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值守工作量不大,周存和方丽云负责D座。
两人照旧点了街边麻酱面的外送,方丽云刷着手机,周存摊开单词在背。
“学一门新语言,对痴呆症挺好。”方丽云看过去,“你也给你爸看?”
周存转头道:“他天天棋牌室的打麻将,能看得进书?”
“他是下棋吧?我上次碰到过。”方丽云乍舌。
这说法让周存疑虑,只闷闷“哦”一声,心中质疑,但也没提出来,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反是方丽云,还是继续在说:“我还以为是治疗哦,我姑婆就痴呆了,浩子就用中药治疗,我那会儿天天过去,她教我读梵文……”
这话分明是在分享生活,平素是周存乐见其成的聊天,此刻听在他耳里又感觉变了味,像是在对比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没有陪伴父亲对抗疾病。
这是自己过分敏感。周存心里清楚。
见周存沉默,方丽云也悻悻然没再聊,转而的话题再问:“那你也考研呢?”
周存摇头:“不是考研,记记巩固巩固。”
“噢……”方丽云应声,又猝然叹道,“痴呆症遗传几率有,但也不用恐慌,还年轻嘛。”
周存望向她,一笑,合上字典时扫到一眼单词:Seed,种子。
在周文确诊的那一刻,周存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姥爷在生命最终时疯癫模样,这一联想让他的脑子徒生出一种凛冽感,以至于他脱口而出:“会遗传吗?”
问他就后悔了。
太蠢了,虚伪又自私。
“如果家族有类似的,不排除这种可能。担心的话,你可以去做一下检测。”医生说。
这导致周存在毕业前夕,犹豫是否去蓝房子工作。
两人的话题还在继续,聊到学生时代毕业期间。
方丽云毕业前给六级刷分,出考场时候碰见了一层楼考试的周存。两人招呼,方丽云向他询问社团事宜。周存交代两句,点点头。
两人分别。
方丽云回忆时已记不起那份客套里的憧憬——她邀请他以后到麟市旅游绝对做东——周存也乐意不提。
方丽云问:“噢对,李克考得怎么样?”
周存答:“进面了吧,飞过一趟。这事,他不吭声,我也不多问。”
四年考研,周存怕伤李克自尊。
方丽云道:“飞?他报哪?”
周存道:“还能哪,传媒大学呗。”
毕业头年,李克为追梦跑到麒麟市,和女友一块租了个一居室,一学一年,没考上全白费。后来在本地敬老院找个工作,边学边考两年。分年年涨,人年年败。
等到新建校区播音系集体转移,敬老院拆建。李克想着换换风水,重回螺市,在太阳养老院就职。
方丽云不解:“今年麒麟高校都是线上吧?”
“播音系特殊点吧?”周存暗嘲李克的花心,“不会吧?不会是去找大万吧?”
李克的前任女友,谈了三年,还在麒麟市工作。
方丽云“啊”一声,困惑:“那他现在那位呢?”
正说着,有人按铃。
麻酱面的好处:随时离开,面不会坨。
周存刚起身来,方丽云也放下筷子。
她道:“我去吧。”
周存擦嘴,打算戴好口罩:“你吃呗。”
“我去,你吃。”方丽云指一眼床号显示,“这个奶奶我清楚,我方便点。”
周存垂眸看到号码,点头:“噢,好,有事叫我。”
方丽云带上口罩,笑:“慢慢吃,等会就回来。”
两碗面,方丽云小碗,周存大碗。
现在余量相当。
监控里方丽云还没到,周存从页面里点开老人信息,一排表格,基本信息除外,还有半个月内的按铃情况。
几乎每晚。
夜间值班安排一男一女,搭档都会主动前去。周存隐有猜测,病例栏框上的四个字还是扼住他。
【子宫脱垂】
他关掉监控,背靠着椅子闭目。
脑海中是周文。
周文从前有起夜方便情况,可当同事告诉周存时,他一脸惊讶地表情,让同事纳闷:“我看你基本看着她,不清楚吗?”
周存自认精心照料,却忽视这一点。后来他特意按点帮着周文,却受到她的拳打脚腿,独自回房。翌日清醒些,又对着他的伤口道歉,晚上若是帮忙,又会如此。
同床的室友看不下去,建议周存道:“照顾也行,你要不给你妈找个女同事?”
