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尚未完全驱散房间的阴冷，库洛洛靠坐在沙发里，指尖夹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字句上。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拿起放在旁边矮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
“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酷拉皮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底气不足，像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每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我是酷拉皮卡。”
库洛洛没作声，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另一端，那人此刻必定是紧蹙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愧疚与不安。
“有事吗？”库洛洛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确实想过直接挂断，但指尖悬在挂断键上空，终究没有舍得按下。
“……你的伤……”酷拉皮卡的声音更低了，伴随着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我……上周，是我不对……”
库洛洛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你不该这么吞吞吐吐的，酷拉皮卡。”
“我认为……双方都有错。”酷拉皮卡嘴上是这么说，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他攥紧了手里不知何时抓起的、属于贝奇的小熊玩偶，指节微微发白：“我想……请你吃个饭。”
库洛洛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寂静让电话两端的气氛都变得凝滞。
酷拉皮卡深吸一口气才说：“你知道的，那时我……我急坏了，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遇见你，”库洛洛忽然开口，嗓音压低，带着某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呢喃的质感，“那时的美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下一句：“你知道我喜欢你。”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酷拉皮卡骤然屏住的呼吸声。过了好几秒，才有一个艰涩的回应传来：“……谢谢。”
这声音干巴巴的，透着无法掩饰的窘迫和逃避。
除此之外，酷拉皮卡给不了任何回应。
接受不可能，拒绝则意味着彻底推翻眼下这摇摇欲坠的一切。
道谢，已经是极限。
酷拉皮卡迅速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急促了些：“那，你今天晚上能来吃饭吗？”
库洛洛陈述着事实，目光落在自己覆着薄毯的小腹下方，那里隐隐作痛。
“我伤还没好，不能多走动。”
“我可以来接你，”酷拉皮卡立刻说道，语气里透出诚意：“如果……如果吃完饭你不想回去，客房收拾好了，你可以住下。”
“这话听起来，根本就无法让人拒绝。”库洛洛掀开毯子一角，看了看腹部，腹处略微有些突出，腹肌已经走形了。
他重新放下毯子，调整了一下坐姿，才缓缓说道：“周末下午，我想我可以空出一点时间。”
“那真是太好了！”电话那头，酷拉皮卡的声音陡然轻松下来：“你想吃什么？”
库洛洛唇角勾起，目光投向窗外，他握着手机，心里无声地想着，这局面真是……真说不好，到底谁才是最傻的那个。
三人用饭中途。
我放下餐叉，餐具碰到盘子发出轻微的声响。深吸了口气，目光扫过埋头吃饭的儿子，最终停在对面的库洛洛脸上。
“贝奇，我得和你说明一下，”我扬声道：“库洛洛，将来也是家里的一员，你可以叫他的名字，也可以……叫他父亲。”
“我不要！我才不要！”贝奇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食物，小脸涨得通红，用力地把面前的盘子往前一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库洛洛的视线从书本移开，落在贝奇气鼓鼓的脸上，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端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完全没把这小小的反抗放在眼里。
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苦笑着对库洛洛说：“孩子的意见很大，这个我暂时不想干涉。如果你想改变他对你的想法，可以……试试看。”
“并不需要。”库洛洛放下水杯，声音平淡无波：“他会明白，瞪着眼是撼动不了我分毫的。”
贝奇听见这话，扭头看了看满脸担忧的酷拉皮卡，小嘴撅得更高，最终还是低下头，愤愤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食物。
我看着这幕，心头掠过一丝讶异。
