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着洁白的研究外套，费罗没有怎么过多印象的女人走过来。笑意却有些收敛：“费罗女士，核心议席想让你在今天下午三点出席三席议会临时会议。主题是‘新型义体伦理修订方案’。并让我转告阁下：你依旧是候选人之一。”
费罗点点头，原本浮动在唇角的笑意在那句“候选人”之后微微收回。她抬手指尖轻触胸前的雕花瓦片——曾是她儿时追逐光影时掉落的饰片，如今成了“深蓝脉系”身份码印下的保护外壳。
“欢迎回家，费罗阁下。你的房间依旧为你保留。”那名女士微微颔首对费罗说，说完便径直离开。
她朝眼前这座海上实验城深处走去。走廊里，每一块地砖都嵌入了图灵级计算终端，扫描过往行人的指纹与情绪波动。或义体、或人形的身影交错而过。
有的是当年的同僚，如今已经不算熟稔，他们正在讨论赫兰索尔提供的新一批上传备份的优先级；有的是外派的其他势力研究员，面孔仿佛被模糊不清。来往往，却看不清究竟哪里能看见“人性”。
她没有与任何人有过多停留，只是侧目让这些数据流与光线擦肩。多年未归，她不想被熟悉的眼神所打扰。
她打开通道端口，进入一台悬浮无人车，将行李与思绪一并安置其中。车窗上映出的不是街道，而是一组组实时扫描的灵长类大脑异动数据与“心电图映射”——那是深界实验城里最冷漠的“风景”。
也是深界实验城最“动人”的风景，整整两代实验人员的心血之作。让金属真正成为血肉的结晶。
无人车缓缓驶上层层平台天桥，驶过47层的“义体借调中心”与“生物接口实验室”，风声与地磁波交织成一首无形的交响。
中层的“脑机交互舱”无人停留，只有一行行跳动的文字告诉过往行者： “高风险实验室，请保持六米安全距离”
费罗记得这些警示，曾在那儿陪伴过太多求生者与实验品。幼年时期的她曾在实验城研究者与赫兰索尔那些身穿暗红色实验服的科研人员共同研究的“意识脱壳舍”里，见过一具具披着数字光影的空壳；也见过无数“数据幽魂”在全息走廊里呜咽飘荡。
如今，这里依然如昔，只是增添了更多未解之谜。
赫兰索尔的意识脱体已经可以维持十个小时了……好像是这样的。费罗突然间想到在法兰迪城中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轻笑着摇摇头，将这思绪驱逐出脑外。
无人车缓停在中层的一处空地前，那是一片宛如玻璃穹顶的空中花园，瀑布似的光纤幕墙将外界的阳光照搬来。费罗在人流中随意点了一张长椅，双腿如拱桥般伸直，一脚抵在另一脚踝上。
实验城不单单是实验场地，也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区域。放松的休闲场所自然也不可缺少。
身份印码突然有了点动静。
费罗点了下太阳穴，终端界面展开。微微惊讶了一瞬，又回到原有的镇定。是太久没有回复消息了。妈妈发来的消息。
“好孩子回家了么？晚上到妈妈这儿来，你哥哥他们打算为你接下风，好吗？”
信息发来的时间大概是她到中转站的时候。费罗想到了什么，大笑起来！伸出手在虚空上点了几下回复妈妈的消息。
午后三点整，脉系议会区的圆形大厅内，核心议席成员依次入座：伊莉娅·加西亚（硅晶脉系代表之一）、卡洛·加西亚（铁锤脉系代表之一）以及维拉·加西亚（深蓝脉系代表之一）……除了三位各自脉系的领头人外，剩下的十数名议员依次落座。
高背椅的靠背合金嵌入着家族徽章——三重螺旋、燃烧长剑与空洞之眼。他们沉默地环视着费罗，将她引向最后一个空位。
“议席下位”说明了她此刻的身份：尚未继承，但已在核心之列。
费罗轻轻坐下，目光扫过各自的脸庞：伊莉娅那双仿生眼，透着对费罗科技巧思的一丝敬畏；
卡洛身旁隐约飘动的纳米甲片，让人想到军政部门的铁血与冷酷；
维拉则面带平静，瞳孔深处仿佛映着无数数据与记忆波动。
