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小屋里,两个人对坐在办公桌两侧,像是在说些什么。
明明是个晴天,可办公室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据说是因为贵客不喜欢晒太阳。
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显得阴森森,说出的话也凉飕飕的。
“是,您的见解太周到了,值得我反复领会。”
贵客的说话声音可能很小吧,所以小八字胡的背伏的很低,矮小的身材尽力向前凑着,几乎要趴在桌面上了。
对面的贵客的背挺很直,高傲地倚在沙发的靠背上,没正眼看他。
沉默了有一会儿,贵客才懒洋洋地哼出几个音节:“投资是要看到成效的,是吧,卢奇?”
卢比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是在努力地从几个模糊的音节里明白它的意思。
他静止了几秒才缓缓的从桌子上抬起身,坐实在他的温莎椅上:“啊,那是自然。我保证,很快就能达到您的预期的。”
贵客像是认可了似的抬了下眉。卢比这才松了口气。
“行了,我该走了。”贵客不紧不慢地扶着扶手站起来,像一只慵懒高贵的猫。
“好的,我送您。”卢比殷切地站起身来,绅士地俯身为贵宾引路。
……
“啊,对了,您上次说的那种酒在剧院正大光明的卖……或许,不太好吧……”卢比小心地观察贵宾的脸色。
贵宾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里就是个小地方……价格这么高昂,真的有人肯……”
贵宾一脸嘲讽,懒洋洋地说道:“可笑,价格低了不就什么人都喝得起了吗?还有,你在质疑我?”
“不,绝对没有,您的诚意我看的真真切切。” 卢比赔笑。
气氛有些尴尬。
“啊,对了,” 还请您多多向您的贵友们提提我这里……” 卢比奉承地笑笑。
“嗯……”
贵宾自顾自地走着,哼了一个音节。
虽然身旁有仆人帮他撑着伞遮阳,但他还是皱着眉、眯着眼,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嫌弃阳光刺眼,还是嫌弃脚下这些廉价的鹅卵石了。
到了大门口,贵客的华丽宽大的马车就在面前,彰显着非凡的格调。
脚踏垫已经放好了,仆人恭敬地站在车门旁,弯腰扶主子上马车。
“啊,对了。”卢比突然又叫住贵客。
贵客坐在丝绒坐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明显已经不耐烦了。
“我叫卢比。卢比,不是卢奇……”他终于说出了他酝酿一路的话。
“唰”,贵宾漠离地拉上窗帘。
卢比望着马车渐远,直到马蹄声消失不见。
…………
“啊……他们是谁呀?”
“不知道呀,没见过。”
“卢比那两个侍从最近不是回来了吗?这些人好像就是他们带回来的”
“这么多人……”
路过的人和同伴窃窃私语,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排得整整齐齐、走向老板办公室的一行人。
“哎,我刚刚听说,这几个好像是新来的演员。”
“哈?不会吧?你是不是听错了,直接从演员做起啊?”
“是呀。你看他们年龄,怎么着也成年了,怎么可能从小工做起……”
“那也可能是新来的编剧、化妆师之类的吧。”
“得了吧,你没看见他们的脸、他们的身材?这种姿色的去当编剧?”
“他们长的……第一眼看还行,细看……涂脂抹粉的,啧,根本比不上咱们的主演们。”
“算了,先别说这个。演员多了,那我们登台的机会就更少了。”
“哎呀,说到点子上了。不登台表演,可没工资的……”
“真是该死……上次的歌舞剧那么糟糕,剧院赔了个底朝天……真是活不下去了。”
“就是啊,当时要是让我上的话……”
……
……
卢比的办公室内,新来的七个人站成一排。听着卢比和薇薇安的争吵,他们像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一动不动,好像毫不关心自己的去留。
“迎春的歌舞剧风波刚过,你这是又要搞什么鬼?”
“是啊,上次你们筹办的剧目,观众们都不满意,那只好换个人筹办喽。正好,也换一批演员。”
“卢比。你可要考虑好了,这件事不是玩闹。上次失败的演出,我们的损失够支付一年剧院的租金了……再来七个人,你让原来五十多个演员怎么办?是全参加表演,把舞台压塌,还是在剧组里无所事事,赚不上钱?”
“不适合露脸的演员,当然不配上台。我早对某些演员不满了,长得像癞蛤蟆一样,也配待在剧院?他们要是识相点,当然会自动辞职……”
薇薇安一拍桌子,怒视他:“首先,布朗剧院没有长得像癞蛤蟆的演员。其次,我的演员们不需要千篇一律的粉黛!”
