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累活终于干完了剩下的的工作,“喂”和霍尼憋着一肚子气,趁晚饭期间绕到了宿舍楼后面。
宿舍非常简陋,土坯房子随便蹭一下就能掉墙皮。宿舍楼后有一排树,还算结实,如果再仔细观察,发现它和楼之间的距离刚好能够让一个人一脚踩树一脚踩墙地爬上去。
“靠,真是够了,想想就来气,凭什么他们能占一个房间,我们就得每天晚上抢地方睡觉。” 霍尼站在楼下,又愤愤道。
正常来说济贫院的房间是不固定的,能抢到床你就去床,抢不到就去睡地板,有时甚至为了一个床铺几伙人得打起来……这是真得斗智斗勇的事。
——可有的人却完全不需要为这个发愁。
“喂”同样恨恨地撇撇嘴。
——不过他也没忘了正事。
“这回我一个人去?”“喂”侧头询问道。
“是啊。——你别这么看我,我确实特别讨厌这三个混蛋……但你看,我这手还没好呢,万一一个没注意,再从上面摔下来了。”霍尼一脸无奈,“再说了,你上去肯定比我容易,我一会把东西给你扔上去,省得你自己拿了。”
“……”
的确,爬树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瘦瘦小小的,身体轻盈,三两下就能跃上去。
没办法,“喂”只能自己一个人上去。
“嗒——”
“喂”稳稳地落在二楼的窗沿,环视了一下房内。
“可以,屋里没人……”
“没问题,接着……”说罢,霍尼小心翼翼地攥着手上植物的茎秆,手臂往后一拉蓄力,紧接着猛地往上一甩——
“喂”瞪大双眼,一个躲闪跳到地板上。丢上来的东西擦过他的肩,落到地上滚了滚。
“真准。”霍尼得意地嘿嘿笑,布满麻子的脸皱在一起。
“喂”惊魂未定,生气地趴在窗口冲他竖了个中指:“准你个头啊,差点扎死我!”
霍尼刚刚抛出来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们今天报复那三个混蛋要用的“秘密武器”——野生刺草。
这种东西茎细长,上面长着些灰绿色的羽毛状小叶片,但真正厉害的地方不是这些小叶片,而是上面的一串果实。果实圆圆的,个头和小拇指指甲盖差不多,但上面长着一堆又硬又尖的刺,蹭一下就是一道红痕。虽然不致死,但是那种麻麻痒痒的刺感够让人一晚上睡不安生了。而且,这种东西特别容易被衣服挂住,甩都甩不掉,到时候就算被那几个混蛋发现了,也不会产生怀疑,简直天衣无缝。
“喂”小心翼翼地捡起这些损人的玩意儿,坏心思地分几批藏在最隐蔽但却最容易被扎到的地方。
突然,当他掀起枕头的时候,注意到枕头底下放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
“喂”好奇地捏起一枚,翻来覆去地看。
这小东西硬邦邦的,圆圆扁扁的,铜黄的表面蒙着层雾蒙蒙的锈迹,上面还画了个卷发的男人脑袋,每个和每个还长得一模一样,仔细瞅瞅,竟然还有些好看。
“真稀罕……”“喂”对着这些小物件左瞧右瞧。
“——喂,还没搞定吗?他们可能快回来了。”楼下低声催促道。
“哦哦,马上。”“喂”这才缓过神来。
他稍作迟疑地把这堆亮晶晶的东西放回原位,再仔细地把一切复原,连枕巾的每一个褶都丝毫不错。
两分钟后,“喂”从床沿蹦下来,又是稳稳落地。
“怎么样怎么样,这次藏的够隐蔽吗?”霍尼边跑边和“喂”说话,脸因为兴奋微微发红。
“喂”不怀好意地一笑:“应该挺隐蔽的,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而且,我还往他们鞋里塞了几个,到时候……哼哼,过几天估计就能见着一群拐子了。”
“哈哈哈哈……”霍尼幸灾乐祸地一阵大笑,“真有你的!我就知道你坏起来比我点子多多了!不过你这次怎么去那么久啊,我在楼下叫你五遍,你最后一点才应,我还以为你被逮了呢。”
竟然叫了自己五遍吗?“喂”愣了一下,解释道:“刚刚我在楼上翻出点奇怪的东西,扁扁圆圆的长得都一样,上面还有人脸。我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就耽误了会儿工夫……”
谁知话音刚落,霍尼猛地刹住了脚步,一脸兴奋地按着“喂”的肩头摇来摇去:“你说真的吗?天啊兄弟,不敢置信!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知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喂”眨眨眼,一脸茫然。
“钱!是钱!”说罢,霍尼撒腿就回跑,在“喂”惊讶的目光下几步折了回去,手脚并用地几下窜上了树,跳进窗口没影了。
“喂”不明所以地跟上。
……
“喂”刚跃上窗台,看见的就是朋友不争气的一脸傻笑。
霍尼把取出的那些小圆片片放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把玩,不时发出些“嘿嘿”的怪笑,中邪了似的,也不关心疤脸他们回不回来了。
“喂”从窗台跳下来,略显紧张地拍了拍霍尼的背,试图让他清醒一点:“你干什么呢,不知道一会饭点就结束了吗,他们回来了怎么整?”
