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凌晨守卫最松懈的时机，几人从两条街区外的屋顶离开，悄悄爬上了曾家院外枝叶繁密的槐树。
江驰带着他的仪器设备在不远处的另外一棵，为了不暴露，三人全员电磁静默，只靠手势交流。
游烈拨了拨身前的叶子，打手势问江驰。
江驰比了个OK，又问游烈。
从游烈的角度看过去，江驰身上的丛林迷彩隐在槐树枝杈间，几乎完全达到了隐身效果，即便经过树下抬头看，也不会注意到其间藏了个人。他的设备也做了迷彩伪装，只要不掉下去砸到人，隐形效果就十分完美。
游烈比了个OK给他。
三人各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静待货车到来。
到了一点多，游烈从装备袋里拿出麻醉枪组装，这是他们的计划，门口的固定岗哨一共六人，如果使用普通子弹，其中一人倒下，必然引发其他人的示警，行动就失败了。所以他们选择了特殊麻醉枪，这种麻醉针头极其微小，进入肌肉后产生的刺痛感和蚊虫叮咬差不太多。
中针的人五秒内不会有任何反应，这段时间，足够游烈把接下来的麻醉针依次送进他们肌肉里。最绝妙的一点是，受麻醉影响的人，即便还有思维，由于肌肉麻痹，也无法再发出声音。
“来了。”杨荆说。
游烈点头，把瞄准镜移到西边的固定岗哨处，全神贯注地等待杨荆的指令。
杨荆持一台望远镜，镜筒跟随老何的货车从街角缓缓行驶到大门前。
货车鸣笛，流动岗哨的一队哨兵把武器装备卸下来，放在固定岗哨身后的台阶上。
老何跳下驾驶舱，放下货车后厢的踏板，两个哨兵进入货厢，把物资一箱箱往下抬。
这栋别墅里除了国王王后，还有四十多个轮岗的哨兵居住，因此每天需要大量的果蔬蛋肉等食物。
负责卸货的哨兵站在货厢里看了看，皱眉说，“今天箱子多了不少啊。”
老何听见了，忙说，“今天新下了秋葵，怕坏，用保鲜纸封着。东海也开海了，渔船新送来的海鲜，怕死了不新鲜，灌了海水养着，沉了些。”
哨兵听说有新鲜的海鲜吃，也不再多言，撸起袖子一箱箱抬下去。
这一边，江驰两台机子一同运行，已经把别墅周围的红外探测仪和对抗反红外设备的机器搞得瘫痪，他隔空送出一个手势，杨荆余光看见了，紧盯着望远镜里正门的情形，对游烈说，“可以了。”
游烈把第一枚麻醉针射进哨兵的大臂。
这位站在最边沿的士兵只是觉得大臂上微微刺痛一下，像被小虫子叮咬时的感觉，他恪守着站岗时的规章制度，绷紧了大臂肌肉忍下来。然而五秒钟后，他发觉眼前视物开始模糊，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用力眨了眨眼，还是一片朦胧。
他觉得自己可能低血糖发作了，想喊一声“报告”，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张嘴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他的身边，其他哨兵也出现了相同症状，短暂的自救失败后，纷纷像一口麻袋一样栽倒在地。
游烈和杨荆悄无声息从树上爬下来，江驰给他们争取了十三分钟的电磁安全时间，他们把送话器打开，江驰负责警戒，一旦正门的卸货提前结束，他就立刻发出警告。
岗哨和红外监测失效后，游烈和杨荆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翻过西边院墙，来到墙根下。
杨荆在地上扎了个马步，游烈在三米外助跑，踏着他的背起跳，单手抓住二层墙体上突出的排水管，手臂用力，身体在空中划了道弧，一脚踏上露台。
他抓着露台侧面围栏，伸手去拉杨荆。
这间房的玻璃上果然被贴了一层不透光的薄膜，游烈仔细看了看，是双面的，里外都被贴得严严实实。
他心里有了底，看来就是这间屋子了。
他冲杨荆点点头，拿出玻璃刀来。先敲了敲窗户，用的是国际通用的摩斯码。
