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聚满人间色的娘子们都已停了手头的工作,回房休息了。空荡的院子里,只有雪糍还在,只见她一改白日的穿着打扮,换了身长至脚踝的白袍,头顶一顶低矮的帽子,那帽上丝线游走,勾勒出几种特殊的纹案。
仔细一瞧,那道长长的、白足密集的纹案,貌似是寓意长寿的蜈蚣纹;那排列整齐,做辅助之用的,依稀是蚕茧纹;那两耳肥大、嘴尖无须的,似乎是鼠纹;那状如枣核、复眼尖喙的,仿佛是蝉纹;至于最后一种,形态饱满、纤巧精致,瞧着倒与蝴蝶纹一般无二。
雪糍头顶这样一顶帽子,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个蒲团,虔诚地跪在上面,朝着某一个方向拜了三拜,便开始低声诵读着经文。
夜色渐沉,雪糍经文诵罢,起身收了蒲团,正欲回屋休息。忽然,一阵响动自墙角传出,她惊了一惊,迅速调整好状态,拿起一旁的扫帚,戒备地朝声音来源处靠近。
“是我,别慌。”
身后一道甜润的声音传来。
雪糍忙回头,惊喜:“大人!”
“嘘。”来人示意雪糍:“小声些。”
雪糍点头,将扫帚放回原位,问:“大人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只见那白衣长袍,高束发冠的女子自然绕过前屋,走向后院:“回来取些东西,这段时间染坊没什么问题吧?”
雪糍道:“沐姐姐管着的,没什么问题。”
那人道:“那就好,染坊不出问题最好了,不然还真忙不过来。”
雪糍笑道:“有您在,怎么会出问题呢?”
那人浅笑,突然一个锐利的眼神扫过,止住了雪糍的步伐。
雪糍如梦初醒,一个激灵便要赔罪:“大人恕罪,我不是有意踏足后院的。”
那人恢复笑意:“没事,以后别再犯了。”脸色瞬间阴沉起来:“不然我保证不了你的结局。”
雪糍一阵寒意涌上心头,后背不自禁渗出一层冷汗,“是,雪糍记住了,不会有下次了。”
那人这才心满意足越过桑树。可不等她进门,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她设下的术法,好像被人动过了。
吱呀一声,她推开房门,快步走向书案,不出所料,看见了碎裂的玉瓶,以及……消失的花瓣。
“该死!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她低骂一声,自怀中取出一根枝条,附着一层法力,随着光芒指引,破窗而出,径直消失在月下。
与此同时,正在房中闭目打坐的鱼怜相蓦然睁开双眼,悄无声息来到付语娆房中,意料之中的,看见了桌上泛光的花瓣,伸手,拿起,转身离开。
月色之下,两道身影默契地朝着城外郊区靠近,最终相聚一处。
“是你。”
白衣女率先认出了鱼怜相,“前些日子在边境没打够,追来这里了吗?”
鱼怜相半垂着眼,姿态傲然,漫不经心道:“凡事再一不再二,上次叫你逃了,今日必叫你有来无回。”
白衣女不屑冷笑:“你凭什么认为一次不成,二次就一定能成?”语落,抬手朝向天际,一道灵光直冲云霄,炸开无数丝线,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且看今日究竟是我有来无回,还是你有来无回。”白衣女目光狠厉,挥出枝条,率先攻击。
刹那间,未经染色的蚕丝配着细藤,与夜风纠缠在一处,纷纷扰扰,朝鱼怜相攻去。
鱼怜相到底是天瑶山出身,对铁线莲可谓是谙熟于心,这白衣女如今的攻击虽有蚕丝夜风从旁辅佐,但到底是以手中那根分枝为主导,因此对她并不构成多少威胁。但毕竟这妖修为高深,攻击繁杂,一时间到还真没法速战速决。
只见鱼怜相使着法术,在丝线藤蔓中穿梭,期间寻机逼近白衣女一二,但无一例外皆被白衣女鼓动夜风,护在身侧,挡开了她的靠近。
“你能看穿我的攻击?”
唰唰几声,连续几道攻击不中,白衣女总算忍不住开口。
上次交手时,她便隐隐感觉到了,这人对她的攻击门路异常熟悉,几乎不用看,便能猜到她下一步动作。
鱼怜相一手用劲,轰地一下震开丝线,道:“你觉得呢?”
“你究竟是什么来路?”白衣女收拢藤丝,剑指鱼怜相。
鱼怜相亦收了法力,负手而立。“我倒想问问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枝条?”
白衣女后退一步,趁此机会悄然蓄力,猛然爆发,轰地一下炸出无数藤丝,口中大喝:“你还不配知道,去死吧!”
视野刹那模糊,鱼怜相周遭全是危险凶猛的气息。
忽地,一道白光乍现,似涓涓流水般细腻,融化了所有攻击。
藤丝消失,视野清晰,眼前,一道熟悉背影。
“你?”
付语娆回头:“不知道躲吗?”
正视白衣女:“其实我也很好奇,你这枝条哪儿来的?”
白衣女颤动着瞳孔,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中萎蔫?的枝条,浑身发抖,眼眶也逐渐猩红:“你……做了什么?”
付语娆道:“还能做什么?废了你的法宝而已,你看不见吗?”
白衣女抬眼,瞪着付语娆:“就凭你……怎么可能?”
