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星雨来的那晚，天文台的观测台挤满了人。天文社的学弟学妹们架起相机，红光手电在黑暗中晃动，像一颗颗移动的小星星。林枫帮沐婉把画架支在老位置，折叠椅还是那把带着颜料渍的，沐婉坐下时，指尖不经意触到椅腿，像是碰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看，那边的星图还挂着。”沐婉忽然指向墙角，那张泛黄的猎户座星图是当年社团留下的，边角卷了起来，却依然清晰。林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恍惚间仿佛看见年轻时的沐婉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铅笔，正对着星图认真比对。
“记得吗？第一次看流星雨，你在这里掉了支画笔。”林枫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支银色的铅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北斗七星，“找了好久才找到，后来特意去刻了字。”
沐婉接过来，指尖摩挲着笔帽：“那时候总觉得流星雨转瞬即逝，怕来不及把它们画下来。”她低头在画纸上勾勒，笔尖划过的地方，一道银色的流星渐渐成形，“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比流星更长久。”
话音刚落，天边划过一道明亮的光。人群里响起低低的惊叹声，沐婉抬头时，正好看见又一颗流星拖着长尾掠过夜空。林枫握紧她的手，两人都没说话，只是望着天空，仿佛要把这瞬间刻进心里。
“许了什么愿？”等流星雨渐渐稀疏，沐婉轻声问。
林枫笑着摇头：“说了就不灵了。”他凑近她耳边，“不过可以告诉你，和你有关。”
沐婉的脸颊泛起微红，低头继续画画。月光透过观测台的天窗洒下来，落在她的画布上，那些未干的颜料泛着柔和的光，像真正的星空在闪烁。林枫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夜晚，她背着画板站在星空下，头发被风吹起，像幅会动的画。
“学弟说，下个月有月全食。”林枫轻声说，“到时候再来？”
沐婉点头，笔尖在画纸上点出一颗明亮的星：“把那幅老了的画带来，和现在的我们合张影。”她忽然笑起来，“说不定等我们真的老了，这些画就能凑成一整部时光相册了。”
夜深了，观测台的人渐渐散去。林枫帮沐婉收拾画具时，发现她的画纸上多了两个依偎的人影，背景是漫天繁星，角落里用小字写着：“2025，我们一起看流星雨。”
回去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沐婉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你看，参宿四在那里。”
林枫抬头，那颗红色的恒星在夜空中格外明亮。他握紧沐婉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星空。
“它会等我们的，对吧？”沐婉轻声问。
林枫点头，望着那颗遥远的星：“嗯，我们也会等它。”
风里带着淡淡的花香，像春末时的味道。两人慢慢走着，影子在地上交叠又分开，像无数个过往的日夜。林枫知道，不管参宿四要等多少个百万年，他们都会这样走下去，从星空下的天文台到岁月里的每一天，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过成永恒。
回去的路上，沐婉忽然想起什么，从画夹里抽出张速写递给林枫。纸上是天文台的穹顶，半开着，露出一角缀满星子的夜空，角落用铅笔写着“2025.6.12 流星雨”。
“画的时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指尖点了点穹顶边缘，“刚才才想明白，是少了当年我们挂在栏杆上的那串风铃。”
林枫失笑。那串贝壳风铃是他们第一次海边观测时捡的，沐婉用棉线串起来，挂在天文台的栏杆上。有风的时候，叮当作响的声音会混进观测时的低语，后来台风天被吹走了，沐婉还可惜了好几天。
“明天去趟海边吧，”他忽然说，“再捡些贝壳，这次挂在室内。”
沐婉眼睛亮起来，像被流星点亮的夜空。她忽然加快脚步，跑到前面回头望他，裙摆上的星点在月光下轻轻晃动：“我记得礁石区有带荧光的贝壳，去年退潮时见过。”
林枫追上去，握住她被风吹得微凉的手。路边的蒲公英绒毛还在夜空里飘，有几朵落在沐婉的发间，他伸手摘下来，指尖触到她耳后的碎发——和很多年前在图书馆时一样，她低头画星图时，这缕头发总会垂下来，他总忍不住想帮她别到耳后，却又怕唐突。
“你当年在图书馆画的星图，还收着吗？”沐婉忽然问。
“在书房第三层书架，和你的速写本放在一起。”林枫说。那本蓝色封皮的星图册里，夹着沐婉当年偷偷塞给他的小纸条，上面用金色颜料画着颗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观测时记得戴帽子”。
回到家时，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夜空。沐婉把画架支在窗边，开始补画那串风铃。林枫煮了两杯热可可，放在画架旁的小桌上，水汽氤氲里，他看见画纸上的贝壳风铃渐渐有了轮廓，每个贝壳里都被沐婉点上了小小的星，像是把大海里的星光都收了进来。
“下个月月全食是凌晨三点，”他翻出手机里的观测日历，“学弟说想拍延时摄影，问我们要不要一起。”
沐婉笔尖一顿，转头看他：“记得带折叠床吗？当年社团活动，我们挤在两张折叠床上看星图，你打呼的声音比望远镜的调焦声还响。”
林枫耳尖发烫。其实他那晚根本没睡着，听着她翻速写本的沙沙声，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觉得比任何星图都让人安心。后来整理旧物时，发现那本速写本里夹着片干枯的薰衣草，是他偷偷放进去的，现在还留着淡淡的香。
夜里两点，沐婉忽然爬起来开灯。林枫被画纸翻动的声音吵醒，看见她正把这几个月的画一张张排开在地板上。从春末的天文台到夏夜的海边，从枫树林的雪到流星雨的夜，每张画的角落都有个小小的符号——有时是北斗七星，有时是参宿四的红点，最新那张流星雨的画里，符号变成了两个交握的手。
“你看，”她回头朝他笑，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像不像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林枫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月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刚好落在画纸上，把那些线条和色彩晕染得柔和起来。他忽然发现，每张画里都藏着对方的影子——他调试望远镜的侧影，她低头画画时翘起的发梢，甚至折叠椅上那个颜料渍，都在不同的画里悄悄出现。
“等老了，就把这些画装裱起来，”沐婉指尖划过最旧那张天文台速写，“挂满整个客厅，这样每天醒来都像在看星星。”
林枫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指尖因握笔而生的薄茧。那是时光留下的印记，像他冲锋衣领口磨白的刺绣，像折叠椅腿洗不掉的颜料，都是岁月偷偷盖下的印章。
凌晨四点，天边泛起鱼肚白。沐婉趴在桌上睡着了，脸颊贴着张刚画完的月全食草稿。林枫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毯子，目光落在画纸上——月轮边缘已经染上淡淡的红，旁边用金色颜料画了两个依偎的人影，头顶是颗明亮的参宿四。
他忽然想起昨晚沐婉的许愿，想起她说“要一起走到画里老了的样子”。窗外的金星还亮着，像枚温柔的坐标，指引着往后的日子。林枫拿起那支刻着北斗七星的铅笔，在画纸角落轻轻添了行小字：
“我们的约定，比星星更长久。”
晨光漫进窗户时，沐婉翻了个身，睫毛在画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林枫看着她，忽然觉得，所谓永恒，或许就是这样——是画不完的星空，捡不完的贝壳，是每个平凡清晨里，身边人安稳的呼吸声，像参宿四的光，跨越光年，温柔而坚定地落在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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