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烈正听得专注,房里忽然响起一阵极其刺耳的铃声,他吓了一跳,往旁边一看,原来是那台老式的通讯终端。
战地医院的病房用的还是七八年前的终端,只考虑了保密需要,外部号码进不来,只有军部的通讯频段才能切入。
他心里一动,难道是蔺沧?
“喂?”
“烈烈,是我。”
蔺沧的声音隔着几千公里,在电流的传输下,听起来更加低沉温柔了。
游烈把电视声音调小,往门口看了一眼,确认外面没人,才滑进被子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拨给沈璋,他告诉我你在医院。我又问了医院,才知道你病房的通讯号码。”
游烈哼了一声,“滥用职权。”
蔺沧温声笑了笑,“伤口还疼不疼?”
游烈缩在被子里,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呼吸着,“没事了,但是他们说骨骼表面有裂痕,还是不让我动。”
“听医生的话,养好后再跟紫荆花撤回来,我去西北接你。”
“不用你来。”
虽然很想蔺沧,但从沃苏达克到西北指挥中心,两千三百多公里的距离,他不想蔺沧受累。
“刚才我看电视了,既然殿下已经和狄才良刀刃相见了,为什么不说出他和曾临北的关系呢?”
“哦,这个,”蔺沧说,“是条件之一。你走后第二天,我们和狄才良通过一次话。我用这个秘密作为交换条件,让他释放了一部分被软禁在王城区的贵族们。”
“程伯父一家也出来了吗?”
“程家和王室关系匪浅,狄才良不肯放人。不过你放心,卓凡的伤不要紧了,他已经出院回家去了。”
“哦。”游烈说。
他静静听着通讯那一端蔺沧清浅的呼吸声,这台老式终端性能已经老化了,不过一小会儿,听筒就开始发热,硌在脸侧一点点地变烫。
游烈想起蔺沧的手心,也是这样带着暖融融的温度……他捏着自己后颈时,总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游烈缩缩脖子,“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蔺沧在那边笑起来,“该不会要说爱我吧?”
游烈低声吼他,“我要说正事!”
“好,你说。”
“我总觉得,有点过于顺利了。”
“嗯?”蔺沧发出一个音节,把通讯器放在一边,调成外放模式,抽出笔记本和钢笔,“怎么了?”
“今天遇到了两架超红外无人侦察机,是内伽生产的。还有很多武器装备,都是内伽援助的。卡洛斯一直对我们北边的能源田虎视眈眈,这次又有内伽暗中帮助,如此轻易就撤兵,我觉得很奇怪。”
“而且,卡洛斯的战术也有问题。如果我是他们的指挥官,就不会空耗上三天打消耗战,直接上重炮攻下边境基地,不管以后能不能守住,反正目前这一片能源都是我的。搞成现在这样,死了一个指挥官,灰溜溜撤回去,也太丢人了。”
蔺沧闭着眼,耐心听完他的话,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游烈就在他面前,他一定是歪着头,脸上充满了疑惑的可爱表情。蔺沧微微笑起来,“卡洛斯打消耗战的原因,正是因为地下能源。烈烈,你已经站在答案面前了。”
游烈脑门上挂了个问号。
放在耳边的听筒越发滚烫,在被子里闷了太久,有点缺氧,游烈钻出来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盯着白墙上投出来的自己的影子看了会儿,终于醒悟,对啊,是地下能源。
卡洛斯之所以对北部边境起心思,就是因为这些丰富的地下能源。
所以,不能用重火炮,一旦不慎炸了其中某条管线,牵一发动全身,整个能源田都会被引燃。
游烈想明白这个关窍,堵在心里的那团阴影一下散开了,他又靠回枕头上,问,“陛下有消息吗?”
“已经有眉目了,还在确认。”
游烈点头,“我还要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万隆百分之百是叛了,我们要把北部边境的指挥权夺回来。”
蔺沧说,“我没有催你回来的意思,只是听说你受伤,想听听你的声音。不过现在,我放心了。”
门上的探视窗前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游烈看警惕地看了一眼,“那我挂了,这里用的老式终端,烫得我脸疼。”
“好,烈烈,一切小心,我爱你。”
游烈愣了愣,一下把听筒撩回去,热度迅速从脚趾攀升到头顶,他忍不住拉开病号服狂扇几下风,心立刻砰砰跳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轻易被蔺沧搞得面红耳赤,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还好蔺沧不在,他在心里唾弃自己,实在是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
卡洛斯撤军的车队行驶进边境第一大城市的首府,天上两架无人机收录了车队在漫天黄沙中行驶的情景。
画面实时传送回卡洛斯指挥部,分割成四块的高清大屏前,环形围坐着一排军方高层。最中间的黑发男人与旁人不同,他坐的是一把轮椅。
从副指挥做出投降决定的这一刻,他就闭着眼,头歪向轮椅一侧,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败局已定,他捂着嘴咳了几声,轻声说,“我早跟你说过,游野一定会派军绕到我们后方,你为什么不信我?”