库洛洛似乎很轻易就拿捏了贝奇的脾性，难道真是血缘中无法割裂的天性在作祟？
甩开这个念头，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至少，库洛洛现在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外表看起来，还算是个……体面的人。
“哦对了，库洛洛，”我注意到对方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牛排，语气里难掩失望：“你吃的很少。这牛排我腌制了一下午呢。”
“谢谢，味道很好。”库洛洛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味道确实不错，还有多余的份量吗？我想打包带走。”
太不对劲了。
我敏锐地察觉到库洛洛在刻意掩饰着什么。
今天的他收敛了所有侵略性，温和得有些虚假。
难道是上次自己失控的……抽打，让他产生了畏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否决，库洛洛怎么可能因为这个瞻前顾后。
我转头问儿子，找回我的自信：“贝奇，好吃吗？”
贝奇响亮地回答，还挑衅地瞥了库洛洛那边：“好吃！最喜欢爸爸做的菜了！”
我重新看向库洛洛，眉头微蹙：“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伤口在疼？”
库洛洛抬手，轻轻按在小腹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掺杂了些许恰到好处的痛楚：“确实有一点。”
“……”我的脸瞬间涨红，一点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需要我扶你去客房休息吗？”
库洛洛维持着那个虚假的笑容：“谢谢。”
越来越奇怪了。
我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库洛洛的脸。
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皮肤似乎少了些光泽，眼角和下颌的线条也显得有些……松弛？
甚至连身形都感觉不似从前那般挺拔利落，隐约透着一丝臃肿。
果然啊，库洛洛也是人到中年了。
“对了！”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打断了这诡异的氛围：“你那天，擅自决定了孩子的名字。”
我看着库洛洛，语气带着不满，“既然已经决定了，好歹也该告诉我一声。”
库洛洛轻笑起来，伸手覆上酷拉皮卡放在桌沿的手背：“我拿着圣经，拉着你的手，指在上面的。”
我抽回手，无法理解这个人明明不信奉神明，却偏爱十字架的图腾，甚至用圣经来取名，难道他内心深处真的渴望被救赎吗？
“以撒。”库洛洛靠向椅背，目光落在酷拉皮卡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认为不错。”
以撒……在圣经里是他是一个顺服的人，特别是对上帝的顺服，继承了他父亲亚伯拉罕的美好品格。
我其实不喜欢，应该说，我不喜欢我的孩子将来会顺从库洛洛：“可以换一个吗？”
库洛洛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那可是你亲手‘选定’的。”
我并不想在这时与他再过多争辩：“好吧。等孩子大了，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改。”
自那次并不算愉快的晚餐后，我尝试着又发出了几次邀请。
通过通讯器发送的简讯，或是偶尔在街上碰到他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贝奇，为了让他，也让我们自己，习惯未来可能的三人餐桌。
贝奇虽然依旧抗拒，但在我的坚持下，也只能闷闷不乐地默认。
然而，库洛洛却一次也没有再来过。
他总有理由，有时是事务繁忙，有时是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借口完美得如同他惯常的微笑，不留一丝破绽。
我反倒也松了口气。
他的伤口，按理说早该愈合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晚他按住小腹的痛楚表情，是否也只是一场表演。
近来，我偶尔会在远处瞥见他。
不再是那个随时紧绷、气息迫人的蜘蛛头子，反而……松懈了许多。
好几次，我看到他独自一人，穿着宽松的家居服，靠在“蜘蛛巢穴”那栋洋房二楼的阳台栏杆上，安静地沐浴着午后的阳光。
那姿态，与其说是休憩，不如说带着一种近乎倦怠的慵懒。
他的身形似乎也印证了我之前的观察，不复往日的精悍，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发福”感，像是一把收敛了锋芒、略显迟钝的刀。
这变化让我心头滋生出一种奇异的放心感。
或许是年纪真的到了？
他开始变得懒散，不再热衷于那些黑暗中的勾当？
至少，他看起来心绪不宁，没什么精力去策划新的阴谋。这对我，对即将健康成长的以撒，总归是件好事。
今天，我决定亲自去洋房看看他。
再过几天，以撒就能从医院接回来了，我想，无论如何，这件事应该让他知道。
我甚至有些微不足道的期待，或许……他会愿意和我一起去。怀着这份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希望，我走向那栋熟悉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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