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啦!杀人啦——!” 第一声惨叫撕裂夜空,惊得盘旋的海鸥炸了窝,扑棱着翅膀疯逃。
甲板上瞬间炸开锅。哭嚎声、求饶声搅成一团,奢华海船彻底成了混乱地狱,杯盘瓷器碎一地,跟人们扭曲的脸一样狼狈。
“天呐!为什么会这样!”
“——是叛党余孽!我们被骗了!”
“别杀我!别杀我!——天啊,谁救我!我不想死!”
……
混乱中,一道身影猛地撞向船舷——深靛蓝的燕尾服下摆被雕花栏杆勾住。下一秒,布料撕裂的脆响被海浪吞没,只留半片带血的衣料挂在栏杆上,像被生生扯断的权力符号。——如果此时有人留心,就一定能发现,上面的族徽暗纹象征着权力巅峰的伯爵府——施莱辛格。
……
骚乱过后,甲板成了血雾炼狱。方才还寻欢作乐的贵族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活脱丧家犬,往日傲慢全喂了狗。而原本暖烘烘的舱房,成了关押他们的幽森囚牢。
……
而在阴影堆叠的角落……
暗哑的嗓音像毒蛇吐信,缠着血腥气,在死寂里荡开。
“洛德庄园眼线——恭迎主人。”
男人缓缓抬头,幽然的绿眸摄人心魂,透着如毒蛇一般森然的冷意……
五年前……
季秋的傍晚,空中下着些毛毛雨,带去几分夏日未褪尽的炎热。天色灰蒙蒙的,整个雅克郡被朦胧的水汽包裹着,空气里满是清新的泥土味,总让人想猛吸一口。
米迦推开剧院大门,低着头,沿着铺满光滑鹅卵石的小道,向雨雾中的那栋四层员工宿舍走去。
米迦是雅克郡主城区一家剧院的话剧演员。他从最初给人端茶倒水洗衣服,到扮演剧里无关紧要的灌木丛,再到出演举足轻重关键人物,满打满算已经过去六年了。
到了宿舍楼门前的屋檐下,他把护了一路的陶罐放在干燥的地上,脱下淋了一路的外套搭在胳膊上,蹭干鞋底的水,撩两下潮湿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后,才抱起罐子,推开楼门,向楼上走去。
他的房间在二楼。剧院宿舍的分配很讲究,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型的阶级社会:六人间住着负责打杂的小工——他们的薪水要么没有,要么少得可怜,还每天被人使唤来使唤去,可以说是最卑微的人了;配角演员们能住在三人间,房间也相对大一些;而对于剧院的主演们,还有一些攒不下钱的化妆师、布景设计师、服装师等占剧院举足轻重地位的人们,剧院能给他们提供单人间。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想住好房间,不仅需要与之匹配的地位,还得给吝啬的老板交相应的租金。
所以凡是住在员工宿舍里的,要么是没钱在镇上租房买房的成人,要么是既没钱、又不被允许独立置办房产的未成年人。而有自己房产的人——尤其是薪水很高的主演们——他们大多不住在这。
米迦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屋里面光线有点暗。他把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换了家居鞋,取下自己的毛巾,边擦头发边走向自己的床。
把包放在床边,擦着火绒,点燃蜡烛,房间这才能看清楚全貌。
屋子不是很大,屋顶上的木质横梁裸露着,因年代久远而略显发黑,还时不时有细小的木屑掉落。墙面是粗糙的泥灰抹成,许多地方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砖石。床架摇摇欲坠,每动一下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床边没有衣柜,大家的衣服只能挂在墙上的钉子上,或堆放在床尾的破旧木箱里。冬天的时候,宿舍里没有取暖设备,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冻得人瑟瑟发抖;夏天则闷热无比,蚊虫肆虐,让人难以入眠。但所幸员工们的床是独立的,还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每个人的床都很小,三张床在四方形的小房间呈“L”型放置,床边的小桌上有用来照明的烛台。房间里没有柜子,毛巾脸盆什么的都搁在木板床下,基本生活条件是有的,但谈不上多么好。——没办法,这就是底层小市民们再正常不过的日子了。
米迦把小桌简单地收拾一下,把陶罐搁在上面,解开罐口的麻绳,掀开牛皮纸,确认里面的东西完好后,才重新把罐子封好。火光映照下,他眼里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
“喂,米迦,又跑去外边了?”约翰握着酒瓶,从暗处走过来,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落汤鸡,心里暗笑。
“是啊,这见鬼的雨天。”米迦敷衍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忙活着手上的事。
约翰瞥了一眼米迦小桌上被主人随意搁在一旁的小布袋,耸了耸肩,转身自顾自喝酒去了。