国王陛下年轻时也在军事院校修习过一年，这类基础的通识，游烈相信他会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距游烈敲响窗户，已经过了一分钟。
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有些焦急，又等了片刻，对面的杨荆伸出两根手指，提示他已经过了两分钟，游烈不准备再等，拿出玻璃刀准备强行破窗。
就在这时，窗户对面传来四声敲击，一短两长一短。游烈眼睛一亮，再次敲出一串字符。
这回的回复很快，游烈听完，迅速敲下两声短促的音节，然后拿出玻璃刀，沿着四周玻璃边框切出一个容一人通过的方形。
杨荆蹲下，伸出手护着下方的两个边角。游烈在最上方的切痕上一按，玻璃发出一声“咔嚓”，立刻向屋内砸过去。杨荆稳稳捏住下方的边角，止住玻璃的下落趋势。
国王站在窗前，脸色有些憔悴，精神却还好，眼睛很亮，笑着跟游烈说，“我记得你，当年一头栽进玛瑙碟子里的小家伙。”
游烈万万想不到一见面就是这句话，登时窘住了。
他往屋内看，“王后殿下怎么样，能走吗？”
国王说，“应该没问题。”
游烈和杨荆一人一边扶住莱希王后，把她从屋里扶了出来。之后，游烈解开缠在腰间的安全绳，系在王后身上，杨荆先下去接应，再把莱希王后一点点放下去，接着是国王。
最后，游烈纵身跃下，在地上一滚，按着送话器问江驰，“我们要撤出去了，正门怎么样？”
“还在卸货，安全。”
游烈立刻带人原路撤出别墅。
江驰已经从树上下来了，他看着游烈的方向，使劲挥手。
游烈远远看到他的动作，心里一沉，加速跑了几步，“怎么了？”
江驰的手持设备上，一队人正迅速向西边集结，“他们好像发现了。”
游烈皱眉，按原计划，他们应该返回两个街区以外的屋顶，那里是没有监控的安全地带，可以在那里等到午夜后，再从下水系统里离开。
然而现在，计划不行了，从这里过去先要经过一条起码两三百米的直路，中途没有任何掩体，一旦追过来，一眼就能看到他们离开的方向。
电光火石间，游烈做出判断，“我们往居民区走。”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几人只跑出去五六十米，就听见身后传来枪声。
游烈大喊一声，“跑曲线。”
杨荆背上莱希王后，几人蛇形蜿蜒前进，到一个路口，游烈率先跑进去，这里是沿街建筑的一片民房，因年代久远，内里弯弯绕绕，城建部门只修缮了墙体外侧，内部结构依然难行。
江驰跑在最后，他在一个分叉口丢下一个空水瓶以迷惑视线，往前看，是无数条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小巷子。他有些急，在这样的地方被堵住，连后路都没有，只能束手就擒，但他选择相信游烈的判断，咬牙背着沉重的装备往前跑。
到一个铁门掩映的楼宇前，游烈停了脚步。
这是一扇镂空的铁门，电子锁，旁边一面显示屏，上面是各栋住户的视讯系统。
游烈按响了506的按钮。
江驰跟上来，惊魂不定地说，“得快点，快追上来了。”
游烈说，“嗯。”
门铃持续响着，一分一秒过得格外快，飞一般，腕上秒表又走过一圈。
难道不在家？游烈心里一沉，飞快在脑中想退路。
就在这时，音乐声停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谁？”
“是我！”游烈扑过去，“苗鹰，我是游烈！你记得我吗？”
对方沉默两秒，开了门。
游烈立刻拉开门，“快，别坐电梯，直接上五楼。”
他让江驰先上去，自己留在楼宇前观察。很快，轮胎摩擦声传来，他们追来了。游烈合上铁门，飞速闪身上楼。
-
搜查队把整个街区围了起来，一队一队的人马渐次进入街巷，为首的队长手里拿着一个不停闪烁着的屏幕。
“最后的位置，就在这里。”
负责操作仪器的士兵肯定地说。
队长一挥手，“所有人子弹上膛，跟我上楼。”
楼里一共六十八户住户，很快，就搜查到五楼。
打头的士兵敲敲506的门，过了很久，才有人打开门。
