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诗从小就很社恐，不爱交际，所以她妈总是骂她。
小时候她妈妈带着她上街，遇到了认识的阿姨也带着小孩儿，不用想，别人的孩子肯定是先打招呼的。
这时，杜雪容都会推推余诗的胳膊说：“叫阿姨。”
余诗有些局促，支支吾吾的，但她也深知杜雪容的脾气，轻轻喊了句：“阿姨。”
出了声，但是声音跟蚊子一样。
结果杜雪容明显不太满意，正要爆发，但好在阿姨很通情，笑着赶忙缓和气氛。
余诗低着头，手头的小动作也越来越多，紧张的反复用手指勾衣服。
但杜雪容却觉得丢了面子，一直不依不饶。
光天化日之下，戳着余诗的脑勺旁，暴躁的责骂：“叫阿姨你也不会，你看看别人家孩子大大方方的，谁像你嘴巴跟缝起来了样！”
余诗胆子很小，抬头瞥见周围人频频回头的目光和轻声议论。
稀碎的声音像一把尖刀，泛着银光，不经意划破了她内心的防线。
头又埋的深了些，小余诗的内心正在下大雨，但没有人知道。
“上辈子真是作孽，才生了你个小哑巴！”
但爸爸还在的时候明明说，“女孩嘛，文文静静的也挺好的。”
那为什么？
为什么妈妈要骂她小哑巴呢？
余诗的整个世界正在颠倒……她在破碎的记忆里翻找，泪水和新鲜的血液落在碎片上。
在下着大雨的夜晚，她爸为跑出租到深夜，结果返程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那天家人都等到了很晚，却只等来了医院的死亡通知。
余诗依稀记得，病房里杜雪容坐在地上，四肢无助的捶打，崩溃大哭的样子。
原本化着浓妆的脸蛋浸满泪水，羊毛卷发凌乱的粘在脸颊两旁，眼泪还在不停的往下掉。
医院外面下着大雨，雷雨交错，电闪雷鸣间，下的更大了。
年仅3岁的余怀易被吓得哇哇大哭，余诗默默擦干脸上的泪水，上前抱住他哄道：“怀易别哭，怀易别哭……”
不久后，病房里的哭声，逐渐戛然，终于变成了无声的抽泣。
爸爸走后，原本节俭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当时余诗才刚上一年级，弟弟甚至都还没有开始上学。
家中的负担像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杜雪容身上，“山”也随着余诗和弟弟年龄越来越大，压的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都说幸福指数是跟钱息息相关的，这样的生活也让杜雪容变得斤斤计较，尖酸刻薄。
直到余诗读初中，为了养活家里，杜雪容选择辞去稳定工作，在县城里独自开间早餐铺。
中考那年，余诗的成绩很拔尖，本来是想着去市里的高中读的，但刚好赶上属地招生政策。
不能跨区域填报高中，所以她只好在本县的重高——华海读书。
上高一的时候，余诗交了几个好朋友，但经过几次分班后，她们就被分到其他班去了。
只留着余诗一个人待在重点班，但她适应起来还是蛮快的。她想也就一个走廊几步路的事，偶尔也可以走动走动。
九月初，秋高气爽。
C市连着下了好几天大雨，逐渐凉快起来，雨后空气中还渗着潮湿的味道。
华海高二刚开学考完，正好碰上周六，上午考完，下午就放假了。
高二五班里，全班同学对着整块黑板的作业，鬼叫哀嚎。
作为班长的谢小雨，径直走上讲台，手掌怒拍讲桌。
“啪！”
“吵什么吵！能不能学学人家余诗安静点！”
作为整个高二最有种的女人，大家也是很服谢小雨的。
一阵威压声过后，班里瞬间安静不少。
坐在中后排靠窗的余诗没反应过来，正手扶着眼镜框，这几天她总觉得，黑板上的字模模糊糊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矫情，眯着眼睛会好一些；但久而久的就越来越模糊，甚至还会头晕；这也让她不禁担心起来。
