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固巷地界较大,夹在八廓南街和江苏路中间,分成了长长短短的六条巷道。
许轻红的咖啡馆在鲁固一巷,是条东西走向的弯曲长街,往东通向清真大寺,往西是布旦康萨,从那再往下走就是陈开百货商店所在的萨巴广场。
这条巷子中间穿插着好些个岔路口,看似复杂如迷宫一样,其实四通八达,不管往哪走最终都能回到车辆通行的主干道,也就是拉萨大名鼎鼎的江苏路。
陈开的车就停在鲁固六巷和江苏路的交叉口。
他踏出玻璃门时,姜楠刚走到夏扎大院门外,被一个莽撞的男人拦在那里说话。
陈开眉心微蹙,侧目去看。
“你好,抱歉打扰了,我想问下热贡茶室怎么走?”面前人问。
姜楠对这片区域不熟悉,听都没听过他说的地方,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余光瞥见推门而出的陈开,她伸手指着说,“你去问那个人。”
男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好的谢谢你。”
陈开正欲靠近,就见那男人越过姜楠,径直朝他走来,听完对方的话,才明白原来是问路的。他给人指明方位,两三句说完一转头,姜楠又不声不响地继续往前走了。
看来那段话是真把她给惹生气了,等都不愿意等他。
陈开瞧着姜楠的背影,好笑又有点无奈,心里琢磨得赶紧想个法子哄哄,要是她一直这样不理人,那待会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未免太煎熬了。
至于姜楠会不会跟着走,他还是很有信心的,甭管自愿还是被迫,只要她肯穿上这身衣服,那就必然不会是另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陈开之所以让许轻红帮忙打头阵,为的就是这个。他深知,姜楠对女孩子会心软,就像她会收下央金给的喜糖,很大可能也会在许轻红的劝说下穿上这身藏装,何况还有答应他的前提,结合在一起概率只会更大。
但如果他亲自去说,结局就不一定了,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不得不说,陈开在姜楠有关的事情上,倒是久违地透出些年少轻狂,有点像成年后第一次单独进藏时的样子,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根本不在乎。
恰好这时,云层后躲藏了许久的太阳显露出来,耀眼的光芒倾泻而下,洒落在两人所处街巷里,磨损严重的青石板,色彩浓郁的一墙一隅,摇着转经筒嘴里念念有词的阿妈阿爸,以及一身藏袍完美融入其中的姜楠。
陈开目光看了过去,落在缓步前行的姜楠身上。
光影交错间,她与周遭建筑相映衬,成功勾勒出一份日光城中明媚鲜活的藏地影像,落到许多正巧路过的行人眼里,而深深刻入记忆的只有陈开一人。
此刻的场景分明和上次大不相同,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又是极为相似的。
他就这么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向外走,等待她最终从视线里消失,不知所踪,像那天一样。
陈开想到此处,猛地惊醒,大步追赶上去。直至走到她身后,确定她的存在,那股没来由的心慌才褪去,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一瞬间涌起的感觉,好似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预警,昭示着不可控的未来。
是错觉吧,他在心中这样说。
姜楠走的并不快,她知道陈开放轻脚步跟在身后,只不过心烦懒得理会。
见到他,就让人想起那一段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生气,更烦躁的是,这才刚开始,接下来还要和他待在一起。
“左拐。”
听见来自他的指引,姜楠脚步半点没停顿。
陈开抓了抓头发,冲上去将她拦住:“车停在下边路口,你再往前就得绕个大圈子,脚不累吗?”
姜楠停下来,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眸底淡的仿佛是看陌生人。
陈开视线从她脸上滑过,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不高兴吗?这衣服穿着很好看啊。”
理亏在先,反倒还明知故问,也就只有他的脸皮厚度才能干得出来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无赖行径。
“换作是你,你高兴吗?”姜楠反唇相讥。
她没有彻底不理人,陈开神色变得轻松了一些,回说:“当然了,我如果是你,穿上好看的衣服可能会兴奋的直接晕过去。”
这人可真会避重就轻,那是衣服的问题吗?