“是吗?可是这里的老板需要。”卢比抱胸,冲她挑了挑眉。是提醒,也是警告。
薇薇安深呼吸了好几下,尽量平缓了一下语气:“好,你是老板,我这个经理说话不算数。我可以让步,但这些家伙想留下,就必须服从指导师的训练安排——还有,你也得做出让步,让剧院恢复正常训练。莫莉很有能力,可是你的所作所为深深地伤害了她,让她辞职了。如果你肯道歉的话,我会请她回来……”
卢比抬手打断他:“不,我不会道歉的,不用白费功夫了。”
“我提醒你,你很难再找到一个像她一样经验丰富还负责任的指导老师了。”
卢比笑了:“我是说,没有训练了。布朗剧院从此以后只有情境剧,再也不需要蠢的要死的唱歌跳舞了。训练室……当然也不会存在了,我将改造它。”
薇薇安瞪大了眼睛,摇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笑,太可笑了。一个剧院没有指挥和训练?闻所未闻。你……真的是要毁了这儿。”
“得了吧,传统的东西都过时了……我要开创一个……布朗剧院全新的面貌!给我走着瞧吧。”
卢比一挥手,七个新演员顺从地跟上他,遁入黑暗的走廊。
薇薇安已经没有力气、也不想再和他争吵了。瘫坐在沙发上,望着新人远去的背影,她感觉好无力,真的好无力。
四月的清晨,暖阳倾洒,野草疯长,树木抽出新芽,微风裹挟着百花的芳香,布朗剧院春意盎然。
霍奇和大卫正带领着小工们打理花园,修剪草坪、树木的枝叉以及剔除杂乱枝蔓,剪刃开合的咔嚓声不绝于耳。
“春天又来喽,万物都走向新生……这园子,唉,也是更难打理喽。”大卫呵呵地笑着,目光却不离面前的小树,剪刀麻利地游走在树杈间,一掐一个准。
霍奇直起腰揉了揉肩,赞成地点点头。
除了台上的布景师,霍奇还是剧外的园丁,每年都要与难打理的杂草斗争一番——不过他倒也乐在其中。
当然,对着树枝修修剪剪,肯定不如和人聊天有趣。大卫干活的时候就很喜欢和人碎碎念:
“哈哈,西蒙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听说他最近又邂逅了一个富太太。哈哈,他这么多年以来的情人有多少个?哎呀,两只手都不一定数得完呐……”
西蒙此人,风流倜傥,浪荡成性的作风从他十来岁开始就一直持续着,尽管他今年三十多岁了,却依然能凭一张脸引得大批女人为他痴狂,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花心,还是该夸他有能耐了。
“这次的那个富太是个寡妇,估计耐不住寂寞,来剧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看架势,是对西蒙念念不忘了。我看西蒙也还算上心,说不定……哼哼哼。”
听着朋友的花边新闻,霍奇摸摸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偏偏大卫越说越起劲,:“去年,郊区有个来这边打工的小伙子,哼哼……一眼爱上了参加万圣节庆典的玛丽娅。不过,他也是够蠢笨的,打听了这么久,结果直到这个月才顺藤摸瓜找过来。这不,隔三差五地来剧院给玛丽娅送东西,啧啧啧,剧院里都传遍了。”
霍奇不由笑道:“那他还算是有诚意。”
大卫摇摇头狡黠地笑笑:“不过我看他够呛啊。玛丽娅的追求者……哼哼,多了去了,他不是最有钱的那个,不是最英俊的那个,也不是最会讨人欢心的那个,能有什么胜算?——再者,哼哼哼,“米迦”这块大石头死死堵住了玛丽娅的心泉,再汹涌的水也流不进去呦……”
俩人相视一笑,论调侃小孩儿们,他们可是轻车就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大卫终于把面前的小树修的体体面面了,他垂下拿着剪刀的手,脸上挂着些浅浅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记得当年我追我老婆的时候,真是……浑身解数、死皮赖脸,还差点跟人决斗……唉,年轻就是好啊,干什么都有激情。”
霍奇半跪在地上,细细地把草坪剪平整,目光很温柔:“有一颗真心,比什么都珍贵。”
大卫朗声笑道:“就知道你会说这个。”
不过,“真心”的确是既珍贵又难得的。爱意的产生很多都是由“猎艳”开始的,男人们面对美丽的皮囊总是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征服欲”,他们或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或许只是为了填补夜晚的空虚,于是对渴望爱的女性展开攻势,用甜言蜜语、虚假的柔情哄骗她们,到手之后又毫不留情的把她们抛弃,——这也是济贫院里的私生子随处可见的原因。最终也不过导致一个结局:猎人全身而退,猎物狼狈不堪、备受指摘。当然,也有一些幸运的女人遇到了有良知的丈夫,能够相互扶持,走向的婚姻,过上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
但可悲的是,这种概率很少发生在女演员身上。
18世纪初的女演员是被视为高级妓女的存在,尽管她们坚守贞操、举止得体、薪资可观,却也免不了被鄙夷、被嫌弃,没办法,在聚财上抛头露面,本来就是有伤风化、道德沦丧的,完全是在出卖自己的身体去取悦别人,而既然出卖身体了,那么她们和卑贱的妓女有什么区别呢?所以就算她们有再纯粹的灵魂、再美好的品行、再美丽的皮囊,在男人来都是廉价的、低微的,归宿也很悲惨,要么是一直永远嫁不出去,一辈子遭受人的白眼,直到死去;要么是凑合嫁一个只在意皮囊的人;能给,贵族老爷当情妇就算好的了——她们死后,甚至可能不允许被埋入教堂墓地。所以就算有些人看似毫不介意地追求她们,也只不过是想和美丽的皮囊有些露水情缘,根本没有想过要结婚。所以,对她们来说,谈真心,其实挺可笑的。
“对了霍奇,你的妻子今年要生二胎了吧?”大卫问道。
“是呀,六月左右就临产了。”霍奇的眼底突然有些忧郁:“生第一个孩子之前,她整天难过地哭,而那时剧院正忙,我不能时常陪她,让她受了不少委屈……今年我打算提前把工作做完,趁临产前赶回去照顾她。”
大卫点点头:“好丈夫啊。——那这次的布景也准备好了?我看道具服装什么的,已经被送来了。唉,又要开始忙活了,上次剧太糟糕了,剧院一分钱也没赚到,反而赔了不少,员工们的工资都拖着没发……希望这次的剧比较成功吧……”
霍奇握着草坪剪,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嗯?”
