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烈敲门进来的时候,穆沣正在沙发里发呆。
他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照片。
听见声音,穆沣勉强笑了笑,“你来了。”
游烈说,“出了点事,所以迟到了半小时。”
穆沣指着对面的椅子让他坐,“喝奶茶吗?自己倒吧,这还是蔺沧教的呢。”
听见蔺沧的名字,游烈脸上不自觉浮出点笑意,“他真的很喜欢研究这些东西,简直不像个 alpha。”
穆沣也跟着笑,“是啊,以前聚会时,总是他负责做这些,我们都说,他最应该去当厨师。可惜,跟着我,埋没了他的天赋。”
“天赋啊……”游烈倒了半杯奶茶,看着杯子里看起来十分丝滑的浅棕色液体,说,“养猫种花也是他的天赋,这么说来,他真的好适合居家过日子啊。”
穆沣笑着问,“怎么样,没有后悔和他结婚吧?”
游烈不好意思地点头,露出一个傻笑。
“对了,你刚才说,出什么事了?”穆沣又问。
游烈把林襄辉在芙英山遇到袭击的事情告诉他,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林襄辉,他怕我们不知情撞进包围圈里,才跑出去把人引开。还好他没事,不然……”
游烈想起林襄辉腹部洇出的大片血迹,不免觉得后怕。
蔺沧的车是整体防弹的特种车型,车身加装双层防弹钢板,连风挡都是加厚的防弹玻璃。林襄辉只要上了车,就是一个全封闭的安全空间,但毫不知情的他们就危险了。
好在林襄辉没事,游烈把目光落在桌上的照片中,有很多张,是他们几个人的合照,程照华的笑脸在此刻,就成了心上永远愈合不了的疤。
穆沣见他看着那些照片,笑了笑,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过来看吧,有很多你哥哥的照片呢。”
游烈捧着杯子坐过去,“我对他不感兴趣。”
“别这样,”穆沣说,“你哥哥从小就宝贝你,我们在外面玩,看到一块好看的石头,他都要给你带回去。”
游烈晃了晃杯子里的奶茶,不以为意地说,“是吗?”
“给你看这张。”
穆沣从满桌照片中找到一张,上面六个少年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笑脸,只有游野紧紧闭着嘴。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笑么?”
游烈摇头。
“因为他把门牙磕掉了。”
游烈“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说「好蠢啊」,但穆沣紧跟着说道,“拍照前一天,我们在馆里练击剑,你们家的管家找过来,说你出生了。游野一听,赶着往家里跑,一边跑一边哭着说,「我有弟弟了」,没注意台阶,摔在上面,才把门牙磕掉了。”
游烈心里一动,仔细把少年时的游野看了看,依然嘴硬说,“还是好蠢啊,那他的门牙是后补的吗?”
穆沣点头,又拿起一张说,“这时候我们十二岁吧,一起去骑马,你哥哥骑得最好,但那匹马不喜欢他,在他脸上喷了许多口水。”
游烈被那张照片吸引,不禁放下杯子,凑过去看。他指着画面边缘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少年问,“这是蔺沧吗?”
穆沣笑了,“是他。那天他被兔子咬了嘴唇,不肯和我们合影。”
游烈先是笑出来,然后叹道,“殿下的记性好棒,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穆沣愣了一下,说,“因为印象深刻吧,蔺沧肿着嘴唇的滑稽样子,很难再次见到了。”
游烈也跟着点头。
两个人开始一张张看那些过去的照片,穆沣不时给他讲一些以前的趣事,游烈被故事里的人和事逗笑,听着听着,也仿佛参与进那些过去一样。
外面天色沉黑,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他们如常地谈起程照华,好像他只是一个去远方游历并终会回到他们身边的故人。
等桌上所有的照片都看过一遍,穆沣拿来相册,把它们重新放回去,说,“你来了真好,和你说了这些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游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谢谢殿下的奶茶。”
方才,他断断续续喝空了穆沣一整壶。
穆沣笑说,“没事,蔺沧生怕你晚上觉得饿,又不好意思跟我说,在外面冰箱里放满了食物,这下不用客气了,是他给你准备的。”
游烈点头,向他敬礼,走到卧室外间的小隔间里去。
他站在窗前,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里,有蔺沧,有游野,有程照华,有明双珏……王室的官方网站早已把跟明家有关的任何新闻删除得一干二净,穆沣的私人社交平台上却还留着他和明双珏的合影,这让游烈觉得很感激。
他又伤感地想起,明双珏已经不在了,程照华也不在了……而窗外的夜色那么深,战争还没有打响,以后的日子里,还会有照片上的人消失吗?