姜楠面无表情道:“你是暗讽我不识抬举?”
陈开无辜又委屈地盯着她:“你看你,又是这个样子。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故意曲解我的话?这样不讲理,比狠狠骂我一顿还难受,我会很伤心。”
“我不讲理?”
姜楠一下子气了个够呛,搞得好像是她无理取闹,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张嘴就要骂回去:“明明是你不……”
话才起了头,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领悟到陈开这一通胡言乱语的真实用意,可能就是为了把她的思维带歪,让她只围绕衣服来说,没空再去考虑别的。
姜楠想到这一点,理智占了上风,凝神去看,细细打量下,果不其然从他嘴角捉到点若有似无的笑。
陈开没听见后续的话,便隐隐觉着不妙。
“原来你也明白自己有多过分啊?”姜楠冷声说完也不稀罕听他无意义的辩解,丢下人左拐进了六巷。
留陈开在原地,黯然地皱眉叹息。
为她的目光如炬,更多的,则是为他的企图失败而叹。
六巷是很特殊的一条岔道,里面的沿街店铺基本都是用“鲁固”二字来命名,鲁固茶馆,鲁固凉粉铺,鲁固服装店等等。
姜楠本是低头看路,偶然瞟见这些整齐划一的招牌,心下奇怪,不免多看了两眼。
陈开时刻都在关注她,并没有错过视线着落点,他正愁找不到话题,便问:“你知道鲁固的意思吗?”
姜楠没出声。
陈开耐着性子解释道:“在藏族传统信仰中,你现在身处的这条巷子,是释迦牟尼佛像前往大昭寺参与传召法会的必经之路。”
“鲁在藏语里是鲁神的意思,也就是龙的象征,固是等待的意思,可以理解为龙等待的地方。因此还有个神秘传闻,说是松赞干布和龙王设下赌约,让龙族一脉在此待命。如果像预言说的那样,有一天,药王山上鲁普岩寺的天然释迦像完全凸现成立体佛像,拉萨将会被洪水淹没,届时,龙族必须要将大昭寺的觉沃佛迎至龙宫。因此这里也被称为龙族之窟。”
“是不是很神奇?”他问。
姜楠听得认真,她一向对此类传说秘闻挺感兴趣,想去帕邦喀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听归听,仍是没给他回应,也不看他,打定主意沉默到底。
陈开气馁,一时不知道拿她怎么办了,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难不成你以后都要在我面前当哑巴吗?”
姜楠坚定的没搭腔。
陈开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终于从记忆深处捞出了一个曾在网上看过的段子,病急乱投医,试试吧,他想。
“我给你讲个故事。”
姜楠以为还是上面说的那种,面上看不出变化,耳朵却悄悄竖起。
陈开酝酿了一番,开始讲起来:“从前有只小菠萝,它的头发留了很长,这一天,它离家去街边理发店理发,店里水果很多,排了老长老长的队。小菠萝等了好久才轮到它,可是理发师半天都没有动手帮它理,于是菠萝委屈巴巴地走到理发师面前,对他说了句话。”
他讲到这故意停下来,问姜楠:“你猜菠萝对理发师说了什么话?”
虽然和设想的不一样,但姜楠还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等了几秒没有下文,头一抬,陈开老神在在地看着她,一脸必须她出声才肯说的表情。
她顿了顿,终于开口:“到我了?”