高大的金发alpha看着屏幕里在飞扬的尘土中狼狈后撤的车队,转过头来看着明双珏。他蹲下去,伸手去摸明双珏苍白的脸,“宝贝儿,我就是太信你了。”
对于他的触碰,明双珏没有表现得太过抗拒,只是微微皱着眉,“你什么意思?”
“罗德尔投降,当然是故意的了。”他握住明双珏冰凉的指尖,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往上挑着一双魅惑的眼睛,露骨的目光从他的下颌缓缓滑到喉结。
明双珏下意识想躲避这样的注视,微微偏了偏头。
赛尔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你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吗?”
明双珏冷冷地说,“不感兴趣。”
“我要送给图洛人一份大礼。”
明双珏皱眉,审视地看着赛尔眼里残忍兴奋的光,“你要做什么,不需要跟我说。”
“你不关心吗?你那个弟弟,也在呢。还挺厉害,一个人搞废了我的两架无人机。”
明双珏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我没有弟弟。”
赛尔耸耸肩膀,“无所谓。”
他站起来,推着明双珏往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明双珏忽然开口,“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他跟那件事没有关系,你最好不要伤他。”
赛尔说,“好的,都听你的。”
-
战地医院的夜晚也并不安静,对面的手术楼通宵亮着灯,游烈没有拉窗帘,灯光晃眼,他也没有睡意,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许久,干脆翻身坐起来,披了件衣服出门。
白天替他做初步诊治的军医还没有下班,在外科清创室替几名卡洛斯炮兵缝合伤口。他们身上都是弹片击穿伤,没有生命危险,处理起来却很麻烦。
游烈敲敲门,“能进来吗?”
军医看他一眼,“消毒去。”
游烈乖乖去消毒室给自己套了身无菌服,返回来拖了一个凳子坐在军医身边。
军医给缝合处打了个结,“有事?”
游烈不知该怎样说明自己的来意,在那里组织了半天语言。
军医回头看他一眼,“没话说就出去。”
“有,有有!”游烈赶紧说。
“那个……你说你参加过布尔维克山谷战役,对吗?”游烈小心翼翼地问。
“嗯。”军医言简意赅。
“那……你见过明双珏吗?”
军医的手一顿,他看着这个卡洛斯炮兵大腿上被镊子撑开的圆形伤口,血淋淋的肌肉组织暴露在无影灯下,又让他想起布尔维克山谷里,那些破布片一样掉落一地的断臂残肢。
“没见过,他是上校,有随行医官,我那时是个少尉,不够格。”
游烈讪讪地,“哦。”
他本想试探着问一下那场战役的真正始末,现在却知道不必问了,眼前的人和西北军中的老兵一样,都对明双珏恨之入骨。
游烈挠挠头,“那,我先回去了。”
他站起来,正要把凳子拖回原位,军医忽然抬手,“别动!”
游烈弯着腰,僵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军医把手放下,摇摇头,“可能是我听错了。”
游烈侧耳细听,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吹动窗框时发出的轻响。
但他很警惕,走到窗户旁向外看了看,一队哨兵刚好经过,明亮的路灯下哨兵背上的步枪让他很有安全感,他拉好窗帘,“没什么事,你刚才听见什么了?”
军医说,“好像有两下嘀嗒声。”
说完,他摇摇头,“应该是幻听了。布尔维克之后,我幻听了很长一段时间,差点以为要被部队开除。”
“对不起。”游烈为自己给军医带去的糟糕回忆道歉。
“没事。”军医把椅子滑到卡洛斯伤兵肩膀前,准备处理最后一枚嵌入他大臂外侧的弹片。
“明上校人不错,我不觉得他像那种贪功冒进的人。”
游烈愣在那里。
“不过既然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人也死了,再争论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军医低着头用镊子夹出两枚碎弹片,从托盘里拿出弯针准备缝合。
游烈忽然鼻酸,他冲军医鞠了一躬,“谢谢。”
军医没说话,针尖刺破皮肉,拉动黑色缝合线穿过伤口。
游烈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跟着一股强大气流冲来。
他被这股气流打到墙上,胸口一疼,顿时满口血腥。
走廊里拉响了警报,游烈头晕目眩,趴在地上拼命咳嗽,无数人蜂拥进这间清创室,接二连三的惊叫掺杂在刺耳警报声里,游烈挣扎着爬起来,往爆炸发生的地方看——
军医倒在地上,半个脑袋没了,开了瓢的头颅像一个被摔破的西瓜,红红白白的脑浆往外淌,顺着地板缝隙,那道痕迹像是有生命一般蜿蜒到游烈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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