周存愣在原地,瞧见床上熟睡的周文,顿感失败。
他本来自神秘温暖的子宫,且为一体的母子二人在诞生时出现性别横沟,构造上的区别注定无法逾越。
他枉担了儿子的名头,对周文耻于表达的态度无知无觉,自以为的尽心竭力实则给她带来困扰——甚至于屈辱。
后来很多事情周存只能向女同事讨教,请求她帮忙多多照看周文,如此平衡母子间的关系。
周存思索着,大屏的监控突然亮起。
夜间检测到二楼走廊上的活物,就会框选该物体提示。
不是方丽云,是老人。
王福明。
大半夜不睡觉开门出来溜达,真不省心。
周存坐在原地没动,看着监控。王福明的脚步不稳,可绝对算不上虚浮,一步一步踏着,身体摇摆两下就去扶住走廊栏杆。
他就这么走着,来到消防通道,继续往下。
下午也是,跑去建筑工地。
到底要干嘛?
周存拿着呼叫机:“云姐云姐,我这边有老人在散步,护理台暂时离开。”
方丽云那边没回消息。
周存起来,走到尽头的消防口,王福明果然还在下台阶,一步一步动作缓慢。
“干嘛呢?”周存上前两步问。
“哟,你来了。”王福明突然张开双臂,两脚快速踏上两步,张开双臂,轻轻一蹬,人直接飞扑上来。
周存不便躲闪,接下王福明时被撞一下,后撤两步,稳住他的腰,手指间摸到口袋里颗粒感的东西。
什么东西?
“天黑了,我想回家。”王福明拉着周存的胳膊,“你要带我回家。”
周存没理他,一手摸进王福明的兜里,里面塞了几颗细碎的小石子,颜色呈赭黄色 。
这不若鹅卵石光滑,又比普通铺路的石子漂亮。
之前打饭就见过,那就一颗。
几天时间,越攒越多,还装兜里。
哪捡的?
“我想回家,你就别拦我了。”拉着周存的王福明倒打一耙,“天黑,我家小子该睡觉。他爱倒瞌睡,白天睡,晚上闹人,他妈老烦他,我要回去压着他。”
这周存听周文讲过,小时候爱和孩子们一块玩夜间行船游戏,晚上时刻精力充沛。
照顾周文的日子,按年限算也是妥妥够还债。
“所以你打他?”周存问。
“年轻人,话可不能乱说。我爱人很温柔,我就扮演严父的角色,只是教育,教育小孩该睡觉。”王福明摆摆手,对周存道,“你也快去睡。”
严父、教育,真会使用动名词。
周存嗤笑一声:“拳头挥在我身上,只有我知道疼。”
王福明愣住一瞬,抬眸端详周存,片刻道:“确实,很像。眉儿啊,眼儿啊,嘴巴儿啊,真像。就是他皮得很,老和我作对,早点睡觉就能和你一样壮实。”
周存摇摇头,又点点头,这是他在王福明那收获的最朴素又正面的评价了。
他手里攒着几颗石子,拉着王福明到走廊上。
“你俩怎么作对了?”周存问。
“噢,就拿钓鱼来说吧。”王福明对这方面记忆很精准,“他就爱拿厨房的玉米去钓鱼,竿是我的。玉米也不见得多稀罕,可这每次都捞个空。”
“所以你心疼玉米,拿着衣架就要打他?”
“哪是!那鱼钩多大,他人多大 !整不到一出好的。”王福明的伸出手指头,比了一个夸张的大小,“你知道鱼钩吧,里面有学问……得小心点,别把脸给划到了。”
说到擅长的领域,王福明又滔滔不绝起来,说起从前钓鱼的功勋。
有些真,有些假,至少周存认为是假的。
周存说:“钓鱼的时候不也把鱼嘴扎破了?”
