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怀澄的箭软绵无力，妖魔并没有当回事。
哪怕它已经离得足够近。
它爪子一抬，轻轻一拨，箭头锋利，划破它的皮肉。
“也不过如此。”妖魔叽叽几声，“你如果自尽，还能少受些罪。”
明怀澄颤抖拿出另一支箭，搭在弓上。
妖魔嘲笑：“没用的，我如果想治伤，随时可以。”
说完，妖魔翅膀一张，头一昂，发出一声尖利的鸟叫，身上的伤口霎时恢复。
除了爪子上的。
瘴气源源不断从爪上伤口溢出，妖魔见状暴怒，声若虎啸：“你是神女！”
明怀澄没回答它，颤抖瞄准：“下一箭，就是你的头。”
松手，箭出，明怀澄左臂内侧被弓弦弹了一下，发麻。
箭扎进妖魔腿上，瘴气愈发浓郁，从新的伤口汩汩而出。
伤口不致命，但神女的灵力对妖魔就是天生的克制，不仅是伤口难以痊愈，妖魔的力量也会化为瘴气流失。
它怒吼一声，抬爪向明怀澄猛扑过去，速度很快，明怀澄来不及躲避，下意识抬起左手挡住攻击。
“挡不住的。”明怀澄心下绝望。
铛——
妖魔不知受到什么伤害，整只向后飞去，侧身倒地，尘土飞扬，身子又狠狠磨出一段距离。站了两下，勉强起身，翅膀因摩擦，隐约能看见血肉。
伤口比刚刚士兵围攻更加狼狈，妖魔有些疯狂，再度冲上来，明怀澄来不及射箭，只能拿着弓当棍挥甩，有几棍打中了，有些没中，可妖魔似乎也没伤到她。
明怀澄只当是神女的力量护体，稍稍放心，分神找其他武器，只靠弓无法打败这只妖魔。
妖魔放弃狂攻，一步步靠近，明怀澄不明，一步步向后退，希望能保住安全距离，显然，妖魔的步子比她大得多，她又是后退，难免被地上狼藉绊住脚，人一仰，向后倒下。
妖魔趁机拉近距离，却不急着扑杀，反而伸出一爪，朝她头上而来。
明怀澄连忙举起左臂挡住，可妖魔指甲勾入胳膊，向下一划，衣料破开，白净胳膊上出现裂纹。
“原来如此。”妖魔鸟头凑近看她胳膊，几乎呼吸都要喷到明怀澄脸上，“想杀你，就伤不了你，不想着杀你，你那怪异结界就没用了。”
妖魔抬爪，似乎打算再划一下：“没有血，你也不是人嘛？”
明怀澄左手抬不起来，虽然没有血，但疼痛是实实在在的。
妖魔发现猎物弱点，心情大好，见她脸色苍白，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声音小得听不见。
妖魔又凑近一些：“有遗言吗？”
“去死吧你！”
明怀澄右手抓住一物，对准妖魔脖子一挥，那物卡进妖魔脖颈，疼得它嗷嗷乱叫，不停甩着头，瘴气弥漫，几乎将明怀澄包裹进去。
“嗷——”
一声啸叫，妖魔彻底化为瘴气，原地消散。
“当啷。”
杀死妖魔的东西落地，是一把砍骨刀。
先前百姓打妖魔时掉在街上的。
明怀澄离得近，吸入了妖魔的瘴气，此时只觉得呼吸间扯着肺疼，身子抖啊抖，又需要深呼吸来压制，右手紧紧按住胸口，以求减轻些疼痛。
忽然，她感到一丝温暖包裹全身，肺部的疼痛逐渐减轻。不光肺部，似乎胳膊也不疼了。
“真难看啊。”凤翎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明怀澄循声望去，看在他站在左旁完好的屋顶上，脸上是熟悉的神情。
凤翎往下一跳，正好跳在明怀澄左边，伸手抓过她左臂一捞：“打个妖魔，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咯嘣——
手，手断了！
明怀澄看着胳膊在凤翎手中，自己还坐在地上，躲着的人们也都出来，有的嚎哭，有的救人。
心头一松，她大声怒吼：
“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说罢，明怀澄只觉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明怀澄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郡侯府里的木床。
“我还活着啊……”明怀澄盯着床上的雕花，喃喃。
怎么没死呢？
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家了。
采薇听见声响，立刻扑来：“神女大人，你醒了。”
“别喊我神女大人了，”明怀澄身上累得很，猛喘两口气，“我是明怀澄，直接叫我名字吧。”
“明姑娘。”采薇脆生生喊了一句。
城里闹妖魔，是明姑娘不顾自身安危杀了妖魔，别说现在只是一个称呼，就算是现在明姑娘要重打金身，她也愿意把自己的首饰钱财都送出来。
明怀澄听着这称呼，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总比一直“大人、大人”来得强。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我饿了。”
