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许清与于文秀之间那短暂而奇异的平静。许清站在走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强装的镇定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真实的疲惫与不确定。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孤注一掷的坦诚能起到多少作用,但他必须试一试,为了黎墨,也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
他摸出手机,看到黎墨的几条未读消息和一通未接来电。
【你去图书馆要这么久?】
【晚上想吃什么?我顺路去买菜。】
【清清?看到回电。】
许清心头一暖,又夹杂着些许酸涩,快速回复:【马上回去,吃什么都行。】
回家的路上,许清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思绪纷乱。
于文秀最后那个略显复杂的眼神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里面有震惊,有审视,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动摇。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吗?他不知道。
推开家门,饭菜的香气已经飘了出来。黎墨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身,眉头微蹙:“怎么去那么久?”
“看书看入迷了。”许清换上轻松的笑容,走过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锅铲,“我来帮你。”
黎墨却没动,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忽然问道:“你身上怎么有酒店香薰的味道?”
许清心里咯噔一下。他忘了于文秀住的五星级酒店那独特的、浓郁的香氛气息。
“哦,回来路上遇到个同学,他刚好在那家酒店兼职,聊了两句。”许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转身打开水龙头洗菜,避开了黎墨探究的视线。
黎墨沉默了一下,没再追问,只是从身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颈窝:“下次别聊那么久,我会担心。”
这一刻,许清几乎要将真相和盘托出。但他忍住了。
在于文秀的态度明确之前,他不想给黎墨无谓的希望,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让黎墨与他母亲的关系更加恶化。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于文秀没有再出现,也没有给黎墨打来斥责的电话。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让许清有些不安。
时间来到了林一几人说要约饭的时间点。
315宿舍群的名字还是“315”,他们还把许清也拉进来了。
林一:【兄弟们,虽然是我主动组饭局,不过咱先说好哈。贵的不行,请不起。(心碎.JPG)】
唐大为:【行,明天我们一人带一个馒头去,咱五个蹲路边啃馒头得了。】
林一:【死孩子,我有说要那么抠门吗?】
黎墨:【去之前给我过生日那家啊。开在学校附近,人多开包间还便宜。】
杨狄:【停之停之。那家店是只给高中生优惠,咱们已经是光荣的毕业生了。】
沈书毅:【那也不贵。我们五个人的话,小包,八个菜,四五百差不多。】
林一:【行,就听烧仙草的。你们都跟人家学着点,动动脑子。】
唐大为:【(鄙视.JPG)】
唐大为:【你先动动你高贵的大脑吧。】
黎墨看着手机屏幕,嘴角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这几个人还和印象里的形象大差不差,凑在一起时还是高中那个吵吵嚷嚷的德行。他指尖轻点。
黎墨:【那就定那家?烧仙草把定位再发一次。】
林一:【得令!@许清清清啊,管管你家黎墨,这么积极,是不是想媳妇儿了?(坏笑.JPG)】
许清刚收拾完厨房,擦着手走过来,正好看到这条,耳根微热,拿起自己手机。
许清:【收到了。明天几点?】
话题被成功带过,群里又开始就时间吵吵嚷嚷,最后定在周六晚上六点。
放下手机,许清看向黎墨:“明天……你妈那边,真的没问题吗?”那种悬而未决的平静,总让他心里不踏实。
黎墨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许清的手背:“她没动静就是最好的动静。别想了,明天就当放松,好久没见他们了。”
话虽如此,许清心里那根弦却并未完全放松。
第二天傍晚,两人准时到了订好的包间。他们到得不算早,一推门,里面已经闹成了一团。
“哎哟喂!可算来了!就等你们俩了!”林一第一个嚷嚷起来,上来就作势要搂黎墨的脖子,被黎墨笑着挡开。
唐大为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冲着许清挤眉弄眼:“清清,看来墨哥把你养得不错啊。”
沈书毅推了推眼镜,笑着打招呼:“黎墨,许清。”
杨狄也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挥了挥手。
熟悉的喧闹和调侃瞬间将两人包裹。空气中弥漫着啤酒、烤鱼和少年人特有的汗液与活力混合的气息,与那天酒店里冰冷浓郁的香薰截然不同。许清深吸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松弛了些。
“点菜点菜!饿死了!”林一把菜单拍在桌子中间。
几个人头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瞬间把菜单页面翻得哗哗响。
“烤鱼!必须烤鱼!”
“来个口水鸡,下酒!”
“烧仙草,你看这个干锅肥肠怎么样?”