士兵有些火气，“你怎么这么慢？！”
说着，就想闯进去。
门口的人把门堵得严严实实，沙哑着嗓子问，“你们找谁？”
队长一听这道声音，只觉得有些耳熟，拨开人群一看，诧异道，“苗鹰？你住这儿？”
苗鹰也认出了李睿，点头，“嗯。”
“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混得不错啊，还有钱买王城区的房子。”
李睿的目光在屋子里一扫，不动声色皱皱眉，屋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味，他曾在敬老院里闻到过，那种人体衰败腐朽的味道。
“没工作，”苗鹰看了一眼李睿，“我在等队里通知。”
“那你这房子？”
“蔺沧给我的，当年，他让我签《同意书》，给我买了这栋房子，还给了我一笔钱。”
李睿愣了一下，很快就想到去年那场庭审。他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子，“哦，不错啊。”
苗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有案子吗？”
李睿说，“没什么，例行走访。”
“要进来坐坐吗？”苗鹰让出一条路，“我一直住在这儿，也许能帮上忙。”
一个士兵问，“你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苗鹰想想，“有人往楼上去了。”
李睿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一直通往天台，窗户开了一线缝隙，有阳光透下来。
士兵还想再问，李睿踢了他一脚，“行了，不打扰你了。”
苗鹰问，“我什么时候能归队？”
酸腐气味不断从他身后的屋子里传来，李睿掩饰住心中厌恶，说，“等通知吧。”
等离开五楼，敲门的那个士兵问，“不需要进去搜查吗？”
李睿摇头，“没必要，他跟游烈有仇，比我们更想报复他。”
士兵问，“什么仇啊？”
李睿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他带人爬到顶楼，见通往天台的门是开着的，推门进去一看，天台下面是一个平台，是七楼居民私自搭建的，平台不远处，连通着另一栋楼的天台。他叹口气，知道这下不太好追了。
情况被一层层报上去，除了围在街区外围的士兵外，在内部搜寻的兵力撤掉一半，转而进行全城范围内的搜查。
苗鹰打开窗户透气，回身见游烈站在他三个牺牲同事的照片前，目光暗了暗。
这一年来，他没有工作，很少出门，每天窝在房子里。电视常年开着，静音状态。变幻的荧光洒在他的脸上，他木讷地看着屏幕里光鲜亮丽的人群。
他知道穆沣举行了加冕仪式，成为了新任威尔逊王储，知道他去了维塞纳斯联邦，进行政权交接仪式。他也知道游烈这一年来飞速地晋升，从一个中尉升到少校，现在是穆沣的护卫队队长，陪他出席许多隆重的仪式。
他愤怒过，觉得蔺沧欺骗了他，他们根本没有在查那件事了，他三个死去的同事会永远被埋在尘埃里。
但今天，游烈带着国王陛下出现在他散发着腐朽味道的家里，他忽然觉得，蔺沧也许没有骗他。
“你答应过我，会查出真相。”
游烈说，“快了。”
他看着苗鹰，“今天真的谢谢你。”
苗鹰说，“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苗鹰目光闪了闪，避开他的视线，说，“你们怎么出去？”
游烈犹豫。
苗鹰又说，“不方便说就算了。”
游烈看着他不到三十五岁就显得沧桑的脸，心里的愧疚翻涌上来。苗鹰不需要他的道歉，很久以前，苗鹰就如此强调过。
他说，“午夜零点后，我们出城。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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