等到余诗回过神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透过模糊的人群，余诗惯性捕捉到一处炽热的目光。
男生是偏黄的小麦色皮肤，一只手撑着头，微笑时随意露出浅浅的酒窝。
被发现了，眼神里的笑意也丝毫不减。
这反倒让余诗有些心虚，转头往窗外看。
他是方遇，华海的校篮球队的队长。中考以特长生身份上的华海重高，方遇高一就展现出了绝佳的篮球天赋，被教练选中后进入校篮球队。
当时候的华海还是一个以学习为准的高中，偶尔才参加一些县里举办的篮球选拔赛。谁曾想这个方遇在球场上大秀三分，打得对手猝不及防，场场吃鸭蛋。
一跃进入市级选拔赛，在暑假参加市赛时，方遇以双数盖帽、双数篮板的最佳数据，带领华海队获得市赛第一名的成绩。
余诗对他也不了解，但没办法，方遇的篮球事业实在是太刺眼了。
作为班长兼同桌的谢小雨看出她的异常，忍不住戳了戳她：“余诗，眼镜看不清就去换一副吧，你一直眯眼对视力不好。”
余诗盯着手上已经带了三年的眼镜框，若有所思。
放学后，她就快速收好了书包，往家里赶。
到家时，余诗打开门，却见客厅空无一人。
按照平常来说，这时候她弟应该趴在沙发上的打游戏，等她回家做饭，今天这是怎么了。
突然！
她发现自己卧室的大门虚掩着，里面还传来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内心咯噔一下，轻轻的推开门。
就看到自己房间里，书和本子被翻的乱七八糟，弄的书桌地上到处都是。
余怀易这个小疯子，还趴在书桌上，很兴致的用笔在画本子上乱画。
“余怀易你是不是有病啊！谁让你翻我的东西的，把本子还给我！”
“那又怎么样？我想翻就翻。”
余诗心情本就低落，再加上这么刺激，瞬间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谁知余怀易不仅不害怕，还很欠的举起本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有本事你来拿呀！”
这小子仗着有妈妈给他撑腰，没少在家里作威作福。
此时，余诗也不惯着他，直接冲上去往他的胳膊上重重拧了一把，然后迅速抢过他手上的画本。
被拧的那一块儿通红，余怀易捂着胳膊爆哭，“余诗你竟然敢捏我！”
“我告妈妈去，你在学校画帅哥不好好读书！看她怎么骂你！”
说完就跑到自己卧室里摔门。
房间里面，余怀易把东西摔的“哐当哐当”响。
余诗在厨房里煎鸡蛋，锅铲抡的冒烟，根本就没空搭理他。
余怀易从小就爱打小报告的主，就算现在初二了，还是依然像妈宝一样把“告妈妈”放在嘴边。
小时候余诗在图书馆借了本《淘气边分帅小伙》，然后余怀易这个衰仔，就把这本书给妈妈看。
杜雪容一瞅这名，又是“淘气”啊，又是“小帅哥”就笃定，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书，不听余诗辩解就给没了。
现在都还没还给她。
余诗很无奈，其实就是本少儿插画读物。
杜雪容回来的时候，没见自家怀易宝，就问余诗她弟呢？
余诗正好把炒好的菜端到桌上，一听摇摇头。
杜雪容匆匆的去敲房门，轻声细语的哄儿子：“乖怀易，饭好了，快出来吃饭。”
这才让余怀易打开门儿，但他可不得了。
坐在餐桌上，不停的抽泣，完了还一直吸溜吸溜鼻子，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
杜雪容心疼的忙不跌给儿子夹菜，还不忘给他出气，对着余诗就是责骂：“余诗你个当姐姐的，能不能少让我操点心啊！别老欺负弟弟。”
余诗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点头。
见杜雪容教训了余诗，余怀易鼓起个嘴，饭也吃的老香了。