“滚,我不吃那玩意儿。”
黎墨看着他们争抢,靠在椅背上,手臂自然地搭在许清身后的椅背,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许清也笑着,目光扫过这群熟悉的朋友,心里暖暖的。
菜很快上齐,酒杯也满上了。几杯啤酒下肚,气氛更加热烈,话题开始天南海北地乱飞,从高中地狱老师聊到游戏新副本,又拐到某个老同学扑朔迷离的恋情上。
唐大为灌了一口啤酒,突然把话题引了回来,他看向黎墨和许清,语气带着点感慨:“说起来,还是你俩牛,从高中到现在,愣是没散。”
林一立刻接话:“那必须的!当年墨哥和许哥,简直就是支撑我在苦逼校园生活活下去的精神食粮啊。啧啧,一点也不背人……”
“大林子!”黎墨出声打断,带着点警告意味,耳根却有点红。
许清抿着嘴笑,没说话,桌下的手却悄悄握住了黎墨的。
杨狄适时地转移话题,问起黎墨专业上的事情,黎墨也顺着接了过去。
酒过三巡,菜也消灭得差不多了,林一和唐大为开始划拳,吵得屋顶都快掀起来。沈书毅依旧安静,偶尔插一句话,大部分时间在听。杨狄则负责在那两人快要打起来时充当和事佬。
许清起身想去洗手间,黎墨下意识想跟着,被许清用眼神按住了:“就在外面,很快回来。”
他走出包间,喧闹被隔绝在身后,走廊里安静许多。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自己带着点酒意的脸,许清长长舒了口气。
这种朋友环绕、轻松肆意的感觉,真好。仿佛那些来自于文秀、来自于现实的压力,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小小的饭店之外。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身往回走。刚走到包间门口,手还没碰到门把手,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拿出来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
【明天下午三点,蓝湾咖啡,我们谈谈。——于文秀】
许清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荡然无存,那颗始终悬着的心,似乎终于等来了落下的时刻,只是不知道脚下是实地,还是悬崖。
他站在包间门外,里面林一和唐大为的笑闹声清晰可闻,黎墨带着笑意的声音隐约传来,正在阻止那两人拼酒。
一门之隔,是两个世界。
许清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没有回复,只是沉默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让嘴角重新挂上一点轻松的笑意,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黎墨正好看过来,带着询问的眼神。
许清走过去,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已经温掉的茶水,轻声说:“没事,继续吧。”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刚才那条足以搅动他所有心绪的短信从未出现过。只有他自己知道,平静水面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汹涌。
许清重新落座,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甚至主动拿起酒瓶给旁边吵着要酒的林一添了点。
“哟,清清今天可以啊!”林一受宠若惊。
黎墨看了许清一眼,刚才门外那一瞬的停顿和此刻过于自然的热情,让他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但很快被唐大为咋呼呼呼的劝酒声打断。
饭局在喧闹中接近尾声。林一和唐大为勾肩搭背地商量着去续摊,沈书毅无奈地收拾着被碰倒的杯子,杨狄已经默默开始穿外套。
“我们就不去了,”黎墨揽住许清的肩,对众人说,“明天还有点事。”
“知道知道,二人世界嘛!”林一揶揄地摆手。
回家的出租车里,两人并肩坐在后座。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地掠过许清的脸庞,他安静地看着窗外,比来时更沉默。
“累了?”黎墨低声问,手指轻轻勾住他的。
“嗯,有点。”许清回过头,对他笑了笑,顺势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头有点晕。”
他需要这个借口来掩饰心绪不宁,也需要这短暂的黑暗来整理思绪。于文秀的短信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心头。
她终于主动联系了,地点选在蓝湾咖啡,一个安静而正式的场所,不像酒店房间那样充满临时的压迫感,也不像家里那样带着私密的温情。这更像是一场谈判。
第二天,许清醒来时,黎墨已经不在身边。客厅里有细微的响动,他走出去,看到黎墨正在阳台讲电话,眉头微蹙,语气冷静简洁。
看到许清,黎墨很快结束了通话走进来:“吵醒你了?我之前在叶叔朋友家的公司里学习,现在有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许清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没事,你去吧。”
“午饭你自己解决,我可能回来得晚。”黎墨匆匆换好衣服,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晚上补偿你。”
门在身后关上。许清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安静下来。他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距离下午三点的会面,还有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变得格外漫长。他机械地打扫了房间,看了会儿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午饭随便煮了碗面,食不知味。他反复设想过于文秀可能的态度,质问、嘲讽、或者冷静地提出让他离开黎墨的条件……每一种可能都让他胃部发紧。
下午两点半,许清站在衣柜前,最终选了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休闲长裤,干净、得体,不过分正式,也不显随意。他需要所有的底气,哪怕是外表赋予的。
蓝湾咖啡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许清提前十分钟到达,侍者引他到一个靠窗的安静卡座。于文秀还没到。
他点了一杯美式,苦涩的液体能让他保持清醒。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两点五十八分,一道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店门口。于文秀穿着一身香槟色套装,妆容精致,步伐从容。她一眼就看到了许清,目光平静无波,径直走了过来。
侍者为她拉开椅子。她坐下,将手包放在一旁,抬手招来侍者,点了一杯瑰夏。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店里低回的爵士乐缓缓流淌。
终于,于文秀抬起眼,目光落在许清脸上,不再是上次酒店里的震惊和审视,而是一种沉淀后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许清耳中:
“我查过你了,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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