霍尼毫不在意似地把手心打开,露出手上的亮晶晶圆片:“我的朋友,我敢说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如果你见过他,早就该像我一样不淡定了。”
“喂”挑了挑眉:“我再不淡定,也不会冒着被疤脸发现的风险过来拿这破玩意。”
霍尼十分纠结地想了想,最终咬咬牙,把枕头下面的所有小圆片攥进手里,拍拍“喂”的肩,示意他出去再说。
“喂”趁着无人发现,跟着霍尼你原路返回。等跑出去老远,确认四下无人的时候,霍尼才神秘兮兮地再次露出手中的圆片。
霍尼盯着“喂”的眼睛一脸坏笑:“看见没有?这个叫‘钱’,天大的好东西,特别有用,比一顿饭一桶水来的有用多了!”
“喂”仔细瞅了瞅这个“有用”的钱:灰不溜秋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喂”一脸没兴趣:“它能干什么?能变出来吃的喝的吗。”
看着他一脸怀疑的表情,霍尼恨铁不成钢地一翻白眼:“这么明白了你怎么听不懂呢。说的通俗一点:只要有了钱,你想要干什么都可以,别说吃饱、有床睡,只要钱多,你让人喂你吃饭、伺候你睡觉都行。这是一个能让世界上所有人都为之疯狂,为之倾倒的一种东西。所有人都想得到它,无穷无尽的得到它,把它攥在手里,把它拿到市场交易,拿它换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用的。总之有了它你不管去哪别人都给你好脸色。刀疤那些人去镇上,就是为了赚这几个铜板,有了钱,镇上的生活别提多美了,简直让你不想回来。”
“喂”沉默着思索了一阵,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有了它,饭能吃饱了?”
霍尼斩钉截铁:“当然!你想吃什么吃什么。”
“喂”思索一阵:“不用抢床睡了?”
“当然,你都能自己买房子了!”
“监管不抽我了?”
“当然!有了钱还待在这破济贫院干什么,肯定有房子了啊!”
“喂”陷入了沉思:“真这么好?”
“当然了,我做梦都想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多的连我的房子都放不下!”
“那这么好的东西,你一次性全给拿了,肯定会被他们发现吧。到时候他们来找你,你怎么说?”
霍尼毫不在意地大手一挥:“哎呀,放心,怎么可能,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咱们做的?”
