：“黎墨，你再贫试试？”话虽凶，眼底却没了之前的冷意，反而藏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黎墨顺势抓住他推拒的手，指尖在他微热的掌心轻轻一勾，得逞的笑意更深：“试试就试试。”
许清触电般缩回手，耳尖那抹红晕迅速蔓延至脖颈。
他瞪了黎墨一眼，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像被夕阳揉碎了的光，晃得人心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喧闹的操场和此刻他们之间微妙静谧的氛围划开一道无形的界线。
篮球砸地的砰砰声、远处隐约的哨声、学生三三两两的笑语……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黎墨快走两步，与他并肩，肩膀偶尔不经意地蹭到许清的书包带。
“那个单词，”黎墨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什么时候写的？”
许清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目视前方，语气硬邦邦地试图蒙混过关：“什么单词？不知道。”
“哦——”黎墨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带着心知肚明的调侃，“那我回去问问唐大为和杨狄？他们视力好，肯定看清了。”
“黎墨！”许清猛地转头，眼底带着一丝被戳破的羞恼，“你适可而止。”
夕阳恰好掠过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黎墨的心像是被羽毛极轻地挠了一下，痒得厉害。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沉静下来，专注地看着许清。
“我很高兴，清清。”他说。
许清愣住，所有伪装的恼怒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倏地漏了气。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应声。
路旁的香樟树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黎墨的手背再次不经意地，或者说，是刻意地，碰了碰许清的手背。皮肤相触的地方，温度陡然攀升。
这一次，许清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默许，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黎墨心里荡开层层涟漪。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用小拇指勾住了许清的小拇指。
许清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脚步顿住，连呼吸都滞涩了。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两人若有似无交缠的小指上，金色的夕阳勾勒出他们指尖小心翼翼的弧度。
黎墨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一点点收紧手指，将那根微微颤抖的小指彻底握入掌心。潮湿的、微热的触感紧密贴合，分不清是谁出的汗。
许清终于抬起头，眼底是一片晃动的、碎金般的光影，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他想抽手，却被黎墨更紧地握住。
“就牵一会儿。”黎墨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目光牢牢锁着他，“没人看见。”
放学的人流大多汇聚在前门，他们走的这条靠着篮球场的后路相对僻静，只有几个匆匆跑过的身影，无人留意角落裡指尖交织的暧昧。
许清沉默着，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移到黎墨脸上。
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无比认真，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泛红的模样。他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最终，极轻地吁出一口气，转过头去，视线飘向远处 bouncing 的篮球。
——却没有松开手。
黎墨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巨大的、汹涌的喜悦冲刷着四肢百骸。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变成更紧密的、十指相扣的握法，指尖挤入许清的指缝，严丝合缝。
掌心紧密相贴，脉搏透过皮肤一下下撞击着彼此，分不清哪一声跳动属于自己，哪一声属于对方。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的，不只是影子。
前方拐过弯就是校门。
许清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提前结束这过于冒险的亲密。黎墨却假装不知，甚至轻轻晃了晃交握的手。
“明天……”黎墨开口，声音里带着笑，“英语卷子最后那篇阅读，再给我讲一遍？”
许清瞥他一眼，语气试图恢复平时的冷淡，却因为交握的手而显得毫无说服力：“……你不是没懂？”
“嗯，”黎墨点头，理直气壮，“没懂。可能需要……离得更近一点，才听得懂。”
许清耳根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漫了上来，他用力想抽回手，这次黎墨见好就收，笑着松开。
指尖分离的刹那，带起一阵微凉的失落感。但残留的体温和触感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许清把手插进校服口袋，转身朝着食堂走去了。
黎墨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校门的方向挪去，视线却一直跟随着许清。看着他微红的耳廓和故作镇定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笑道：
“跑什么。”
“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许清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黎墨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摸了摸似乎还残留着细微刺痛和柔软触感的嘴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刚才紧紧握住许清小指，后来又十指相扣的那只。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许清皮肤的微热和那一点点潮湿的汗意。
他慢吞吞地往校门走，感觉脚下的路都软绵绵的，像踩在云朵上。周围的一切声音——篮球场的喧哗、远处车辆的鸣笛、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格外悦耳。
他甚至觉得门口保安大叔那张严肃的脸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食堂里，许清排在打饭的队伍末尾，心神不宁。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被紧紧包裹的触感，黎墨掌心的温度，以及那清晰得令人心慌的脉搏跳动，一下一下，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想把那陌生的、令人无措的感觉藏起来。
“同学，吃点什么？”打饭阿姨的声音把他惊醒。
他胡乱指了两个菜，端着餐盘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饭菜的味道尝不出好坏，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单词本摊开的那一页，是黎墨逼近时带着笑意的眼睛，是唇上短暂却灼人的触碰，是交错的小指和紧密相扣的掌心……
还有那句低沉的“我很高兴，清清”。
耳根又开始发烫。他用力扒了一口饭，试图把那些画面压下去。
“许哥？”林一端着盘子经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发烧了？”
许清猛地抬头，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触手一片温热。“没……没事，有点热。”他含糊道。
林一狐疑地看了看并不算拥挤闷热的食堂，也没多问，走开了。
许清松了口气，却再也没心思吃饭了。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指尖悬在黎墨的聊天窗口上，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点下去。
说什么？
质问他在教室里的胆大包天？还是问他……那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他烦躁地把手机塞回口袋。那个单词……黎墨肯定看到了。他当时慌得只想把它藏起来，却忘了这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I'm such a fool for you.