王福明一拍他的胳膊,把周存吓一跳:“我说别扎眼睛上了,耳朵也是。”
“对对,就当免费打耳洞了。”周存敷衍点头,胡掐了一个王福明喜欢的事情,拉着人走到护理台,“先吃夜宵。兄弟带你吃夜宵,打牌。”
“那好吧,可我也要早点回去。”
周存拉一个椅凳,让王福明坐下,在对方顺手想将台面上的麻酱面端起时,顺手夺回。
王福明不解。
“吃点水果。”周存从抽屉里找到一根香蕉。
老人肠胃不行,饮食更该规范。在半夜吃宵夜摄入碳水和麻酱,显然不是好事。
王福明安静地接过香蕉,拨开,吃着。
周存把几颗石子放桌上,拿着手机电筒照亮,凑近走远瞧不出名堂。
“这是你偷的吗?”王福明咀嚼着香蕉,询问周存。
“拿的。”周存还在研究奇形怪状,“你下午在工地捡的?”
王福明点头:“是,长江砂,一摊货。”
周存周存没看出端倪:“什么地摊货?”
瞧着也不像玉器古石。
王福明嘴里塞着香蕉,自顾自说:“之前撞见有船采砂,人多,几吨几吨的出,偷着卖,后来进号子了。”
“啊?”周存困惑。
什么?杀人、卖货、耗子?
王福明一脸嫌弃模样,顺手拿着一旁一次筷子敲周存脑袋。
“干嘛!吃饭的筷子,我这头发白洗了。”周存呵住他。
王福明冷哼一声,道:“看着这是是长江砂,之前很多偷采来卖,船给没收,人也进去了。听懂了吗?”
周存由困惑转为震惊,再次到困惑。
王福明有一眼就辨认出砂石的本领?
王福明继续道:“做怪的人很多,之前有赶鹿到河里被抓的,他们有这个 。”
说着,王福明收拢三指,只余拇指食指,轻轻提起手腕,作打枪状。
江河湖海的犯罪,周存在船上或多或少听说过。盗砂盗猎,流域不同,两码事,王福明混淆了。
可这也提醒了周存:明哲保身。
周存问:“……真是?”
王福明:“当然是真事,不要质疑一个船长的专业性。”
周存:“……”
开船和看石头应该不是一个行业吧!
王福明摆出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破案了。”
周存拿过王福明手里的香蕉皮,扔在垃圾桶里。
“干嘛?还有一口呢。”
“上楼,睡觉。”
*
“要不要缝一下?”李克撑开被套,用针缝纽扣,询问周存。
“不用,也能读。”周存翻着字典,散架之后更容易装进兜里,劳作结束也能翻出来读。
两人说的缝纫物件,都不是一个东西。
“噢,我看你脚经常窜进絮子里。给你缝了,就当请我吃蛋糕的报酬。”李克对自己张牙舞爪的针线活很满意,“我真是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这还能和勤俭持家扯在一起?
周存看完一页,到床上躺下:“你家最近有什么动向吗?真回去,还需你勤俭持家?”
“你再提我直接踹你了,一个飞踢给你踢天上去——嘶,别和我说话!”李克不留神,针头扎进皮肤,强力挤出一滴血来,“我本来还想帮你,现在求我也没用。”
周存不理解:“……康复专业不学针?”
白色床单红色线,歪七扭八,最后也能被李克扯成艺术。
“别说,这地儿我也不想住,想装个电脑都怕潮坏了。”不许人讲话的是李克,滔滔不绝的也是李克,“听说方丽云也住这了,真是,怎么来受这个罪。”
周存提前拒绝猜测内的邀请:“那你去哪?我不打算在房费上再添一笔消费。”
“谁和你合租?我说的买房!我们班毕业的好几个朋友圈都晒娃,我现在该考虑买房的事情,成家立业过好生活。”李克处理血迹时,错身不小心扯断缝纫线。
“那你说端午之后?”
“计划,计划懂吗?”
