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烈本不想去那个什么欢迎晚宴，但现在计划定好了，他反而畏手畏脚起来，生怕他不去，引起了曾家怀疑。因此很不情愿地站在衣柜前，懒懒散散地打量挂着的几套衣服。
行李箱是蔺沧收拾的，游烈用两根手指拎起一件西装外套挺括的袖口，“能不穿吗？”
他最近一次穿得如此正式的场合，还是去年和蔺沧的婚礼，“我一穿上这种衣服，就不会动了。”
蔺沧在他身后笑，“可以，你穿什么都行。”
“真的？”游烈拿出自己的黑色无袖T恤和只到膝盖的短裤，“这个？”
“可以，都随你。”蔺沧十分纵容地看他。
然而最终，游烈还是穿了中规中矩的衬衫和修身马甲，因为蔺沧不肯陪他一起穿休闲裤。
他倚着沙发靠背吸柠檬水，看蔺沧站在穿衣镜前，仰着修长脖颈，手指灵活地打领带，很不开心地说，“不至于穿成这个样子吧？”
蔺沧从镜子里看他一眼，嘴角翘起一点弧度，“这样能让曾临北更畅快，我愿意给他一点助力。”
游烈没听明白，又露出歪头小狗崽一样的表情，眼里流出疑惑。
蔺沧被他逗笑了，嘴角笑弧翘得更弯。他把打好的领带结调整到最佳位置，走到游烈身边，顺手揽住他的腰，凑过去吸了口柠檬汁，“当你看到一个明天就要坠入深渊的人穿着华服出现在晚宴上，而周围不知内情的人纷纷过去恭维问候他时，作为即将的胜利者，你会怎么想呢？”
游烈立刻抓住了那种微秒的感觉，事实上，现在他想起曾临北，也是这样的感觉。
曾临北不知他们已经全盘洞悉了他的预谋，并且制定了一个破局的计划，在他眼里，他们就是一群注定要从高位跌落的失败者。如果仔细观察曾临北的眼神，就会捕捉到那些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得意、怜悯，还有一种恶毒的算计，像毒蛇毒牙上沁出的一点晶亮毒液，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游烈用同样的眼神回敬曾临北，好可怜可恨的男人，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明天时，曾临北脸上会换上什么样的表情。
蔺沧凑到游烈耳边，“注意些，别露了。”
游烈“嗯”一声，四处寻找曾泽玉。蔺沧握住他的手，“我交给卓凡了，今晚的海鲜不错，我们去尝尝。”
曾家和高家的本意，是想办一场正式欢迎晚宴，但受曼丹岛地质形态影响，高家的私人度假区里，全部是低矮的小别墅，至多只有三层，根本没有足够宽大的场所去办宴会。
于是晚宴场所移到了游客区的一家奢华酒店，虽然小了点，好在穹顶够高大，四周又加了镜面设计，在视觉上把空间扩大，配上金灿灿的烛台和灯光，倒也有点金碧辉煌的感觉。
只是这场晚宴被办成了自助宴会的形式，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正合游烈的意，他一点都不想正襟危坐在长得能跑16公里负重跑的长条桌前，比赛谁用刀叉时最安静。
他们挑了一张远离人群的座位，蔺沧毫无形象地把西装袖口卷到手肘上方，拿把银色小剪子肢解一只阿拉斯加长脚雪蟹。
游烈坐他身边等投喂，用剪下来的蟹壳在桌上拼曼丹岛地图。他的通讯器已经耗尽电量无法再开启，他们和展鹏之间，围剿成功后的灯光信号是唯一的联络信号，而在这之间，若发生什么变故，再也无法让对方知晓。
游烈因此心神不宁。
登陆点定下来后，展鹏指挥中心预测的成功率是96.21%，但游烈还是提着心，忍不住反复推演他们的计划。
蔺沧递过去一支蟹脚，雪花白一样的肥嫩蟹肉散发出诱人香气，“这个也会让你想起斯尔尼克的蛆虫罐头吗？”
游烈毫不在意接过来，狠狠咬掉一半肥美蟹肉，“这一招对我没用，吃到蛆虫的不是我。”
他们不远处的一个酒水台边，程卓凡喝光了一杯橙汁，他放下杯子，朝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
曾泽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自己从宴会厅一路走到酒店外的观景台。
他心情很乱，好不容易从宴会中逃出来，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待着，因此决定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目的，都要在上观景台前回绝他。
追上来的是个omega，有一点点面熟。
“你不认识我，但一定知道我哥。我哥是程照华。”
穆沣殿下身边的首席医官，经常出现在电视画面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天赋卓绝的beta。
程卓凡在曾泽玉开口前，抢先迈上台阶，“我有事找你，关于林应。”