“你说‘这次’的剧?还有服装?”
注意到霍奇眼里的迷茫和诧异,大卫笑了:“难道你最近一心只想着修花园,忘了自己最重要的工作了?”
霍奇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皱着眉,若有所思:“不应该的啊,什么时候有新剧了,我根本……没接到工作通知啊……”
…………
早饭时间,布罗迪和米迦一前一后从餐厅走出来。
由于布罗迪上个月既没有拿到出演舞台剧应有的工资,又没有在大卫手下打杂获得底薪,所以现在可以称得上是身无分文了。这阵子要不是米迦,他连吃饭的事都没法解决。
“米迦,今天还是谢谢你啦。老规矩,脏衣服直接放到我床上,我洗好给你送过去。”吃饱的布罗迪笑得像朵灿烂的花。
米迦笑笑,表示默认。
他们才下台阶,就注意到不远处主会场后门的告示栏旁围满了人,这实在是有些罕见。
由于剧院的人识字程度实在不高,所以一般关于新剧或者选角的通知都是在训练室里直接通知或者人传人相告知的,也因此,这个告示栏从剧院建立以来就没怎么用过,纯属装饰用,围满人的景象更是难得一见了。
身旁有二二三三的路人经过,嘴里嘟囔着什么“告示”“新剧”“看不懂”之类的词。
布罗迪眼珠子转了转,意识到什么,有些亢奋地原地跳了几下。
能让大家都密切关注的事,肯定是选角了。而新剧的选角直接关乎了他们未来几周甚至几月的生活方式:是热火朝天地参演,还是没有收入地空等,这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工资也是两个极端,——布罗迪可不想再受着别人的接济度日了。
布罗迪一溜烟地跑过去,费了好半天劲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气都没喘匀就兴致勃勃地开始浏览着公告栏上的字迹。
盯了半天,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识字啊!
旁边有人闲聊:
“……看起来一共有三十多个名字啊。”
“这么多吗?这是安排了什么剧啊,要用这么多演员。”
“这有两页纸啊。”
“……上帝啊,拜托这次有我吧,再没事干就吃不上饭了。”
“哎呀,光空等了,这有没有人识字啊?”
“就是说的,为什么我一过来,围着的就一个识字的都没有?还有,为什么通知要写在布告栏上?正常不是在训练室读吗?”
布罗迪有点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了,干脆朝人群后面大声喊:“米迦!快来啊,帮我们读读上面的字吧!”
闻言,人群有些骚动,自觉给米迦腾出一条道。
嘈杂的人声安静下来。
裂纹遍布的陈年木板上贴上了崭新的白纸,盖住不堪的旧年陈迹。
米迦很从容地走过来,清越的声音听的人很舒服:
“新剧目《男爵的儿媳》,五月初上映。主演:西蒙,米迦,玛丽娅……”
可能看到了什么令人疑惑的东西,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还有……塔拉?”
塔拉?
——谁啊?
大家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但有人意识到,她是前几天新来的七人之一。可一个新人竟然占了一个主演的位置,真是史无先例,也不免让大家议论纷纷。
当米迦读完随后的配角名单,人们简直惊呆了:仅仅十五个人的配角名额,新来的那群人,竟然占了四个!?那剩下的那些眼巴巴空等的老员工怎么办?他们还吃不吃饭了?
有些人当场爆起粗口,准备去和老板理论了。
配角名单里也没有布罗迪的名字,这让他大失所望。但他还是祝贺道:“恭喜你啊,米迦,又有工作可以做了。
米迦拍拍布罗迪的肩,无声地安慰他。
突然,旁边有人提醒道:“布告是不是还有一张呢?那上面有名字吗?是干什么的?”
米迦把视线重新移回告示栏,他盯着最顶上的字,皱了皱眉头,缓慢吐出几个词,声音不大,却能让周围人听得很清楚:
“Layoff list.”
裁员名单。
…………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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