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体育课结束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朝着教学楼走去。许清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拉开了和黎墨之间那点微妙的距离，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松动只是错觉。
黎墨看着他迅速竖起的无形屏障，也不在意，慢悠悠地跟着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
“下午物理实验课，”黎墨晃到许清身边，并肩走着，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分组名单好像还没贴，要不要……”
“不。”许清没等他说完就打断，脚步加快了些，“按学号或者老师安排。”
黎墨挑眉：“万一我们分不到一组呢？我手这样，需要个靠谱的搭档。”他晃了晃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理由充分，表情无辜又可怜。
许清瞥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说：“班里靠谱的不止我一个。”
“但我只想要你。”黎墨接得飞快，眼神直白又坦荡。
许清呼吸一窒，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绊倒。他咬紧后槽牙，拒绝再跟这个无时无刻不在发射直球的人进行任何交流，闷头往前走。
黎墨看着他几乎同手同脚的背影，低笑出声，心情好得不得了。
回到教室，果然如黎墨所料，物理课代表正在黑板上张贴实验分组名单。一群人围在前面叽叽喳喳。
许清站在人群外围，目光扫过名单。学号是按姓氏排的，他和黎墨的学号离得不近，按理说……
他的视线定格在某一栏，瞳孔微微放大。
——【实验三组：黎墨、许清】
旁边还用红色粉笔小小地标注了一下：（黎墨同学手部受伤，需协助）。
许清：“……”
他猛地转头，看向刚刚挤进人群、正对着名单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笑容的黎墨。
黎墨感受到他的视线，回过头，冲他眨了眨眼，用口型说：“缘分啊，清清。”
许清几乎能肯定，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缘分”。他怀疑地看向正在擦手的物理课代表，课代表感受到他锐利的目光，心虚地别开了脸，快步走回座位。
实锤了。某人肯定提前“打点”过了。
许清额角又开始跳了。
下午第一节就是物理实验课。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电路烧焦味和酒精灯的气息。
黎墨亦步亦趋地跟在许清身后，活像个大型挂件。许清认命地找到他们的实验台，放下书，开始检查实验器材。
“今天测电源电动势和内阻，”许清拿出实验指导书，摊开，语气公事公办，“你记录数据，我操作。”
“遵命，组长。”黎墨拉过凳子坐下，拿出记录本和笔，用左手夹住笔，姿势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然而他的目光却几乎没离开过许清的手。
许清忽略掉那如有实质的视线，专注地连接电路。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剥线、连接、拧紧螺丝，动作干净利落，透着一种冷静的美感。
黎墨看得有些出神。
“电压表读数。”许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凝视。
“啊？哦！”黎墨回过神，慌忙看向电压表，报出一个数字。
许清记录下，然后改变滑动变阻器的阻值，“下一个。”
几次操作后，许清皱起了眉。数据点的分布有些奇怪，不太符合预期。
“你读数读准了吗？”许清怀疑地看向黎墨。
黎墨一脸真诚：“绝对准！我视力5.2！”
许清检查了一下电路连接，没发现问题。他沉吟片刻，决定重新测一组数据。
这一次，他格外留意了电表的读数。当他又一次报出电压值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黎墨正侧着头，目光根本没在看表盘，而是……落在自己开合的嘴唇上。
许清动作一顿，猛地转头。
黎墨被抓个正着，也不尴尬，反而笑着指了指许清的嘴角：“清清，你这里……好像沾了点笔灰。”
许清下意识抬手去擦。
“左边一点……不对，右边……”黎墨说着，非常自然地伸过左手，用指腹轻轻蹭过许清的唇角。
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细微的摩擦感。
实验室里虽然有些嘈杂，但他们这个角落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许清整个人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那只手轻轻攥了一下，骤停半拍，然后疯狂擂鼓。
黎墨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好了。”
许清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实验桌，发出不小的声响。
附近几个组的同学闻声看来。
“许清，怎么了？”实验老师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没事，老师。”许清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狠狠瞪了黎墨一眼，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几乎要凝成实质——你再动手动脚试试！
黎墨立刻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用口型无声地说：“错了。”