两人对视一眼,坏坏地笑了。
……
不可否认,“干坏事”“说坏话”是这个年纪最发自肺腑、最真诚,也是最能拉近人关系的事了。
济贫院里的日子苦得胜过了掺了沙子的粥,可他们凑在一块儿,总能咂摸出点甜味。他们一起顶着太阳打水,一起在脏兮兮的桌旁吃饭,一起趁监管不注意在地里偷懒,一起在做礼拜时偷偷对着上帝发牢骚,一起躲在草垛后说某个混蛋的坏话,一起给看不惯的人身上扔刺儿草,一起和其他孩子抢床铺,一起挤在木床的角落里睡觉……他们形影不离,他们是彼此最密切的朋友。
那时,“喂”真的认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也真的相信他们永远会是各自最好的朋友。直到……
那天仍旧是一个充满汗水的忙碌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喂”弯下腰在地里除杂草。那是个无风天,四周静寂无声,唯有豆滴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落,砸到地上,融进土里。
“喂”顺着田垄低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什么动静。他抬起头,咸涩的汗珠糊进眼里,蜇得他睁不开眼。
他半睁半闭着眼睛向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人,不,两个人,赤条条地在树后面滚作一团,声音好奇怪,像哭又像在笑。
“喂”揉揉眼,鬼使神差地走的近了些,试图看得清一点。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把他的魂吓飞:树后的这两个人正是臭名昭著的疤脸和霍尼的母亲!
在“喂”的角度只能看到两个人的上半身。疤脸凶狠地一下又一下地压在霍尼母亲的身上,蜈蚣一样的疤痕爬在半张脸上,随面部的扭曲像是活了过来,在脸上盘蠕吸血。看起来诡异又可怕。霍尼的母亲张着嘴哀叫,面色通红,和霍尼一样的斑点像是落在脸上的密密麻麻的虫。
“喂”吓坏了,连弄坏要挨打的镰刀都不管不顾地扔到一边,连滚带爬地跑向远处的霍尼。
“喂”气都没喘匀,满脸惊慌地告诉霍尼:“你……你的妈妈被疤脸打了,我……我打不过他,你快去……快去……”
霍尼吓了一跳,扔下镰刀连忙奔向他手指的方向。
“喂”颤颤悠悠直起身,刚刚的惊吓让他半天都缓不过来,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他知道霍尼一个人肯定打不过刀疤脸,他必须去帮忙,哪怕是得罪了疤脸那帮人,今后在济贫院里被处处针对,整天提心吊胆地活着……他不想想那么多,本能让他抬起吓得发抖的双腿,跟在霍尼身后往树那边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胆战心惊地跑了半路,却看见霍尼耷拉着脸一个人回来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来了?
“喂”赶紧跑过去想问个究竟,不料毫无防备的——
“啪——”一个重重的巴掌,把毫无防备的“喂”扇的一个踉跄。
“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又是一拳向他砸了过来。
“你疯了吗?干什么?”“喂”一脸震惊地冲着霍尼喊。
霍尼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情绪肉眼可见的不对:“为什么叫我过去!?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在羞辱我吗!来看我笑话的吗?”
“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不去找你妈妈,你见到疤脸了没有?”“喂”被他打得连连后退,手忙脚乱地格挡。
“你他妈个混蛋!来吧!看吧!看我多下贱,我告诉,你也是个私生子臭孤儿,连爸爸也没有的野孩子,被你妈妈生下来丢在这儿了,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去!!?” 霍尼面色狰狞,每说一句就狠狠地给他一拳, “喂”毫无准备地挨了他好几下,语无伦次的辩解了好几声,可霍尼疯了似的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明明是打算去帮朋友打人的,到头来却被朋友打了,又错愕又委屈,身上火辣辣的疼,“喂”怒火中烧,混乱之中一脚踹在霍尼肚子上,把他踹飞老远。
“喂”气喘吁吁地看着满脸泪水的霍尼,于心不忍却又不敢上前,只能警惕地盯着昔日的好友捂着肚子爬起来。
“绝交。”
“!?”
“绝交……”小麻子脸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嘶哑,一如被风蚀的老树枝在沙地上拖过,钝重又扎耳,划破了他们薄薄的友谊。
……
多年后,“喂”再次想起这一天,想起那天那张涕泪横流的脸,捂着肚子踉踉跄跄离去的背影,以及如黑鸦一般嘶哑的声音,那是噩梦的开始……他虽恨恨攥起拳头,最后却也只是无力地松开,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错,那是一种难言的委屈,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是一种难以潮湿彻骨的凉意,是命运,是从此改变他一生,无可逃避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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