等到气氛稍微缓和后，余诗小心翼翼的开口：“妈，我的眼镜模糊了，看不清黑板，我想重新配副眼镜。”
杜雪容一听到要花她的钱，瞬间黑脸，放下筷子，对着余诗一顿埋怨：“你看不清黑板，不知道跟老师讲调座位吗？就知道向家里要钱，你当你妈天天在大街上捡钱啊！”
余诗想说自己有散光，就算把位置调到讲台旁也看不清。但杜女士的话太密了，根本就插不进嘴。
“你爸也是个没良心的！留下你个小累赘，我每天天光喊半夜，半夜喊天光。供你吃供你穿，还要这要那，你们爷女俩都是没良心的！”
一贯的扯东扯西，声音大的能刺穿余诗的耳膜。
余怀易在一旁吐舌头，挑衅她：“略略略，你个小累赘。”
余诗细长白皙的脖颈，瞬间通红，蔓延到脸上。她不想计较，默默的扒饭。
“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杜雪容见不得余诗这副模样，就好像自己对她不好一样，后来勉强同意了。
“谢谢妈妈。”余诗激动的要命，决心以后一定要挣大钱给她妈花。
余怀易不乐意了，撅起嘴：“妈，不行你偏心，你也得给我买双新球鞋。”
杜雪容笑的阴柔：“钱都给你姐买眼镜了，哪有钱买新鞋呀？”
“……”
一如既往的膈应人。
*
商业街开学这几天很热闹，余诗乖乖跟在杜雪容后面。
“买眼镜就上达林眼镜城，配专业验光团队，一副也是批发价。”
达林眼镜城坐落在商业街最醒目的位置，广告声在大街回响，门口贴着精美明星代言海报，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杜雪容带着余诗进店，店员立马迎上来，一眼就知道她们是来配眼镜的，领着她们来到验光室。
验光师是个中年女人，招手让余诗坐在电脑验光仪前，稍微了解一下余诗的用眼习惯和旧参数，然后开始验光：“来，放松把额头贴在上面，下巴贴紧看里面的小房子。”
余诗认真的照做，将脸贴紧仪器。
电脑验光还是比较容易的，但因为是要配眼镜，所以视力情况必须要精确，眼镜才会使用寿命更长，更加舒适，因此要做综合验光。
开始综合验光，验光师指着发光的视力表，嘱咐她：“看不清就摇头。”
余诗点点头，开始“E”比较小，所以她听话的摇了摇头。
一旁的杜雪容坐不住了，指着表对余诗说：“这我都看得清，你怎么看不清啊。”
验光师没在意，只当做是母亲关心女儿。
余诗默默的抿嘴，看到第二行“E”字，她还是看不清摇头。
“玩手机玩的，”杜雪容当机立断，大声呵斥：“让你好好读书，就知道手机不离手，你看看哪个高二学生像你一样！”
余诗从紧张开始变得慌乱，早已忘记了嘱咐，对着视力表一顿乱猜，看不看的清都瞎蒙，然后就遭到一顿严厉指责。
“嗯…左”
“错了”
“上……吧”
“……”
“看不清摇头就行，不要瞎猜。”
“这也看不清，那也看不清，你迟早得瞎。”
“你看看你…”
骂声萦绕于耳，余诗耷拉着头，静静的坐在那里。
她真的很后悔，她就不应该跟杜雪容说自己要配眼镜。
自己就应该瞎着！反正配不配也就那样。
隐约觉得灵魂仿佛被抽走，意识也逐渐模糊。
这时，不知道何时她身侧已经站了人。
“阿姨，请你不要给余诗这么大的压力，你在旁边一直批评她，她会紧张的。”
余诗突然反过头是……方遇！
那一刻，她本来是要陷进去了，却又被人从窒息的泥潭里拉起。
“况且她一紧张，测的数据肯定有偏差，到时候眼镜不合适，阿姨你又得费时费心带余诗来重新配，想必你也不想这么麻烦吧。”
方遇浅浅一笑，将“费时费心”说的重些，又低头。轻声说：“没事，放轻松。”
高大模糊的身影，这是余诗头一次这么光明正大。
在画本上描摹过很多遍，她自认为对方遇这种天才无感，但这一次却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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