两人在时间表达上产生分歧,按照模式理应谈钱,但谁也没说这方面。
李克举着针,线头在盯着针孔,抖动厉害:“再说,感情稳定点的话,丝丝要是同意也可以提前同居。”
不一定非得是你,周存。
半地下室窗帘卸下,新收的锦旗被李克知道了赵兴迪的暗中操作,气急寻了颗钉子,钉在窗户上,挂着锦旗用作窗帘,既挡光又能展示。
初阳刚生,透过锦旗有淡淡的红,更多缝隙钻进的亮,将红稀释掉。
周存在李克的回答中,生出愧疚之意,不该这么早拒绝,至少不该对李克这么早拒绝。可当下羝羊触藩,没法冲动发出“我可以同行”的信号,毕竟他的确无能为力。
“装电脑,你现在玩电脑游戏了?”周存刻意避开这一话题。
“玩呗,想玩了。”李克含糊其辞,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看我拿着4090大杀四方。”
屋内只有电视机。也就刚搬来那会,两人会看。这么湿,也不知道内部零件坏没了。
屋内陷入沉默。
良久,周存还是道出:“可能项目慢和砂石有关系……”
周存盘着砂石犹豫一整晚,最后放下时还有余温。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观念,他本没打算说。
话里他撇去王福明的识别,担心李克只会认为是个痴呆症犯病的臆想,将更多的可能性推究在猜测上。
“真事吗?正好能够提供新闻采访,做个‘战地记者’就好了。”李克不止有主持梦,连记者梦都尚存。
“你要去揭发?”周存问。
“不然呢?”李克反问。
想一出做一出的态度。
周存通宵后脑袋发懵,他分享此事提出可能存在建筑问题。
他又问:“你家合作影响吗?”
李家保健器材刚打开市场,正在铺设全国,和螺市这本土养老合作伙伴打了三年价格战,终于拿下几家养老机构的合作关系。
“不会,不关这事。再说,下个月李索结婚,备婚呢,管不着我。”李克满不在乎,“就算影响,我也要冲。”
周存道:“……其实我挺担心你的。”
李克费解:“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周存想起院长签署仪器协议的和煦笑容。
他真没立场担心。
“……所以——嗯,麻烦了。”周存欲言又止,“别扯我。”
“放心,我一个人的功劳。”李克拍拍胸脯,“砂石呢?给我看一下。”
王福明那有两三颗,周存顺手放一颗进兜里,这下李克想看,便拿出来给李克。
“看得出来吗?”周存问。
“别吵。”
李克举在眼前,地下室光线不够,他打开手机电筒,放在眼前查看。
周存吃瘪,收拾床铺,躺下休息,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李克惊呼一声:“这是陨石吧!”
这一觉没睡太久,下午两点醒来,时间差不多。
收拾完,去车库,开车出门。
刚出去没多远的路,立交桥上一辆警车驶过,会合路口时在等红灯。
养老院的方向。
周存掉转车头,驶回养老院,中途给李克电话。
“你把王福明带到后门来,我带他一块去超市。”周存道。
“我正忙呢,你自己来找他,正好都在练歌室。”李克不理。
电话里有背景音正是端午合唱的曲目,高低不平。
“你报警了?“周存直接问。
如果行动,李克估计着在等查案。
“没有啊,我打算自己暗中调查几天了来。”李克讲精密的计划,“租设备要钱啊,我得去……”
周存听着精彩的安排:“我看你现在挺闲的。”
李克语塞:“算了……你要我带他过来吗?”
周存渊默,一半是因为杯弓蛇影,一半是因为。
和砂石没关系,没大必要。
车已经掉头回来,转弯路过养老院是顺便的事。
周存默了片刻:“行吧,谢了。”
到后门时,李克还没来,周存等了一会,盯着后视镜。
不久,有警车驶过。
近期没发现院里有什么异动,所以来干嘛?
正想着,李克敲敲车窗,周存解锁,让王福明坐上副驾驶。
李克要求:“给我带支笔,黑的。”
周存给王福明扣安全带:“直接去办公室拿呗。”
李克道:“我要新的,按动的。”
周存只当是少爷计划中一部分:“好的。”
安全带束缚住王福明,他不自在地扭动。
周存警告:“别乱动,别吐。”
车还是当时接王福明的那辆,基本上是周存在开。上年纪的同事不想当司机接送,同龄的同事瞧不上车,除了办事接人,都不会用车。
周存不一样,每月有三次固定私人用车的时间。
今天是公车私用。
王福明问:“去哪?”
周存答:“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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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羞耻的,是女性应该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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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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