维拉率先开口：“今天，我们不讨论产品迭代，也不谈外部市场。议题是‘拟人核心’的下一个升级版本。”
卡洛语气严肃：“社会舆情正在动荡。属下成员得知某些势力正在打算重启‘深井’计划无疑是在挑衅人类的伦理底线。这是挑衅，是颠覆，是对人类边界的试探。”
伊莉娅继续：“而与此同时，国际市场对高阶芯片需求激增，如果我们不先行推出新版，就可能被竞争对手抢占先机。”
今天最新的三个议席讨论点。
维拉轻点手中终端屏幕，声音柔和却不容质疑：“‘拟人核心’——我们必须在保留意识自由的前提下，强化义体的自适应伦理模块。否则，无论技术如何进步，终将违背我们的信条。”她目光扫向费罗，“费罗，你的建议？”
费罗抬眼，手指在笔记中停留片刻。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稳：“我们可以在下一个版本中，加入‘情感回响验证’。当义体感知到主体验出明显伦理冲突时，会自动触发隔离程序，并向使用者与监管者同步警示。这样既不会干预使用者意志，也能在出现异常时及时反馈。”
“不错的提案，费。”卡洛略微点头，语气比先前温和一丝，“稍后，我会让分析组进行可行性模拟。务必保证，任何触发隔离程序的异常状态，都可被视作‘优先处理’。”
费罗微微点头，将注意力集中到全息投影上。投影中，三条数据曲线分别对应“伦理风险指数”、“市场渗透率预测”与“社会信任度波动”。
铁锤一系的一名议员开口：“我理解改良必要性，但社会动荡并非空穴来风。”他侧目扫视议员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冷硬，“前几日‘深井残骸’泄露的匿名日志，就在暗示当局中有人想操纵舆论。倘若新版模块不能自我抑制风险，我们就该为它铆上铁环，扣进规训的枷锁。”
“科技不应该过度监管。在这上面铁腕管控得不偿失。市场有这个需求，适当监管才是更好的选择吧？”不知是那一位议员开口反驳。
伊莉娅笑了一声，轻点指间的仿生指环，仿佛在调试什么精密的交易算法：“伦理自洽当然重要——可如果市场不信任我们，这一切便无处落脚。要我说，我们是在讨论‘是否使用刀’，不是‘该不该养一头猪’。”
她抬头，仿生眼中浮现一行滚动的财务图谱，“全球对高阶芯片的胃口已撑破指标，医疗、安保、甚至情感辅导模块都在追着我们跑。你说要管，那请问要管到什么程度？难道──真要把可以吃进嘴里的肉，让给别人？”
会议室内的空气顿时绷紧，十几位议员面色各异，低声私语。
费罗在下首座上听着议员们的讨论。她还没有随时发言的资格，起码现在没有。与她一样的还有四人，都格外安静地听着这场议会。
费罗深吸一口气，果然自由惯了。再次回来面对这样的场景着实有些不太能接受。
“我们不能因市场或安全单一取舍，而忘记‘拟人核心’的初衷：让义体承载人性，而非奴役人性。”一位深蓝一脉的议员，开口，“依照阁下们的言论：‘铁腕管控’，新版模块将成为压迫的工具；‘抢占市场’，则有可能让我们失去对技术本质的掌控。这实在是有违背我们的初衷。”
一行字幕浮现在空中：我们编织秩序网络，让混乱不敢踏足。
“过于严苛的审查，没有安全就实行的技术。只会让加西亚成为新的压迫者。”
他看向全息投影：“我建议，将第五版先行在封闭人群中进行小范围伦理验证，同时启动多层次透明备案。用最小的市场试点，换取最严的安全保障。这样，我们既不失市场先机，也能维护人性尊严。”
议席内一片寂静，三位脉系领袖缓缓交换目光。新的提案，已经在这一刻，将他们的不同立场编织成了下一步行动的交叉路线。
“好了，此次的议席到次结束。”卡洛起身，说完后全息投影闪烁消失。另外两个脉系议员的投影也陆陆续续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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