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涟真早在听到陌生脚步声的那一刹那,睁开眼,摇醒阿斯,气声说:“不对劲。”
阿斯两只眼泡肿着,眯眼细听,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正想说她是不是幻听了,“砰”的一声,像是木门狠狠砸在墙上,紧接着出现频繁的铿锵声,比磨刀声脆,比剁肉声密。
她们本就身份特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久立于危墙之下。阿斯猛地坐起,穿好布鞋,拿起床头的包袱,推开床边的纸窗,拉着陆涟真的手,示意她先顺着梁柱滑下去。
陆涟真点头,手像泥鳅一样挣脱,转头下床,跑到桌案边,拿起毛笔,弯腰在纸上写着什么。
剑刃相撞声越来越近,每响一次,阿斯就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急得她直跺脚,压着嗓子催促道:“苏尼,快点啊!”
陆涟真随手扔下毛笔,用黑长条的镇纸压住薄纸,蹿到窗边,纵身一跳,顺着棕色的梁柱平稳落地,和阿斯一起隐入夜色之中。
赫连城门如展翅的雄鹰一般坐落在黄沙之中。这是进城的必经之路。拂晓时分,排队等待进城的商队沿着小路蜿蜒成一条蜷缩的虫子,陆涟真头顶黄白色的布,站在队伍的末尾,直到日上三竿。
还有几个人就轮到她们,陆涟真的心都快跳出来。通关文牒她们可是下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人伪造出来,两人都没见过原件,不知道这伪造的真不真,会不会被发现。
沿着两条车辙,陆涟真强装镇定,将手里的文牒递给穿着皮甲,手握剑柄的士兵。
两只细缝眼正打算细看文牒,不远处传来如细雨般密集的蹄铁声。
两边站立的士兵纷纷捂着左胸,朝面前掠过的男人低头行礼。
陆涟真瞥了一眼陌生来者。他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俊马,身穿铠甲,戴着横眉瞪目的铁面具,束住长发的银毛像白虎尾巴一样,飞扬在半空之中。
隐约地,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诺和身上的花香味。
她再次回头,盯着远去的背影,宽肩窄腰,和诺和的身型模糊重合。
“喂!”
士兵粗哑的声音惊醒了她,陆涟真迅速回头,轻咬下唇,看着严肃的士兵将文牒递给她,“走吧。”
陆涟真屏住呼吸,拿着通关文牒,不紧不慢地走进拱形的城门。
风挟着黄沙刮到她的脸上,陆涟真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咬自己的脸,裹紧白布,被阿斯扶着,沿着泥泞土路的边缓步走向内城。
一开始,路两边都是湿润的黄土,小道上走的都是马匹和运货的轿子,马粪的臭味扑面而来。她们又进了一扇城门,上面悬挂的匾额用赫连语写着两个字,“平焕”。
陆涟真轻蹙眉头,平焕。真有这个本事,何必让阿妈去那个吃人的地方和亲。
“哼。”
阿斯十多年没回家,看到熟悉的红色城门,笑得眼睛都弯了,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样,挽着她的手臂,加快脚步进入内城。
内城就不像外城那般凄凉,方砖铺设的大道两边是头尾相近的民房,窗户很小,墙体和窗纸极厚,像一个个抽屉并排站在一起。
路上的行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厚实的皮袄。男人学着焕朝男子束发,女人大都用白森森的兽骨盘发,几岁的小孩儿则剃着光头。
陆涟真穿梭在人群之中,许多人被她那一双猫眼吸引,视线或多或少地落在她身上。
她被看得不自在,贴紧阿斯,低声说:“什么时候能到你家里啊?”
阿斯隔着两个路口,远远能看见早市的木门,激动握住她的手,声音跳跃着,“快了,看到那个木门没有,快到早市了。”
陆涟真隔着黄白布,轻舒一口气。
几个赫连妇女站在肉摊前,手指挂着的肉条,朝高个女人说:“安达,我要这块。”
女人身材健硕,爽朗一笑,拿下肉条,取下钩子,用油纸包起来,递给她,“来。”
买肉的妇女给她钱,拿起肉,转身一看,眼皮一抬,高声叫道:“安达,你女儿回来了?”
安达弯腰包肉,苦笑道:“怎么可能。”
“是真的呀!”
“阿妈!”
日思夜想的声音砸在心上,安达松开手,油纸掉到案板上。
陆涟真站在一边,看着阿斯母女俩抱在一起哭,鼻头一酸,门牙扣着下嘴唇,将眼框里的泪咽下去。
阿妈......
两个月后,雪化了,赫连依旧刮着黄沙,很冷。早市里的人摩肩擦踵。许多刚进来的人被聚在肉铺前的男人挡住去路,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人听见,多嘴解释道:“你不知道这家来了一个大美女吗?”
“大美女?”