曾泽玉的心紧紧缩了一下，连忙跟上去，“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五十多米高的观景台下是汹涌着的黑色海水，程卓凡把手搭在木质护栏上，看着曾泽玉脸上不加掩饰的焦急神色，说，“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找。”
曾泽玉低头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你能有什么办法？”
“要看你喜欢现实还是童话。”
曾泽玉看着他，慢慢拧起眉头来。程卓凡的话把他心里最恐惧的事掀了出来，他有点绝望地看着程卓凡，“这是什么意思？”
“你哥哥用的腺体是林应的，你知道吗？”
曾泽玉点头，那种熟悉的广藿草味道，他只闻过一次，但永远也忘不掉。
“从医学常理来说，一个beta，即便做了腺体移植，也不可能产生信息素。”
曾泽玉点头，“我知道。”
他害怕程卓凡接下来要说的话，因此使劲掐着自己的掌心。
“但是他的腺体不仅成活了，还能释放腺体主人原本的信息素，”程卓凡觉得自己有点残忍，要对一个绝望寻找爱人的人说这样的话，“他从林应身上拿走的，不止是腺体。”
曾泽玉的心坠了下去，他是个beta，但也知道AO的生理构造知识，腺体只是释放信息素的器官，无法产生信息素。控制信息素合成的，是大脑和腹腔生殖系统。
他一直避免自己去想这个问题，并找了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比如，曾临北是自己的亲哥哥，他不会害死林应……
“林应可能死了。”
曾泽玉知道自己在发抖，他感觉不到腿在哪里，因为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他扶着护栏慢慢蹲在地上，“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请你送穆沣殿下出岛，作为回报，回到首都后，我会帮你找林应。”
“国安部的副部长戚湛山和首都警厅的陆屿缪厅长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哥哥，”程卓凡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小心给陆屿缪降了辈分，但也不好纠正，只好将错就错地说，“有他们帮忙，一定可以找到林应。但你要做好准备，找到的可能只是具尸体。”
曾泽玉到这时，才意识到曾临北在谋划的事情已经不再是秘密，他惊疑地看着程卓凡，“你们……”
程卓凡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哥哥是害死林应的凶手，你真的相信他会告诉你林应在哪儿吗？而且我答应你，不会为难曾家。”
-
程卓凡走后，曾泽玉一个人在观景台坐了很久，海浪拍击海岸产生的巨大震动让这座只有两根支柱支撑的观景台一直在以一种令人担忧的频率晃动。
白色的泡沫涌上来，又退下去，留下无数乱爬乱窜的小螃蟹和白色贝壳。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林应趴在雨后潮湿的草丛里看蜗牛，那种小小的带壳软体动物用一种缓慢的速度在草叶上蠕动，留下一条潮湿的痕迹，他伸手碰一下，它就缩回壳里，好久都不再动弹。那时他刚刚受了曾洪辅的教训，委屈地直哭。林应就替他擦掉那些眼泪，他说，「别怕，以后我来做你的壳，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你身后」
曾泽玉抱着膝盖，把自己蜷起来，眼泪滚在观景台的木质台面上，洇出一个圆圆的印子。
过了许久，他扶着围栏站直，弯腰捏捏已经麻木的小腿，慢慢走下了台阶。
“你去哪儿了？”
一进宴会厅，曾临北就走过来，他穿着手工裁剪的昂贵西装，胸针是流光华彩的绿宝石。
这颜色让曾泽玉想起广藿草的味道，鼻腔一酸，眼眶又泛起了红，“观景台。”
“去那儿干什么？”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吧。”
“曾泽玉，”曾临北像个宠溺弟弟的兄长那样，把手放在曾泽玉头上揉一下，笑着说，“别忘了林应还在我手上，你这个态度，是不想让他活了吗？”
曾泽玉又开始发抖，他用力掐自己的掌心，深吸口气，低吼，“刚才程卓凡来找我，让我告诉他你是怎么变成alpha的，我没有说！”
曾临北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冷笑一下，“行，表现不错。”
“你什么时候把林应还给我？”
“不是说了，明天过后，就让你见他。”曾临北把叠在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抽出来，仔细擦了擦碰过曾泽玉头发的那只手。
曾泽玉愣在那里，浑身血液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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