总算出了声。
陈开轻松一笑:“小菠萝它特别委屈地说,你理理我吧。”
姜楠:“……”
陈开再次凑到她面前拦住去路,郑重地说:“所以你理理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姜楠鼻间溢出丝几不可闻的笑,转眼即逝。
有微风拂过,门窗上用来装饰的褶皱香布摆动飘扬。
这个时候的姜楠并未意识到,频繁的相处不是没有给她带来影响,最起码,她的内心对陈开是产生过一丝偏移的,所以会被他用话劈开沉默的表象,会被他讲述的幼稚故事给逗笑。
虽然太轻微太模糊,以至于当事人暂时看不清,但它确切存在过。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有些东西它只要出现一次,就不会消失。它会隐藏着,静待有朝一日机遇的来临,然后牢牢把握住,向着天空挣扎生长,从而绵延成海,春华秋实。
姜楠脸上那个笑一晃而过,却让陈开反复回想,想了好久才回神。
他的心情,在这一刻犹如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是想念已久终于愿望达成的满足。
人们对于生活中遇到的各种第一次总会记得特别深刻,譬如第一次看日出,第一次心动,第一次遇到爱的人……
对于陈开来说,他记住的是姜楠第一次对他露出的这个笑,前所未有的,专属于他的笑容。
以至于后来,在找不到她的日子里,他总能想起今天。
来到马路边,姜楠忽然问:“你要带我去哪?”
陈开此时心情愉悦,眉目轻快地舒展着,他和姜楠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不紧不慢道:“带你去参加火把节。”
姜楠愣了愣:“火把节?那不是彝族和纳西族的节日吗?”
陈开扬眉一笑,悠然自得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藏族也有,只是没那么广为人知,小众一点,但也挺好玩。”
认知以外的知识,姜楠难得来了兴致:“在哪?”
陈开说:“堆龙德庆北部的一个县城,曲荣。”
姜楠思考着问:“就是那个,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堆龙德庆?”
“见识不少啊,连这个都知道?”陈开挺惊讶。
姜楠睨他一眼。
陈开勾唇笑:“想去吗?”
“如果我说不想,你会放我回去吗?”她反问。
“当然不会。”陈开回答的毫不犹豫。
姜楠说了句:“那你平日是比较喜欢讲废话?”
陈开忽而失笑,不客气地拆穿她:“你这个人还真是心如深海,跟你要一句准话怎么就这么难?至于藏着掖着吗?想去就说想去,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还非要拐弯抹角地把话丢还给我。”
姜楠挪开视线,并不在意他的评价以及长篇大论的看法。
陈开哼了声,也不再说。
那天说来也是很巧,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远远便瞧见陈开车旁站了两个女的,挽着手凑在一起咬耳朵。
陈开一眼就认出来了,喊道:“央金。”
央金回头。
姜楠记性非常好,看到脸的瞬间就想起来,是曾经在桑日县有过一面之缘的藏族女孩。
央金显然也认出了姜楠,惊喜道:“是你!”
陈开倒是悠哉旁观,一点也不意外。
只有旁边的丹吉,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疑惑问道:“你们俩认识?”
央金点头笑:“偶然见过一回。。”
丹吉愣了下,凑到央金耳边小声嘀咕:“这个姐姐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人。”
央金眼睛倏地一亮,重新看向姜楠,正式自我介绍道:“我叫央金,是陈开的表妹。”
姜楠先是诧异看她,接着慢慢转向陈开。
这样悄然交互的巧合是她意想不到的,甚至是不可思议,原来表面之下还会隐藏着如此多和他有关的千丝万缕。
陈开淡定回看,俨然早就清楚她们之间的交际。
姜楠回想起垭口上陈开说的那些话,终于迟来的明白了前因后果。
“我叫姜楠。”她轻声回央金。
央金抿唇笑了下,悄悄打量着姜楠。
陈开听她们互道完名字,插话问:“你们俩围着我车干嘛?”
央金收回放在姜楠身上的视线,如实道:“有个住仙足岛的姑娘手机落在丹吉家茶馆,我俩刚好没事,寻思着给送过去,顺便到河边溜达溜达。出来看见你的车,猜到你可能在附近,就想让你捎我们一趟。”
陈开皱了皱眉,和姜楠单独说话的机会来之不易,他不想带俩电灯泡上路,况且仙足岛和他们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个方向,如果送她们,就得绕远路。
“我还有事。”他一口回绝,对央金道,“你们……”
“绕一下吧。”姜楠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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