男人踮起脚尖,看到人群的尽头处,一个白得发光的女孩取代了老板娘,站在案板前,弯腰包肉。
她的睫毛黑密,眨眼时像蝴蝶一样,为那双冷淡的猫眼添上几分柔美。大家都没见她笑过,每次见她都是红唇微抿,细鼻高挺,柳叶眉下撇,散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即便这样冷着脸,许多人也乐意在她这买肉,一是这儿的肉质量确实不错,二是能看看美女,过过眼瘾。
刚刚问人的男人也加入了买肉的队伍里。
天泛着象牙白,冷风呼啸,陆涟真被人群的热气熏着,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水,像碎钻一般。
阿斯看人只多不少,怕她累着,走过去凑到她的耳边问:“要不要我替你?”
陆涟真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摇摇头,“不用,先把这批牛肉卖完。”
阿斯明白她不好意思留在这吃白饭,坚持帮忙,而家里的店确实因为她的到来生意红火。阿妈和阿爸是既怕她累着,又怕她不干。
她如以往一样,和陆涟真并肩站在一起,帮她包肉。
一边的阿爸砍刀都快剁出火星子,案板也快剁裂了,终于把这些慕名而来的男女客人送走。
“呼。”男人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扭着右手腕路过两人,“阿斯,苏尼,你们看店,有客人叫我,我去休息一下。”
陆涟真点头,“好。”
阿斯看了她一眼,心里酸楚,公主要是知道小公主在这包肉,估计要找她算账了。
太阳拨开象牙白的云层,将肉铺前的砖路照得金黄。
早市的吵嚷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铿锵有力的马蹄声。
一匹枣红色的马带着几匹黑马,从道路尽头奔来,黑鬃毛随风飘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口中的嚼铁被人往后一扯,马在陆涟真的注视下,抬起前蹄,仰天嘶鸣,最后停在肉铺面前。
又是戴面具的男人,又是那股熟悉的花香。
陆涟真眼神淡漠地看着马上的男人,不说话。
男人穿着轻便的毛皮夹,戴着一个蓝脸龙头面具,怒目圆睁,半张嘴唇,路过的人只是瞥一眼,就被吓得低头勾脖,溜着边快步离开。
两人一高一低对视不久,男人轻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陆涟真面前,高大的身形遮住大半阳光。
“肉怎么卖?”
陆涟真如实回答:“卖完了,请您明天再来。”
男人没说话。
阿斯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对男人讨好一笑,“我这就叫我爸爸出来剁肉,劳烦您等一下。”
“不用。”男人弯腰,蓝脸龙与陆涟真面对面,“既然肉卖完了,你能同我一起去骑马吗?”
陆涟真嘴角下撇,眼里火苗燃起,恨不得扇这个蓝脸龙一巴掌。
薄唇张合,露出贝齿,她冷声道:“不行。”
男人从狼毛斗蓬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放在案板上,“打开看看?”
陆涟真扫了一眼,上面的花纹和装牛肉条的袋子花纹一模一样。
这下她彻底确定了面前人就是诺和。
她拿起口袋,解开绳子,里面是快满出来的小块金子。
阿斯一看,眼前金黄黄一片,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呐。
男人没有注意她的反应,全程盯着陆涟真,沉润的嗓音流进她的耳中,“这是你陪我骑马的报酬。如果去了,明天的肉我也包了,如何?”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陆涟真将那袋金子塞进皮袄内层口袋,突然觉得眼前的蓝脸龙没有那么可憎,“好啊,马呢?”
阿斯忧心忡忡地拉住她,低声道:“你没骑过马。”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
陆涟真嘀咕一句,随后握住她的手紧了一下,走出铺子,从另一个戴面具男人的手中接过缰绳。
回忆着别人上马的姿势,她踩稳脚蹬子,岔开腿坐上黑马,动作一气呵成,看不出她是个新手。
男人看到陆涟真上马,琥珀眼珠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他重新跃上那匹枣红色的马,驱着它走到陆涟真边上,眼神带着欣赏,“厉害!”
陆涟真斜睨他一眼,一鞭子抽到马身上,“啪!”
黑马叫了一声,鼻孔扩大,冒着热汽,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男人大笑两声,也抽了一鞭子,枣红色紧跟着黑色奔出早市的大门,惹得路人连连惊呼。
阿斯担心大喊:“苏尼,小心点呐!”
风呼啸着,吞掉了她的话语。
陆涟真被颠得东倒西歪。为了稳住,她只得死死夹住马腹,握紧缰绳,绷紧浑身的肌肉。
黑马带着她飞驰通过两扇城门。士兵看到她身后的男人,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拦。
梦中的草原乍出现在眼前,陆涟真被这无边无际的绿色震撼到忘了呼吸。
清新的草味像淡酒一般,闻得她脑袋晕乎乎的,两条腿逐渐泄了力。
黑马一颠,她上半身也跟着一歪,作势要倒。男人见状,迅速一跳,落在她的身后,搂着她的腰帮她稳住,避免脸着地。
陆涟真惊魂未定,心跳如鼓。两人搂在一起,骑了一会儿马,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背正牢牢地贴在男人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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