付语娆道:“怎么不可能?我乃穗仙姑座下,专管脚下大地所生之物,对付你这枝条,岂不轻松?”
白衣女难以接受,眼中逐渐被无边的恨意淹没,几乎嘶哑着咆哮:“你们……都该死!”
鱼怜相诧异一刻,戏谑着朝付语娆道:“你好像把她彻底激怒了。”
付语娆亦是诧异:“天瑶山都没怒,她怒个什么?”
只见白衣女彻底放弃理智,摒弃了人形躯壳,随着身体扭曲变形,一只白色长条状不断蠕动着的蚕妖出现。身体不大,却也有数人之长;形象不算怪异,却也不同于普通蚕虫。
付语娆见状啧啧称奇,她这百年除了种田就是种田,倒鲜少遇见这样的妖魔,道:“都被逼出本体来了,看来是没招了。你要活的死的?”
鱼怜相回:“活的,我要知道那根分枝的来源。”
付语娆道:“简单,不过……我就不帮你了。”飞速窜向一旁,远远躲着,还不忘对鱼怜相挤眉弄眼:“我就来看看而已,你说你也是,半夜捉妖不带我?既然如此,就劳烦镇邪真仙大人自己解决了,我已经帮你废了那根枝条,你要是再拖久了,可对不起你这威名。”
鱼怜相淡漠地收回目光,道:“我知道,她的同伴该在路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冒出来,你自己躲好。”
抬起右手,将法力集聚一处,炸开一道口子。随着肌肤破裂,血液渗出,对面蚕妖嗅到血腥味后,呆愣了一瞬间,随即变得更加疯狂,腾空跃起,不管不顾冲着鱼怜相扑了过来。
而付语娆在看见这一幕后,眼前却莫名的出现了另一道画面。亦是同样的容颜,但明显不如今日般狠厉,倒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与孤注一掷的决心。
“明晓,你看……”
鱼怜相无视扑咬在身上的妖魔,兴奋地回头。
她要她看什么?
她对妖魔的诱惑力吗?
“丫头。”
远处,有人轻唤,扯回了付语娆的思绪。
她前世的记忆本就残留的不多,加之经过了一百年的消磨,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了。
但是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是因为鱼怜相使用了和当时一样的功法,刺激到她的灵魂了么?
付语娆望向远处,却惊讶发现鱼怜相不知何时抓住了蚕妖,正肆无忌惮地吸食着它身上的法力。
“你!”付语娆怒不可遏,几乎瞬间便要出手。
可……
“你看我现在算清醒吗?”
鱼怜相抓着蚕妖向付语娆靠近,最终停在了付语娆身前十丈开外的位置。
无论是动手还是逃命,都很方便。
付语娆的动作戛然而止。“你什么意思?”
鱼怜相又问了一遍:“你看我现在算清醒吗?”
付语娆不答。
虽说明面上看鱼怜相尚有理智,但这功法瞧着就邪门,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清醒,或许下一刻便会疯魔也说不准。
鱼怜相见付语娆迟迟不语,许久,也似是明白了什么,吸了口气,道:“你说,我练的这功法真有那么邪门么?邪门到六亲不认、暴虐血腥?”
付语娆不语,鱼怜相又道:“你说,如果一个和你朝夕相处的人修行了邪术,她会伤害你么?”
付语娆这才出声:“不知道,但邪术之称作邪术,不正是因其不可控吗?纵使再信任那个人,但修行了邪术之后,她还是她吗?既然不能保证她能保持本心,又如何保证她不会伤害自己呢?”
“那你又怎么知道她不能保持本心?”鱼怜相语气微微激动。
付语娆道:“那她又怎么证明呢?证明自己不为邪术所控,证明自己能控制邪术。既然双方都无法保证,那又为何要强求信任?”
鱼怜相冷笑一声:“好一个强求。若是真的信任,又何须证明?说到底,还是分量不够,一点点波折都禁受不住。”
付语娆亦是愠怒:“既如此,照镇邪真仙所言,世间万事万物都只需要一句‘信任’便够了?那你呢,你百年前的所作所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莫非,你的那位师妹,是死于不信任你吗?”
鱼怜相哑然,欲言又止,低头似是在回忆这什么,久久无言。
付语娆朝鱼怜相手上瞥了一眼,见她手中的蚕妖已经被吸食了大半法力,身体随之缩小,此时此刻被鱼怜相握在手中,就如普通的蚕虫一般,任谁也想不到这会是一只妖。
软了软声音,道:“你还不住手,那只蚕妖就该死了。”
鱼怜相如梦初醒,收了法力,又变作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淡漠模样。
两人默契地住了嘴,再不提前尘往事。
寂寞无言。
只不过夜色过半,鱼怜相道:
“你要走吗?”
“走去哪儿?”
“回去,离开随州。”
付语娆微愣:“为什么?”
鱼怜相轻叹:“你也看见了,我的功法有多邪门,你就不怕么?”
付语娆转过头,面向鱼怜相,道:“没本事的才会害怕。虽说你是邪门了点,但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的,自有我的保命之法,不怕你。”
鱼怜相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好吧。不过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既然你是我带出来的,那我理应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付语娆转至鱼怜相背后,与她背对背朝向远处三人,道:“希望你说到做到。”
鱼怜相勾唇,抚平伤口,“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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