采薇伸手，想要把明怀澄从床上托起来，明怀澄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来。”
不对。
只有右手伸出来了。
左手呢？
为什么左手没有感觉？
明怀澄一把掀开被子，衣服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的里衣，左臂衣袖扁扁贴在铺上。
“我手确实断了？”明怀澄想到晕倒前最后一个画面，“妖魔把我的手打坏了？”
采薇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姑娘的金身没有大碍，已经送去给工匠修补，等之后就能接上了。”
明怀澄听着听着，脑袋里缓缓出现一个问号。
什么叫金身没有大碍？
为什么手断了要找工匠？
后面接上了又是什么？
“你是依托明心神女的金身复活的。”明安推门进来，正接上她们的话，也不知听了多久，怀里还抱着条金光灿灿的手臂，“本事还没学，怎么敢冲出去直面妖魔的。”
明安几步走近，采薇将明怀澄的袖子捞起来扶住，露出剩余的手臂，大约有一寸是金色的，更往上还是肤色。
明安将手臂贴合断处，左右转了转，确认位置没有问题，右手比作剑指，指尖冒出几点荧光，顺着切口转了一圈。金色手臂与身体连接，慢慢恢复成肤色。
“好了，这段时间你先养伤，下次再莽撞，金身碎了可就没法修补了。”明安起身，背过手，采薇帮明怀澄把袖子又捋下来。
明怀澄动了动胳膊，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就像是根本没受过伤一样。
“我现在还是人吗？”明怀澄有些愣神。
“日常行动与常人无异。”明安答。
会痛、会哭、会笑、会发抖。
心脏的跳动也有感觉。
但不会流血，身体还能修补。
原来她现在，连个人都不算了。
明安转身，坐到桌边：“街上已经清理，伤员已经送到医馆救治，有几个人重伤，没办法，但好在大部分人都活下来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明怀澄还是有些不太舒服，她没吭声，只是点点头。
“为什么冲出去？”明安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她当时穿着侍女的衣服，又在谯楼下，大概是想混出城，并不愿意留下当神女。
明怀澄看他一眼，又低头看被子：“我以为我有金手指来着，毕竟睁眼第一下就是把凤翎打飞，我还想着我是觉醒了什么刀枪不入的金钟罩呢。”
明安听了个大概：“金身只是比普通肉身坚固一些，你就凭着一知半解冲出去了？”
这也太鲁莽了。
“不光是吧。”明怀澄偏头看他，“不是说我神女转世嘛，弓箭又在我手边，那我总比他们能多做一点。”
“一个大娘怕我伤着拉着我跑，磨刀匠把刀丢出去，差点被妖魔追上，胜福扑出来救人……”明怀澄低头一笑，“再不闻不问，我会良心不安的。”
明安听完，良久无言，最后只留下让采薇好好照顾神女的口头吩咐，就离开了。
采薇上前，想搀扶明怀澄起身。
“谁把我带回来的？”明怀澄问。
“凤公子带姑娘回来的，姑娘金身破损，把他吓坏了，郡侯大人不在府中，他把姑娘交给我立刻出去找大人了。”采薇答。
明怀澄点点头，自觉应该感谢他一下：“他人呢？”
采薇摇摇头：“不知道，许久没见过了，可能在修补护城结界。”
刚刚扶明怀澄坐到桌边，采薇赶紧倒了杯茶：“茶正好温着，姑娘快喝点。”
明怀澄看她忙，活像把自己当个金娃娃，笑说：“我没事儿了，不用忙。”
采薇刚挑好茶叶渣，将茶递给明怀澄：“姑娘能掐会算，我恨不能给姑娘供起来。”
“怎么这么说？”明怀澄有些懵。
“姑娘一向好好吃饭，偏偏就那天，愁得饭都吃不下，还担心我的安危，不让我陪姑娘一起，反而自己离开郡侯府去打妖魔。”采薇眼睛亮晶晶的，“姑娘心善，没有比姑娘更好的神女了。”
明怀澄有些心虚：“你见过很多神女？”
“都是远远见过，只服侍过姑娘一个。”
“那你就说我最好？”
“姑娘心善，心里想着我们，更何况姑娘还没去过巫山，就能想着我们，姑娘就是天生的神女。”
明怀澄干咳一声：“你就没想过我是逃跑？”
“不可能的。”采薇自信回答，“姑娘既没路引，也没照身帖，根本出不去城门的。哪有人逃跑这么笨的？”
明怀澄沉默。
怎么感觉好像被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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