米迦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陶罐,里面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一大坨已经放凉了的布丁。三十分钟前,米迦刚在郊外好友的家里蹭过晚饭,虽然他已经吃饱了,但饭桌上的樱桃布丁实在好吃,他又不舍得剩下,所以干脆直接连布丁带罐一并打包带走了。
平常在这种恶劣的雨天他是不会出门的,可从明天开始,忙碌的大日子——丰收节,就要来了。前几周米迦白天忙着排练,忙得晕头转向的,根本逮不着空出门,而晚上等他终于歇下来了,外面街道早就黑灯瞎火得没个人影了。更可悲的是,丰收节庆典要持续整整一周,雅克郡主城区的农户很少,市民们庆祝的活动大多是停下手中的工作去参加游会、聚餐和看戏剧表演,所以在此期间,剧院每天的场次多的无法想象,别说抽出半小时去郊外了,单是想找个透气的时间都难。米迦实在熬不住想吃布丁的夜晚,就像他的室友汤姆熬不住想喝酒的夜晚……
“狗屁丰收节,这几天不知道排了多少遍戏了,累的我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汤姆说完,又很诚实地就着手上的酒瓶灌了一大口。
收拾完面前的书,米迦分给汤姆一个眼神。
汤姆窝在他的床上:床单基本没附在床上,几乎大半都从床沿掉了下来;不知道几个月没洗没晒的被子上满是不知名的污渍,又潮又皱,被团成一个大疙瘩,成了主人的天然靠背。那被子要是被他猛地一掀,在他床对面的米迦都能闻见那令人作呕的臭味。
汤姆靠在他那坨被子上,闭着眼嘟囔。
约翰同样深恶痛绝道:“得了吧,这才刚开始呢。等丰收节当天……知道咱们每天要排多少场戏吗?五场!詹姆斯那老家伙真的是想要我们的命……等拿了工钱,我……”
米迦已经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了,他带上干净的衣服,准备把这一身雨水洗掉。
宿舍里没有专门的洗浴设施,洗澡只能去附近的河边或公共澡堂。今天又遇倒霉地遇上了下雨天……
米迦实在忍不了身上的潮气,思索半天,最终决定去一楼的水房用海绵蘸点温水擦擦身子得了。
等他终于收拾好自己回来,房间里只有他床边那盏灯还亮着了。
米迦脱鞋上床,随手拿起放在床头的剧本翻开。
突然,他听到酒瓶“叮咣”砸到地上的声音——原来是汤姆。汤姆就以米迦一开始见到的那种姿势睡死过去了。他的床单上又多了一滩黑污,看起来像是酒瓶先倒在床上,后来又滑到床下了。
米迦看着躺在“垃圾堆里”的汤姆,微微皱起眉头,无声地翻了一个白眼。
“真够恶心的。”
约翰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可能吧。”米迦从不随便说别人坏话——尤其是在多嘴多舌的约翰面前。
“放眼整个剧院都找不出第二个和他一样脏的了,和他住一处真是见鬼……”说完,约翰重新躺下,背朝米迦,继续睡了。
恶心?
米迦有些想笑。他可是待过比汤姆的床恶心一百倍的地方呢。
他静静地看着对床那团还未干涸的污渍:棕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是幽幽的黑,把米迦吸入回忆的漩涡……
打记事起,米迦就生活在济贫院里了。济贫院建在雅克郡主城的郊外一个很偏很偏的地方,曾经那是教堂的一部分。后来战争爆发,许多人失去了家园,逃到这里。那些人中很多是失去家人的孤儿,教堂收留它们,给他们一口饭吃。慢慢的,济贫院就这么办起来了。再后来,战争结束,济贫院还开着,原来的那群难民一部分死了,一部分返回故乡,但院里的人却只增不减:除了留下的一小部分没有谋生能力的人,还混入了很多好吃懒做的失业者。
在米迦的记忆里,最开始偶尔能吃上野菜梗,粥也还能见到米,几个人挤在一张木板床上还能翻个身;到了后来,菜也没了,米也看不见了,仅有的几张床又脏又臭,往往还找不到能睡下人的地方,甚至有的人几天都不下床。
因为要去离济贫院最近的湖要走上一刻钟,所以很多人通常是不洗澡的,人们垢面蓬头,随便就能挠出一指甲缝的泥。不通风的屋子里满是汗味和脚臭味;到了雨天,空气中更是混入了难闻的霉味;再等到了夏天,闷热的屋子里简直称得上秽气熏天……最令米迦抓狂的是,竟然有人一步路都不愿意走,直接在屋子里大小便……
米迦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到了八岁,再到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他从济贫院里跑了出来,来到了雅克郡主城区……
“呲啦……啪”蜡烛棉芯炸了一个小火花,米迦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窗外:夜深了,乌云被晚风吹散,白莹莹的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月光普照整个雅克郡。
——雨停了。
米迦看着手上被翻开了很久的木浆纸 ,想了想,又把它合上了。
蜡烛被吹灭,房间陷入黑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