他觉得这段日子以来,自己简直像个感春伤秋的青春期omega,甚至开始出现衰老迹象——频繁地回忆过去。
可他只有24岁。
游烈沉沉叹了口气,等反应过来,又赶紧把那口叹出去的气吸回来。不能这样悲观,生活总还要继续,阴沟里的老鼠还没有抓到,怎么能这样颓丧呢?
他揉了揉脸,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
下一刻,一道炫光划破黑色天幕。
游烈皱起眉,看位置,是在宫外,但王城区不允许燃放任何高空燃烧物,这道光是哪里来的?
他按住耳机,在频道里问,“西南方的闪光是怎么回事?”
几乎与他同步,二组回复,“P18发现异常,有不明人员入侵。”
游烈心里一凛,“三组,速去P18支援,尽量留活口,但若对方有攻击行为,可随时击毙。”
耳机里回复,“三组收到。”
游烈握上腰间的配枪,浓眉紧锁。
王宫的护卫都经历过无数次反恐演练,游烈发布二号行动方案后的一分钟内,各支队伍的位置就发生了变化,除去前往P18的二组和三组,其他小组呈分散包围队形,把穆沣的寝宫牢牢围了起来。
国王和王后的护卫队也同时行动起来,游烈和皇家护卫长张政交换了目前信息,两人看着王宫安全防御图上不断移动的光点,心里安定了几分。
然而几分钟后,形势剧变。
二组的通讯彻底断开,几声次啦电流声后,三组组长声嘶力竭地在频道里喊:“请求增援!”
游烈眉心一跳,握紧了配枪。
下一秒,林未名的通讯切了进来,“所有轮休队员已就位,我们在赶往P18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游烈只能回复他,“不知道。”
他在思考,为什么是P18?
那是王宫北面的植物园,原先在设计图纸上,并没有这样一块功能区划分,只是绿化需要,把它一并扩了进来。
玉带河的支流从这里流进,在王宫内形成几条更细的支流……
忽然,他猛地想起下午林襄辉在芙英山西侧山脚下遇袭,那里就是玉带河支流所过之地。
一道闪电劈过脑海,游烈猛然醒悟,原来是这样!
他立刻在频道里呼叫张政,“马上带国王王后撤离,他们是从水道进来的,只在P18设打击点不够,恐怕已经顺着水道分散到宫里了。”
张政没有回复,游烈心急如焚,一边呼叫他的副队,一边冲进穆沣房里。
穆沣早被外间的动静吵醒,听游烈说了几句,只觉得不太好,已经换好了衣服。
游烈二话不说,抓起穆沣就往外跑。
他把指挥权全权移交给林未名,站在分叉口看了看。
穆沣问,“出事了吗?”
问完,又苦笑着自答,“肯定出事了。”
游烈正给一名哨兵下命令,让他带人去停机坪,伪装成穆沣的样子,吸引走一部分火力。
对方领命去了,游烈仰头看着又一枚升起的白色曳光弹,冷笑,“来得真快。”
他扣住穆沣的手腕,“跟我来。”
他们走了一条极其隐秘的小路,不在王宫地图上,是穆沣小时候为了逃出去玩开辟出来的。
一路弯腰疾行,不断有连串的枪声传来,双方已经交火了。
第一次遇见不是演习的枪声,穆沣心头狂跳,跟做梦一样被游烈拉着跑。跑着跑着,他渐渐发觉,这是去植物园的路。
他记得他在卧室里听到游烈说,遇险的是P18,P18就是植物园。
那么游烈现在带他往植物园跑……穆沣心里想着,完了,要被卖了。
脚下还是跟着游烈不停。
一直到了P18附近,游烈刹车,一把按下穆沣。
穆沣猝不及防被按在鹅卵石路上,喘了几口,问,“我们去哪儿?”