但那双眼睛里满满的笑意，分明写着“下次还敢”。
许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算是明白了，跟这家伙在一起，心脏负荷时刻都在超标。
他不再指望黎墨能好好读数，干脆自己一边操作一边快速记录数据。黎墨倒也安分了一会儿，只是乖乖地看着他忙活，偶尔用左手在本子上记下许清报出的数字，字迹歪歪扭扭，但还算清晰。
实验进行到后半段，需要绘制U-I图像并进行分析。许清拿出坐标纸，熟练地描点。
黎墨凑过来，下巴几乎要搁到许清的肩膀上，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廓。
“这里有个点好像有点偏。”黎墨用笔尖点着图纸上的一个点，声音压低，气息温热。
许清缩了一下脖子，避开那过近的距离，声音发紧：“误差允许范围内。你别靠这么近。”
“哦，”黎墨嘴上应着，身体却没动，反而得寸进尺地问，“斜率是负的，绝对值就是内阻，对吧？清清你真厉害。”
他的夸奖直白又毫不吝啬，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许清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那点因为实验数据不顺而起的烦躁，莫名其妙就被这句话抚平了。他甚至觉得……耳根那点热意，好像也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这家伙……真是。
好不容易熬到实验课结束，许清快速整理好器材，几乎是逃离般地第一个走出实验室。
黎墨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脸上始终带着愉悦的笑意。
回教室的路上，不可避免地又遇到了315众人。
唐大为看着黎墨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和许清虽然冷着脸却泛着可疑红晕的耳根，忍不住啧啧称奇：“墨哥，实验课挺开心啊？”
黎墨挑眉：“学习知识，充实自我，当然开心。”
杨狄：“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墨大方承认：“酒和山水，我都要。”
许清：“……”他加快脚步，只想立刻回到座位，把自己埋进题海里。
然而，刚在座位坐下，黎墨就递过来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坐标纸。
“干嘛？”许清没好气地问。
“实验报告啊，”黎墨理直气壮，“我左手写字慢，数据分析部分就交给你了，组长。”他特意加重了“组长”两个字，带着点撒娇耍赖的意味。
许清打开那张纸，上面是他熟悉的、黎墨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下的实验数据，但在坐标纸的右下角空白处，又用铅笔画了一个小小的简笔画——
一个气鼓鼓的侧脸，线条简单，却抓住了神韵，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指着那个侧脸，标注着“L家の冰山”。
许清盯着那个小画，足足愣了五秒。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刺啦”一声，把那个角落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揉成一团。
黎墨夸张地捂住心口，做痛心状：“我的心血！”
许清没理他，把剩下的坐标纸拍在他桌上，冷冷道：“自己写。”
黎墨看着被他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的那个小纸团，又看看许清紧绷的侧脸和通红的耳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的清清，怎么连生气都这么……可爱。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如同潮水般涌出教室。
许清动作迅速地收拾书包，打算在黎墨黏上来之前先行离开。
“清清，”黎墨的声音还是追了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晚上……”
“我回宿舍刷题，别来烦我。”许清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背上书包就要走。
黎墨看着他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没再强求，只扬声道：“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红豆粥还是小米南瓜？”
许清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回答，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黎墨也不失望，哼着不成调的歌，慢悠悠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他知道，有些界限需要慢慢打破，有些冰山需要耐心融化。
今天，已经是巨大进步了。
至少，那个画着他“罪证”的小纸团，直到最后，许清也没有真的扔掉。
黎墨心情极好地单肩挎上书包，吹着口哨走出了教室。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如他心底那份逐渐蔓延开的、柔软而滚烫的期待。
而此刻，早已走远的许清，在无人的楼梯转角，停下了脚步。他摊开手心，看着那个被揉得皱巴巴的小纸团。
犹豫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校服口袋的最里层。
紧贴着，那颗依然悸动未平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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