写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甚至带着点自嘲和隐秘的宣泄。可现在被当事人，以那种方式发现……
许清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地呻吟了一下。
黎墨快到校门口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唐大为在315宿舍群里疯狂刷屏。
唐大为：【@黎墨墨哥！墨爷！我亲哥！你和我清哥什么情况？！[跪了][跪了][跪了]】
唐大为：【真亲了？！在教室？！你们玩这么大吗？！】
杨狄：【[智者看透一切的表情包]我早就说了，他俩绝对有问题。赌一顿烧烤，黎墨先动的手。】
唐大为：【@黎墨出来交代！不然我现在就去广播站点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送给你们！】
杨狄：【@黎墨细节呢？分享一下胜利的喜悦啊同志！】
沈书毅：【？】
沈书毅：【这就官宣了？】
唐大为：【啥意思？烧仙草你早就知道了啊！？！？】
黎墨看着屏幕，忍不住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
黎墨：【[点烟.jpg]】
黎墨：【基本操作，都坐下。】
黎墨：【另外，@唐大为敢去广播站，明天你就等着在操场裸奔吧。】
唐大为：【！！！承认了！他承认了！】
杨狄：【所以真是你强吻的？许清没把你桌子掀了？】
沈书毅：【哇塞，居然还是强制爱吗？拿小本本记下了。】
黎墨：【去去去，会不会用词？那叫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唐大为：【……我饱了，狗粮味的晚饭。】
杨狄：【@黎墨所以单词本上那句……啧啧啧，没看出来啊许清这么闷骚。】
黎墨：【[得意]我的。】
发完最后两个字，黎墨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走出校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影子都透着一股春风得意。
他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却只有一个简单“清”字的聊天窗口。
打字，删除，又打字。
最后只发过去一句：
【明天早上想喝豆浆还是粥？给你带。】
发送成功。
他想象着许清看到这条消息时可能出现的表情——大概是先一愣，然后抿唇，耳根悄悄变红，最后可能还会凶巴巴地回一句“不用”。
但黎墨知道，他一定会选一个。
就像他知道，许清虽然挣开了手，却没有真正地拒绝他。
黎墨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觉得今天的夕阳，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而食堂角落里，许清看着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来的那条消息，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耳根悄然漫上绯色。
豆浆，还是粥？
许清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停了几秒，食堂的嘈杂仿佛瞬间被隔绝。那行字简单得过分，却像一把钥匙，轻易撬开了他试图紧闭的心门。
他几乎能想象出黎墨发这条消息时嘴角噙着的、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
耳根的热度有增无减。他抿紧唇，手指落下。
【粥。】
一个字。干巴巴的，没有任何修饰，甚至吝啬于一个句号。发出去的瞬间，他又像是后悔了，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试图找回一点惯常的冷淡：
【太甜了，豆浆。】
发送。
他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响，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头可能传来的、更让他心跳失序的回应。
他盯着餐盘里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拿起筷子，却半天没动。
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噪，比食堂的喧闹更清晰。
校门外，黎墨看着屏幕上先后跳出来的两条消息，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毫不掩饰。
那个孤零零的“粥”字已经让他心情飞扬，后面那句硬邦邦的解释更是让他低笑出声。他的清清，连找借口都这么可爱。
他几乎能看见许清强作镇定却连脖颈都泛粉的模样。
指尖飞快地回复：
【好。皮蛋瘦肉粥，不加葱花香菜，对吧？】
他知道许清的所有喜好，记得比自己的还清楚。
这次，对方回得没那么快了。黎墨耐心地等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目光落在远处逐渐沉落的夕阳上，觉得整个世界都温柔得不像话。
过了大概一分钟，手机才再次震动。
【嗯。】
依旧是一个字。但黎墨却像是收到了什么长篇大论的甜蜜告白，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揣回兜里，双手插袋，吹着口哨往家的方向走去。
食堂里，许清看着那个“嗯”字发送成功，才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大事，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他收起手机，终于开始机械地往嘴里送饭，味道依旧尝不分明，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悄然变得柔软而熨帖。
他吃完最后一口，端起餐盘起身离开。走到食堂门口时，傍晚的凉风拂面而来，吹散了些许脸上的热意。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校门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渐次亮起，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但许清的嘴角，却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
夜色缓缓降临，笼罩住校园。白天的兵荒马乱、羞涩悸动，都在这渐深的暮色里沉淀下来，化作心底一丝丝缠绕的、甜而微涩的期待。
属于他们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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