游烈警惕地观察P18外的状况,“我们用他们的路,从水道里出去。”
穆沣脑子转了几圈,明白了,“哦。”
他听着远处传来的密集枪声,终于后知后觉,这不是梦。那些他担忧过无数次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就在这个夜晚,毫无防备地发生了。
游烈把耳机带回耳朵上,听林未名在里面有条不紊地指挥。
敌人已经包围了穆沣寝宫,他听到鸣枪示警,听到六组组长同样用枪声对峙。
“尚一鸣,”游烈突然开口。
“放下枪,最大限度保证我们的人无伤亡。我和殿下已经出来了,他们想进,就让他们进。”
“少校,你们在哪儿?”林未名插进来问。
“P18,我们想从水道出去。”
“殿下不会游泳,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游烈想了想,“行。”
他见穆沣神情有些愣怔,以为他在害怕,小声说,“别担心,殿下,我们一定把你安全带出去。”
穆沣被他一拽袖子,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倒不觉害怕,只是觉得,好像在做梦。”
几个小时前,他和游烈还在灯下翻着照片,被那些过去的故事引得又感动又开怀得笑。几个小时后,他的身边就布满了硝烟和枪炮声。
这一晚大概会被写进历史书里,穆沣想,不能表现得太糟,但他真的不会游泳……
林未名来得很快,他带来了最新的战况。
从水道潜进来的人至少有一个团的兵力,其中一半人带着重火力武器。他不想造成无谓伤亡,已经命令他的人投降了。
游烈说,“没事,人还在就行,陛下那边呢?”
林未名看了穆沣一眼,“陛下寝宫是最先被包围的,对方人数太多,我们无能为力。”
游烈低头想了片刻,对穆沣说,“历来谋朝篡位的人,都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起码不肯承认他们是夺位的那一方。所以,只要你不在他们手里,陛下和王后就不会有危险。”
穆沣明白他的意思,要杀就杀全家,不会单独留一个费蒙王室的活口。有他在,夺位的人永远是逆臣贼子。
穆沣说,“好吧,你安慰到我了,不过,怎么出去呢?”
三人潜藏在草丛里等了许久,游烈说,“我先去侦查一下。”
他还在夜鹰连的时候,就是最好的侦查前哨,穆沣和林未名只看见一小片草木的波动,风过后,那片草木波动也不见了。
片刻后,游烈回来,“没人了。不过,水位真的很深,他们是带着潜水设备来的。”
三人摸到P18,找到宫墙下玉带河支流的入水口。
这里常年被三重嵌进河堤的钢筋铁丝网封闭,每晚还有专人下水检查,只是不知何时,已被人割开一个大口子。
“水下检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只要避开这个时段再割开,就没人会发现了。”游烈一边说一边下水,对林未名说,“我去前面看看。”
林未名点头,“小心,水下有暗刺。”
游烈深吸一口气,沉入水里。
水下无光,是纯粹的黑暗。平日旱时,水位只到水道的四分之三高度,人浮在水面,足以呼吸。但连续几天暴雨过后,水位上涨,已完全淹没水道。游烈闭了一口气在水下潜行,他自诩肺活量不错,但一路游去始终不见终点,心里这才有些慌。
他已游出去六七十米,肺里空气用得差不多了,无法支撑他返回。但前方还有多远,也是未知数。
他开始后悔一时冲动下了水,根本没有问清楚这水道到底多长。今天不会这么背,淹死在里面吧?
听说被水泡了的尸体面貌丑陋,等蔺沧来收尸,不知道还认不认得自己……
想着想着,鼻腔里泛起一股血腥味,糟糕糟糕,游烈又拼命往前游了几米,前方头顶忽然有片隐约的亮光。
他心中大喜,憋住最后的气冲刺过去。
浮上水面一看,原来此刻的位置还是在水道内,只是一片很小的水下空间,是水道上方的砖石脱落形成的一尺见方的气穴。
游烈不敢浪费仅有的一点空气,只换了一口气,又潜进水底。
这一回很快就到了尽头,这里的钢筋网也同样被人割断。
两根手指粗的钢筋,切口锋利整齐,看来对方是运过来专业的切割机完成的。
怪不得林襄辉被人追杀灭口,原来是惊扰了他们要干的大事。
游烈在岸上歇息片刻,又潜进水里,原路返回。
宫墙另一边,游烈久久未归,穆沣快急死了,生怕他出事,直到游烈浮上水面,才大大松了口气。
“怎么样?”林未名问。
“能出去。”游烈抹了把脸上的水,“我们得赶紧走,等他们发现殿下不在,很快会追过来。中间有一个气穴,很小,供三个人换气应该没问题。但从这里到呼吸点太远了,我差点没过去。”
穆沣再次为不会游泳的自己感到愧疚,游烈和林未名在一边商讨对策,他听了片刻,忽然说,“不然,你们俩先走吧。”
游烈愣了愣,瞬间换上一种“你在说什么屁话”的眼神看着他。
穆沣摸鼻子,“现教我游泳来得及吗?”
“现在的重点不是会不会游泳,”游烈说,“来,跟着我呼吸。”
他带着穆沣小口呼吸,慢慢加大进气量,循环往复几次,等到肺容量到最大时,深深吸一口气。
游烈说,“憋住,相信我们,肯定会把你带出去。”
穆沣下了水,耳朵里汩汩进水,鼻腔里也进了水,他有些慌,然后手被人抓住,游烈和林未名一边一个带着他游。
二带一比一对一要快得多,然而还是比一个人的速度要慢,穆沣呛了好几口水,总算坚持到了换气点。
三人在这里轮流换气,再一路游出去。等出了水道,游烈往腰间一摸,顿时心里一沉,他的通讯器掉了。
他皱着眉,“怎么办?”
在下水之前,他们试着给外面发消息,结果和曼丹岛一样,所有人的信号都被屏蔽了,只有游烈的通讯器可以用。他给蔺沧挂了紧急通讯,约定在芙英山西面山脚下接应。
“蔺沧应该在路上了,但我担心……”他往四周看了看。
对方显然早有预谋,特意选择今天进攻。这几天连日暴雨,河水完全淹没了水道,宫里的护卫守备就松懈了一些,而且暴雨激起的泥沙搅混了河水,安装在水道里的水下摄像头也看不清,是混进宫城的绝佳机会。
游烈躺在河提上大口喘气,他忧心敌人在这里有后援,他和林未名只有两只手枪,一旦碰上,很难全身而退。
不容他多想,天上就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
游烈仰头看那架黑色的直升机缓缓降落高度,机腹舱门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机舱口,身上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猎猎而动。
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时速潜泳,肺里炸裂一般的疼还在隐隐作痛,骤然看到蔺沧,游烈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险些跳起来。
好在,他还有理智,潜伏在草丛中打了个信号。
软梯放下来,游烈给穆沣扣上安全卡扣,打了个手势。
软梯立刻上升,紧接着,第二把软梯开始下降。游烈仰头看着越来越近的绳梯,把枪别到身后,对林未名说,“我们一起。”
他的话音刚落,一串子弹贴着草地擦过,空气中立时充满了火药的硝磺味。
游烈大骂一声,反手抽出手枪。
远处的草丛在动,瞄准镜的反光一闪而过。
游烈追了一枪,没打中。
子弹再度上膛。
然而转瞬间,绳梯就到了。直升机机腹有钢板保护,不惧怕普通口径子弹,但谁也不确定草丛里是否藏着什么重火力武器。
林未名滚到游烈身边,“你先走,子弹击中移动物体的准确率只有 11%,你在高空视野广阔,也能狙掉几个人。”
游烈盯着远处还在晃动的草丛,“不行,一起走。”
“你先走!”林未名坚持,“我替你掩护,他们的目标是殿下,不会为难我。”
对面草丛里朝天射出一串子弹,打在直升机机腹,在钢板上擦出一串火花。
“快走!殿下还在上面,保护好殿下!”
林未名说完,扑出去滚到另一片草丛中,子弹紧随他身后。
游烈咬牙,抬手连射几枪,跳起来抓住绳梯。
他在半空中看得真切,草丛中埋伏着五六个人,都拿着重型机枪。
有几颗子弹撞在绳梯上,打碎了木质连杆,游烈一手攥住绳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吊在半空回身射击。
飞出子弹半径后,游烈一口气射空了弹夹,纵身滚进舱里。
“东战区的?”他抬眼一看,机舱壁上东部战区的标志格外明显。
蔺沧蹲在他身边,给他揉被绳子磨出血的手腕,“首都卫戍区在周楚翰手里,我不放心,从东战区叫了支援。”
他的担忧很有道理,很快从卫戍区传来消息,整个王城区被封锁控制,卫戍区特战营尝试强攻,但王城区内有太多贵族做人质,他们不敢妄动。
游烈有点恨自己,他前几天还觉得这样焦灼下去很没劲,扬言要和对方真刀实枪地干一场。
虽然对这场战争的到来,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在这样一个秋天,它就这样来了,还是让身处漩涡的人感到猝不及防。
灯火璀璨的王城区越来越远,渐渐变成地平线上一颗渺小的亮点。游烈闭目靠在舱壁,肩膀忽然被人揽住,他睁眼,对上蔺沧温柔沉静的眼睛。
游烈脸上带着疲惫,把头靠在蔺沧肩上。两只手握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脉搏跳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未来的路怎么走,似乎一切都在迷雾中。
直升机在空中转向,呼啸着向着东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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